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翩翩不出聲, 沈度也看不到她的樣子，只是聽著細小的抽泣聲，已經能想象出她的模樣。

嫩白的小臉肯定沒了血色, 圓亮的眼睛紅腫濕潤, 長且翹的眼睫能掛得住淚水, 要落不落的樣子揪著人的心。

沈度差點脫口而出：我訂票……

他想去S市看她。

季翩翩先一步開口：“我還能再提升的……”

意識到自己這樣無異於跟家長撒嬌的小孩，她斂住了情緒。季翩翩不願被當成小孩, 努力振作起來。

難受也得自己受著，誰都幫不了她。

這般軟弱無能的樣子, 除了讓關心她的人擔心，還能有什麽用？

季翩翩平覆著聲音說道：“這次月考我肯定進步很大。”

她覺得自己考得不好, 是對比了F大的分數線，如果對比她以前的分數，百分百突飛猛進。

沈度還在擔心著：“慢慢來。”

季翩翩自己笑了下：“沒準我們老班會給我發個進步獎。”

沈度聲調也松快了些：“那我是不是也該給你個獎勵。”

季翩翩：“要！”

沈度：“一塊糖夠不夠？”

季翩翩癟嘴：“小氣。”

沈度：“等著。”

季翩翩忙說：“不用……”

她沒真想要獎勵，她哪有臉要，只是說了緩解氣氛的。

沈度還真動了心思，道：“得過陣子才能給你。”

季翩翩：“嗯……”舍不得拒絕第二次。

兩人又聊了好一會兒, 但都沒再提月考的事。

季翩翩問沈度的工作, 問他在忙什麽，問他的課題進度。

大多數她都聽不懂, 但她想了解，好像這樣就離他更近了些。

沈度耐心說給她聽，用著淺顯易懂的例子，逗得她眉開眼笑。

季翩翩：“手機那麽小, 哪裏裝得下那些大型游戲！”

沈度：“電腦剛推出時, 也不大。”

季翩翩一想也是：“對哦, 我爸說當年買第一臺電視機, 鄰居們都納悶這麽個小盒子怎麽裝得下那麽多人。”

一個新事物誕生前總是飽含著不可思議。

把不可思議變成事實，正是創新的價值。

掛了電話後，季翩翩的情緒好多了。

沈度好厲害。

有這樣一個人在前方，她感受到了無窮的力量！

月考成績下來了。

季翩翩總分過了四百六，比半年前高了一百多分。

班主任喜氣洋洋，在班上重點誇獎，仿佛季翩翩考的不是四百六，而是考了六百四。

馬琦萱聽到這分數也楞了下。

她沒想到……

原來季翩翩不是做做樣子，而是真的在努力學習。

可她有什麽好努力的呢，已經能去一所他們拼命都未必能考上的本科學校了，考再高的分又有什麽用？

馬琦萱不懂，但她對季翩翩的態度改觀了。

無論緣由是什麽，努力的人值得被尊重。

班主任不僅在班上誇了，又把季翩翩叫到辦公室表揚。

他是個嚴苛的性子，也是個獎罰分明的人。

好就要誇，不成器就要拎。

季翩翩這分數在班級排名很一般，可對於她自己來說已經是巨大的進步。

這就是好，必須誇。

班主任誇了半天，發現小姑娘笑得很勉強。

季翩翩何止勉強，她是在強壓著失落。

四百六十分，不低。

距離去年F大的錄取分數線差了六十多分。

從三百三到四百六的進步還算容易。

從四百六到五百三，每一分都有得熬。

而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班主任帶了這麽多學生，看人自有一套，哪會看不懂學生的情緒，他頓了下道：“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你已經很棒了，非常優秀！”

季翩翩笑了下：“謝謝老師。”

又是一個周末，因為是小休，季翩翩沒急著回家。

班裏同學都走了，她一個人還在埋頭做題。

付薛慧過來時，看到的就是又又又瘦了半圈的死黨。

付小姐大步走進教室，掐她的細胳膊：“再不吃飯，人都沒了！”

季翩翩茫然擡頭。

付薛慧一看這小臉蛋上的大眼睛，更心疼了：“寶，你這樣不行的。”

