困陣中的靈修坐在地上, 呆滯地用斷劍錘砍著腳鐐。

沒了後顧之憂，芊芊騰出心思，去端量他們。

一個個雖蓬頭垢面, 卻能清晰的辨出身上的繡著靈山符文的群青色道袍。

靈山道袍等級森嚴, 親傳著紅邊白袍，內門著祥雲紫衫, 外門著青灰素衫

雜役弟子著綠衣。

頭一次見到群青色的道袍, 芊芊不由湊近了些, 隱約可見道袍上繡著繁覆的純金陣紋, 袖口滾邊還是最基礎的回紋陣紋。

大氣穩重，倒真有點仙人氣派，比當下靈山的道袍不知好看多少。

目光上移, 看向那幹屍般的“仙人”, 芊芊咂舌，撣了撣鼻前若有似無的腐臭味，不由後退，險些撞上身後的妖龍。

她靈活地側身躲開, 揚起一個淺淺的笑, 只不過笑意不達眼底。

虛偽。

蓮堯挽挽寬袖，微俯身凝目探查兩眼, 直身緩緩道：“本尊血脈傳承中有一道記憶，坤山之上一座仙山。”

“那應該是靈山。”

“不。”蓮堯劍眉微蹙, 仔細回想, 肯定道：“叫乾雲, 在雲上, 門中盡是爭強好鬥的修道者, 上面的打鬥聲時不時打擾本尊休眠, 很是討厭。”

“哦。”您還能聽見雲上的打鬥聲，那打架定是大場面。

“少見多怪。”他擡手虛虛控制著那半死不活的修士起身，眉頭皺得更深，“他被散了神魂，與行屍走肉別無二致。”

芊芊又望向別的修士。

蓮堯道：“全都是一具具空殼。”

芊芊隨即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邋遢破爛的衣裙。

蓮堯偏過頭，微微揚起下巴，冷淡的神色中含著一絲不自在：“想換就換，你在本尊眼中只是食物。”

“……”她險些忘了，這妖龍有讀心術。

不過，在別人面前換衣裳，她還做不出。

她俯身撕去染血的裙邊，邊卷起衣袖，邊道：“這裏既沒有線索，再去上一層，看看能不能找到別的出口。”

蓮堯瞭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道：“本尊每破開一層樓的封印，氣息便越暴露，那些人很快就會找來，你做好準備。”

芊芊敷衍地點點頭。

看著她無所謂的神色，蓮堯沈聲警告：“你再設計本尊，本尊一口吃了你，說到做到。”

芊芊擡眼看著他，嚴肅地蹙起眉，極為鄭重地應下：“好。”

蓮堯高傲地冷哼一聲，破開第五層的封印。

耳邊響起一道道妖獸低沈的嘶吼聲，芊芊撣了撣眼前的灰塵，四下環顧。

看著眼前的一切，蓮堯微微詫異。

芊芊走近陣前，皺眉打量著面前的人形妖獸，它竟然也穿著靈山道袍。

難不成這妖獸也是靈山弟子？

蓮堯略略掃視一遍，眉宇嚴峻，冷冷道：“此地與第四層相差無幾，再上去。”

她還沒反應過來，蓮堯擡手拎起她，飛向第六層。

腳一落地，芊芊抱怨：“我還沒看清那些妖獸，你就把我逮到這裏，若它們身上有出去的線索，豈不錯過？”

“不必看，那些妖獸也都被散了神魂。”

它們妖丹還在，還可以賣靈石，發一波財。

蓮堯冷漠地看向她，“你難道沒有看見他們身上的道袍，他們可是你的師祖，還想挖人妖丹？”

芊芊也有些納悶，妖是妖，人是人，怎麽混淆？

“上古時期，人妖雜居，你的先祖也許也有妖族血脈，有何奇怪。”

人妖結合……

芊芊不禁搖搖頭，臉上浮現出嫌惡之色。

迂腐。

蓮堯冷哼一聲，背過身去。

芊芊聳聳肩，繼續打量著陣中——枯骨。

她微微走進，瞥見那縈繞在枯骨上的黑氣，魔修。

忽然，黑氣緩緩悠悠向上飄去，穿過頭頂的石橫梁，沒入石頂。

“上面有人活著，在吸食魔氣。”

