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教室, 季翩翩打起精神。

既然要感謝藺瑜，就不該垮著臉，不該總想……

嗯, 她不想他, 她已經很習慣不想他的日子了, 只是今天不知為什麽，總心神不寧, 摁不住翻滾的思緒。

拎個書包而已。

季翩翩你有點出息！

藺瑜看出她的出神，他當然不知道緣由, 只是努力說著有趣的事，給她緩解學業壓力。

季翩翩感激他, 努力收斂情緒，扯著嘴角和他說話。

五月的天氣早就褪去了冰天雪地，路邊的迎春花錯落在綠葉間，星星點點、小巧鮮亮。

中午下過雨，朦朧春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留下的是撲鼻草木香, 季翩翩亂糟糟的心情也因為這雨後校園, 舒緩了許多。

走到校門時，她嘴角笑出了一對小梨渦, 說著：“哪有那麽誇張，你分數比我……”

她話說一半，停下了。

也不知是哪來的直覺，像是被什麽刺中了一般, 她擡頭, 看到了站在馬路對面的男人。

剎那間, 周遭一片寂靜。

初春的天氣帶走了厚重的棉服, 修身的風衣更把那傲人的體型凹顯到了極致，寬肩窄腰長腿，一陣風拂過，衣領浮動間是雪白的脖頸，性感的喉結，以及那瘦削的下顎線。

一寸一寸，一點一點，季翩翩的視線從他淡色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滑落進那微垂的黑睫下，深邃的眸子。

四目相對，季翩翩腦中一片空白。

沈度？

沈度！

沈度早就看到小姑娘了，從她走出校門的那一刻，他便從人群中捕捉到了她。

三個月沒見，她似乎又瘦了一圈，寬大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烏黑的長發束了個簡單的馬尾，應該是許久沒修剪，鬢邊的碎發過長，點在嫩白的面頰上甚至勾到了秀美的唇邊。

她擡手撥開碎發，垂首微笑，神態甜美乖巧。

沈度嘴角微揚，剛想走過去，便看到了她身邊的大男孩。

笑容淡去，沈度站在了原地。

男生穿著和她一樣的校服，短發淩亂乖張，眉眼幹凈帥氣，有著獨屬於這個年紀的稚氣，也有著只屬於這個年紀的自信與張揚。

他眼睛始終盯著身畔的女孩，其中的喜愛毫不掩飾。

也不需要掩飾。

他可以喜歡她。

正大光明，名正言順，順理成章。

呵。

成語接龍呢。

沈度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來之前沈度什麽都沒想，他只是想見她，想給她一個小小的驚喜。

等辦完正事，來到這所高中時，他才感覺到格格不入。

高中校外和大學校外截然不同。

這裏裝著的是一群大孩子，他們穿著樸素的校服，揚著無畏的笑容，撲面而來的是青春洋溢和天真純粹。

是沈度不曾擁有過的年少時光。

這一刻，沈度再次感受到自己和季翩翩的差距。

他的高中是黑白色的：上課打工獎學金，他畢業後甚至都記不清同桌的樣子。

季翩翩的人生是絢爛的：優越的家境，可愛的煩惱，被喜歡所包圍。

在季翩翩望過來之前，沈度是可以躲開的，但他沒有。

他是來見她的。

藺瑜順著季翩翩的視線，也看到了沈度。

他先是怔了下，而後心一提，結巴道：“哥……你、你哥！”

季翩翩猛地回神，想起自己在校考時扯得慌，她臉上一熱，索性將錯就錯。

“嗯，我哥可能有點事找我，我……”

藺瑜忙道：“正事要緊，你快去忙。”他可是記在心裏呢，季家哥哥不許早戀，回頭他不讓季翩翩理他，他該怎麽辦？

季翩翩松口氣，看向他：“那我先走了。”

藺瑜擺擺手：“快去吧！”

季翩翩正要走，又想起來：“對了，下次我再請你吃飯。”她誠心要感謝他，這頓飯省不了。

藺瑜被她真摯的視線燙得耳尖微熱，喉結滾動了一下道：“好、好的。”

季翩翩心都飛了，哪裏看得出他的異樣，她又道了聲歉後，一路小跑到了斑馬線。

剛好是綠燈，季翩翩努力平穩呼吸過馬路。

可惜不行。

呼吸平覆不了，心聲按不住，滾燙的血液似乎全湧到了面頰，她都不敢想自己是副什麽樣子。

終於，她跑到他面前。

“你、你怎麽來了？”季翩翩太緊張了，聲音小得似乎要被呼嘯而過的車聲淹沒。

“出差。”清冷寡淡，熟悉又陌生。

季翩翩怔了下。

方才無論如何都平覆不了的呼吸、心跳和熱氣，此時像被澆了冷水，涼了大半。

三個月沒見，兩個月沒聽到他的聲音，再聽到為什麽會這麽的……遠。

近在眼前，卻一下子遙不可及了。

季翩翩擡頭看向沈度，努力藏著眼中的眷戀，問他：“什麽時候回去？”

沈度垂睫，看向她神態是溫和的、有禮的，卻有著幾不可察地疏離：“下午三點的飛機。”

季翩翩心一沈：“那很快了。”