季翩翩拉她坐下：“給我看看這道題……”

付薛慧：“……”

想罵她一頓吧，又舍不得，想餵她吃飯吧，一口氣又塞不成個胖胖。

付薛慧長嘆口氣，坐下來給她答疑解惑。

一張卷子講完，付薛慧看了眼卷面分數，心咯噔了一下。

“周末小測你理綜拿了多少分？”

季翩翩小聲說了。

付薛慧一算就心裏有數，總分勉強到了四百七，比月考又好了點，但是……

付薛慧頓了下，還是沒忍住，說道：“你就上S大不好嗎？”

季翩翩不吭聲。

付薛慧到底是更在意從小長到大的朋友，更關心她，她忍不住說道：“沈度不能換個城市嗎？”

付薛慧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說的話是經過理性分析的。

也不是偏心，只是客觀評斷這件事，分析可能性。

“我不是打擊你，可是你再怎麽拼命，還剩下這點時間，也沒辦法再提升那麽多，人的能力是有上限的，別說是你，給誰……誰都很難做到的。”

更何況真把分數提到了五百三又如何，這是去年的最低分數線，今年會不會漲完全是未知數。

季翩翩不敢和班主任說自己想考F大，也不敢和同學們說，唯一的緣由是不願聽喪氣話。

她說出自己要考F大，恐怕連剛正不阿的班主任也會給她來一句：“別抱希望。”

她不需要這樣的話，她要憋著這口氣沖到底。

付薛慧哪會不知道她的脾氣，要不是看她實在太受罪了，哪會說這個。

“翩翩，”付薛慧溫聲道，“我知道你是自己想去F大，想為自己拼一把，可你得放松一些，你還有第二選擇，你不能把自己逼得這麽緊。”

季翩翩盯著自己因為握筆而磨出厚繭的手指，慢慢說道：“總得試試。”

付薛慧有些生氣：“去S市又怎麽了，他不也馬上畢業了……”她到底是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

季翩翩搖搖頭，沒讓她把話說完。

“去S市挺好的，但去F大更好。”

“可你……”

“我怎麽了，我難道不該努力讓我們變得更好嗎？”

“……”

“我去F大，比去S大更好；沈度的根基在N市，他的專業更適合在N市發展。”

“我只要考上F大，是對兩人都好的事，我為什麽要退縮？”

“還記得我們以前聊過的嗎？”

付薛慧知道她說的是什麽：“記得。”

季翩翩道：“對吧，相愛的兩個人應該因為對方的存在而擁抱全世界，不該是放棄。”

她垂睫，低聲道：“能一起變好，我為什麽不努力？”

他已經站在那裏等她了。

她不努力追上他，又怎麽值得他喜歡。

付薛慧沒法說什麽了。

季翩翩奔赴的不是任何人，而是她自己的未來。

年少的義無反顧。

是多少理性分析都無法衡量的。

付薛慧輕吸口氣，鼓勵她：“加油！”

她支持她。

連她都不懂她，她得多孤單。

和付薛慧聊了這一番，季翩翩反倒是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她想要的更多。

她比誰都貪心。

為此她只能拼盡全力。

短暫的痛苦都熬不住，哪有資格享受未來的彩虹。

她要對自己更狠一點，切斷一切退路。

季翩翩拿出了自己的日記本，在上面寫了一段話，一段讓自己心如刀割的話。

只能如此，只能這樣。

四年。

漫長的四年。

她不能耽誤他。

寫下這段話，季翩翩反倒不怕了。

努力吧。

想盡辦法，竭盡全力，拼上一切去努力。

哪怕最後只能做日記本上寫的，她也不必悔恨。

季翩翩回到家中，拿起手機，閉了閉眼後撥通了沈度的電話。

這好像是她回到學校後第一次給他打電話。

不是不想打，而是不敢打和沒來得及打。

他總是比她快一些。

沈度接得很快：“回家了？”

“嗯。”季翩翩應了一聲後，喚他，“沈度。”

沈度難得接到她電話，心情愉悅，沒太管住嘴：“怎麽，想……”到底是剎住了車，沒把‘想我了’給說完。

季翩翩：“嗯。”

沈度：“！”