許是半神之體，蓮堯最害怕沾染魔氣，他破開通往第七層的封印，化為一道金光飛入芊芊的眉心。

她微微蹙眉，飛入第七層。

在陣中盤坐的老者擡眼看向突然出現的光頭少女，波瀾不驚地閉上雙眼，吸食著地下滲出來的魔氣。

芊芊不動聲色地打量他。

老頭羽冠紫袍，坐姿極為端正，手腳以及脖頸盡被鐐銬鎖著，可絲毫不影響他的威儀。

知人知面不知心，芊芊看不透他的修為，離他三丈遠，四下環顧。

此處只有他一人。

看來是個極重要的犯人。

就在她打量的同時，老者也將她境界資質靈脈神識盡數摸清。

他道：“想出去，讓你識海中的那條妖龍出來。”

芊芊心一驚，召出破妄劍。

“老夫不說第二遍，你的壽元能與老夫僵持多久？”

“……”

蓮堯從芊芊識海出來，探眸瞥向他，高高在上地嘲道：“你一個半妖，還想命令本尊？”

老者微睜開眼，目光滯緩，在他們之間掃過，隨即闔眼，無情無緒道：“以後你的孩子不定也是個半妖。”

蓮堯抱臂，不以為意，開門見山地問道：“求本尊做什麽？”

“殺了她。”老者徹底睜開眼，直直盯著芊芊，眼中冰涼，透著漫天恨意。

芊芊後退兩步，結印打出防禦陣，周身豎起濃濃戒備。

蓮堯漫不經心掃了她一眼，回頭看向老頭，語氣雖淡，卻給出了堅定的答案：“不可能。”

老者低聲一笑，笑聲無盡嘲諷。

蓮堯道：“你是乾雲仙門的修士。”

“沒想到竟然還有人……不，還有妖記得乾雲仙門。”他瞇眼細細打量他片刻，豁然大悟：“你是坤山底下的那條上古妖龍。”

說完又自言自語念叨：“都幾千年了，還未飛升，差勁。”

提及飛升？

蓮堯就生氣，“本尊已歷過天劫，若不是你們這些貪婪的人修，早已成神。”

“這不怪老夫。”老者撇清關系，看向一臉警惕的芊芊，目光沈沈：“怪他們。”

芊芊不知他對自己恨意緣何而來，但憑他吸食魔氣，又穿著靈山道袍，直覺他應當與那個畜生掌門差不多。

她握緊長劍，戰意澎湃，蓄勢待發。

老者喟嘆一聲，狠狠道：“你適合修劍，卻不配拿劍，劍與陣是乾元之物，你們就是盜賊。”

芊芊聽不懂，默不作聲。

她的劍訣與陣術都是乾雲樓中典籍，雖然不太光明正大。

可靈山對弟子不公，難不成還不能反抗？

蓮堯感覺已有人靠近靈山，直截了當：“你現在這幅模樣，罵有何用，告訴本尊，如何出塔？”

老者不服氣，“老夫若有出去的辦法，早逃了，這些偷雞摸狗的賊碎了老夫靈脈，鎖住老夫琵琶骨，用不了陣。”

蓮堯將戒備十足的芊芊推上前，“你教她，她也許能破開。”

老者瞬間炸毛，亂糟糟的頭上蹦出兩只兔耳朵：“她一個賊也配學老夫的東西！”

被他一聲一聲的罵“賊”，饒是泥人也有三分氣性，芊芊毫不客氣地回敬：“你們不公，難道弟子還不能自學？”

蓮堯被他們兩個人吵得頭大，他揉揉眉心，很不耐煩，“你們給本尊閉嘴！”

老者繼續罵道：“靈山也配！——你們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殺害老夫同門，剝奪他們的記憶，偷盜門中法術，如今天下所有人都以為這些東西出自靈山，殊不知這全是乾雲的秘籍，讓老夫教她，還不如讓她給老夫陪葬！”