沈度：“嗯。”

季翩翩眉峰蹙了蹙，不自覺地咬緊了下唇：“我沒想到你會過來……”

“臨時決定的，也不方便通知你，嗯……”沈度生硬地轉了話題，“吃飯了嗎？”

季翩翩：“正要去吃。”

沈度哪會不懂？

如果沒來，她和藺瑜現在已經去吃飯了。

沈度問她：“想吃什麽？”

季翩翩：“排骨米飯。”

說完她意識到：“不不不，你想吃什麽？”

沈度：“都行。”他頓了下問她，“你不是不愛吃排骨？”

季翩翩：“……”

藺瑜愛吃？

沈度當然不會問。

他不是十七八的毛頭小子。

“時間不多，我們隨便吃點？”沈度問她。

季翩翩哪還在乎吃什麽，她只想時間慢點，再慢點，把一秒鐘掰成一百個小時來過：“我都行。”

沈度就近找了家幹凈菜館，點了幾個小丫頭愛吃的。

季翩翩的心壓根不在菜上，她不想盯著時鐘看，卻忍不住要看。

沈度道：“我一點鐘走。”

三點的飛機，提前一小時到機場，從這邊去機場剛好要打車一小時，所以他最遲一點，必須出發。

而現在已經十二點過十五分。

季翩翩早就算出來了，所以才舍不得時針走動。

“你今天過來的嗎？”

“昨晚到的。”

“工作……做好了嗎？”

“嗯。”

短暫的沈默後，上菜了。

沈度哪舍得讓小姑娘這樣難受，幾句話就緩和了她的情緒，逗著她吃了不少飯菜。

季翩翩有千言萬語想跟他說，可每當她要說點什麽時，飯菜夾到盤中，她只能先吃下去。

等到吃飽喝足，再想說時，又發現說不了什麽……

好多好多話。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時鐘終於停在了下午一點鐘。

沈度道：“我該走了。”

季翩翩：“好……”

沈度看著她眼中的失落，心尖上像落了跟針，他想碰一下小姑娘的發頂，安撫她，卻又不能伸手。

罷了。

不該做的別做。

“來得太突兀，”沈度頓了下，“也沒給你帶什麽禮物。”

季翩翩哪會計較這個：“不用的！”你能來我已經很開心了。

沈度笑了下，問她：“這周圍肯定有文具店吧？”

季翩翩眨眨眼：“有的。”

沈度：“帶我去。”

季翩翩：“好、好。”

學校門口的文具店不要太多，季翩翩怕耽誤沈度的時間，找了最近的一個。

沈度去裏面挑了本堪稱花裏胡哨的筆記本。

“好看嗎？”他問季翩翩。

季翩翩看著這彩蝶亂飛花花綠綠的硬殼本，忍著笑道：“好看。”才怪！

沈度也不知是真心的，還是在逗她，竟說道：“那就它了。”

季翩翩：“？”

沈度又買了一支簽字筆，翻開筆記本，寫下五個字。

他手指白皙修長，握筆的樣子特別好看，寫下的字也是筆鋒灼灼，大氣凜然。

季翩翩盯著他的手，好半晌才把視線落到字上。

五個字。

和她以為的不一樣。

沈度似乎還想再寫點什麽，但他收了筆，合上本子給她：“加油。”

季翩翩抱住了筆記本，應了一聲。

沈度：“那我走了。”

季翩翩：“好……”

沈度笑了下：“再見。”

“沈度！”

“嗯？”

“沒什麽……”

“嗯。”

沈度上了出租車，季翩翩站在原地呆了很久才慢慢打開筆記本。

上面是力透紙背的五個字。

季翩翩，加油。

不是小騙子，而是季翩翩。

季翩翩攥著筆記本的手，微微泛白。

出租車上。

沈度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奶白色的小手機。

手機殼上印了個小小的四葉草，在陽光下會微微反光。

這才是真正的禮物，沒能送出去的禮物。

這是她第一次月考結束時，沈度給她準備的獎勵。

一個被他改造過的手機。

專門為季翩翩改造的。

它只能在下午五點時開機，在五點半後關機，唯一的功能是接收短信，收到他給她發的消息。

不想打擾她，又想安慰她。

可似乎沒什麽必要。

就這樣吧，沈度把手機收回口袋，下車去了機場。

2008年6月的每一天，對季翩翩來說都是度日如年。

臨近高考這個周，她無論如何都吃不下飯，每天緊張得連喝水都會反胃。

季鶴羽看不下去了，拎著她去見心理醫生，足足聊了兩三個小時後，她才慢慢緩過勁來。

季爸爸季媽媽心疼得厲害，整日裏唉聲嘆氣，怕死了這個高考。

也許是緊張過頭，已經沒辦法更緊張了。

到了六月六號晚上，她睡得很不錯，第二天早飯也吃得很好，去了考場後一切順利，直到答完卷，她都保持了百分百的好狀態。

第一天。

第二天。

走出考場的那一刻，季翩翩只覺頭暈目眩。

說不清是什麽情緒，只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炎炎烈日下，她仿佛再度體會到了冬日的濕寒。

那是一場降臨在南方的大雪，壓得人透不過氣，冷得人骨頭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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