蓮堯：好煩，管不住他。

芊芊：好氣，罵不過他。

“你們兩個等著給老夫陪葬！”

芊芊深吸一口氣，平靜片刻，恢覆冷靜，天大地大命最大。

她收起劍，拱手道：“前輩，晚輩不知你與靈山有何仇怨，但晚輩只是靈山的雜役弟子，劍法與陣術的確是晚輩偷學而來，因為靈山不允許雜役弟子進入乾雲樓借閱典籍，若有冒犯，望前輩海涵，寬恕。”

老者氣的兔耳朵抖兩抖，但見她真心誠意的道歉，不由嘟囔：“什麽雜役弟子，老夫聽都沒聽說過。”

“就是打雜的弟子，與下人差不多。”

老者若有所思，罵道：“修仙之人還拘泥於雜事雜物，這靈山果真是上不得臺面。”

“……”你兇，你說的對。

“要老夫幫你們也行，不過你們必須幫老夫一個忙。”

芊芊擡起頭來，眼中微微發亮：“什麽忙？”

“滅了靈山，替老夫同門報仇。”

這個忙，難度有點大。

“不幫，就一起等死。”

芊芊猶豫，靈山那麽大，一時半會也滅不了。

蓮堯率先開口：“成，本尊幫她答應了。”

芊芊瞪向他，蓮堯睨過去，“你的命屬於我，本尊說一，你就得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芊芊只好低下頭顱。

老者看向芊芊：“你有師父嗎？”

芊芊搖頭。

“好，那你從此就是老夫的徒弟，不再是這靈山弟子。”

拜一只兔子為師，放在以前，她想想都覺得離譜。

芊芊勉為其難拱手而拜，語氣生硬：“弟子拜見師父。”

老者生性隨意，不在乎這些不到位的禮節，他道：“老夫乃鬥宿星宮太衡真君，你以後記住，報仙門的時候，報老夫的名諱。”

“哦。”芊芊又開始敷衍了事。

“乾雲仙門依照天上二十八星宿立二十八星宮，你要記住門派淵源，仙門之所以叫乾雲，乾為天，坤為地，而雲則在其變化，乾雲仙門劍與陣之所以萬裏挑一，源所信念之道，乾坤為陣，萬物皆為化用，可覆日月星辰，陣則變化莫測；劍，百兵之君子，君子以厚德載物，行俠仗義，除魔衛道，乃我等修仙者本分——”太衡真君見她皺著眉走神，瞪紅眼睛，吼道：“你聽懂了嗎？”

芊芊：“半懂算懂嗎？”

太衡真君剛垂下去的兔耳朵立刻豎起來，“愚鈍，孺子不可教！”

若非被鎖住琵琶骨，他一定沖上去，敲破她這個榆木腦袋。

芊芊覺著這些道理好像以前在學館裏聽過，似懂非懂，一知半解。

太衡真君時間也不多，只得放棄，妥協地說道：“總之，你給老夫記住，日後再慢慢琢磨。”

芊芊點頭，記是記得住，懂卻是難懂。

“讓老夫看看你的陣術。”

芊芊結手印打出一個最基礎的回形陣印。

他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不錯，有些天賦。”隨即臉色驟變，罵道，“這該死的靈山，盡把老夫門中陣術偷了去，呸。”

這暴躁老頭的臟話比她姐還多。

太衡真君罵完，接著說道：“萬物化陣，小可塵埃，大可天地。”

芊芊蹙眉，直言：“這個聽不懂。”

“愚鈍。”太衡真君恨鐵不成鋼，“就跟靈氣一樣，你平時怎麽感應靈氣，感應風，就怎麽感應塵埃，太陽照在你身上，你沒有感覺嗎？”

“有。”芊芊閉眼，塔中靈氣稀薄，濁氣倒是濃郁，她輕輕擡手，空氣微動，飄散的塵埃匯於手上，漸漸聚成一個小旋渦。

“成了成了。”太衡真君大喜，“你現在有能力破塔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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