含蓄的，隔著窗戶紙，彼此卻聽懂了。

沈度微哂，無心正事了。

季翩翩比他先開口：“能視頻嗎？”

視頻算什麽，她再撒個嬌，他立刻打飛的去見她。

好吧，不能嚇到她。

沈度：“等下。”

季翩翩：“嗯……”

過了會兒沈度發來了視頻請求，季翩翩看到了他。

難怪要等下，他似乎不在宿舍，而在一個無人的會議室，估計是在外面忙，找了個地方和她視頻。

季翩翩愧疚道：“你忙的話……”

沈度專註地看著小姑娘，道：“不忙。”

季翩翩臉微熱，習慣性咬住了下唇。

認識她這麽久，沈度早發現了。

小騙子緊張、不安、害怕時會不自主地咬緊下唇。

她唇形生得好看，微嘟的唇峰甜美可愛，咬著下唇時會露出些許白皙的牙齒，紅白映襯，額外鮮艷。

“怎麽了？”他忍不住會心疼她。

季翩翩沒看他，但聲音卻是落了下去，沈穩且堅定：“高考前，我們不聯系了好嗎。”

話音落，季翩翩整個人都放空了，她分不清自己的情緒。

害怕……膽怯……堅強……執著……

無數的矛盾情緒撞擊在一起，直把她給折磨得筋疲力盡。

過了不知道多久。

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有半秒鐘那麽短。

季翩翩聽到沈度說道：“好。”沒有失落沒有質疑，只有堅定地信任和無窮盡的包容。

熱氣湧上鼻尖，季翩翩擡頭看向他時，眼眶忍不住泛紅：“我、我想拼一把，我……我想先不去想你，我想什麽都不去顧慮，想……”

她說得磕磕絆絆，卻終於把這近連個月的焦慮、壓抑、痛苦給宣洩出來。

這條路已經夠難走了。

她想簡單點，再簡單點。

不去想走過了會如何，也不去想失敗了會怎樣，只專註於此時此刻，只聚焦於眼下必須做的事，然後……拼盡全力。

就像沈度說的：

只要聽好每一堂課，做好每道題，不要怕任何考試。

——她做好她該做的，不畏懼結果。

沈度看著她，漆黑的眸子裏是溫柔的鼓勵，聲音中是欣慰和不加掩飾的喜歡：“兩個月而已，我等你。”

季翩翩：“！”

沈度重覆道：“我等你。”

等你考完試，等你長大，等你做出屬於自己的選擇。

無論如何，他不後悔遇到她。

季翩翩看向他，堅定道：“等我！”

沈度：“嗯。”

掛了視頻電話後，季翩翩心裏不再空蕩蕩的，而是充滿了力量和幹勁。

她起身，去樓上找季鶴羽。

“哥。”

“嗯？”

“幫我！”

季鶴羽摘了眼鏡看她：“你還有求我的時候？”

季翩翩不和他計較，直白道：“我要考F大。”

季鶴羽眉峰一揚，毫不客氣：“你考不上。”

季翩翩咬牙道：“不試試怎麽能知道！”

季鶴羽冷酷無情：“不用試，我很確定。”

季翩翩雖然天天兇他，但這次是少見的動怒，她執拗地重覆：“我要考F大。”

季鶴羽看到了她眼中的堅定，不禁認真審視起來。

自家丫頭的性子，他比誰都了解。

看著乖巧綿軟，其實骨子裏執拗較真且犟，是個認死理的幼稚鬼。

要麽不做，要做一定會死磕到底。

哪怕頭破血流。

季鶴羽倒是許久沒看她這麽認真了。

“為什麽？”季鶴羽問她。

季翩翩：“去更好的大學，需要為什麽嗎。”

季鶴羽：“你不在乎這個。”

季翩翩：“我在乎。”

季鶴羽嗤之以鼻，他倒是沒再問，只涼涼開口：“說吧，要我怎麽幫你。”

季翩翩知道自己闖過一劫：“補習老師，一對一，晚上。”

季鶴羽：“可以。”

季翩翩：“要帶過高考生的。”

季鶴羽眼尾斜她：“帶過清華北大的都有。”

季翩翩松了口氣，小聲跟他說了句：“謝謝。”

季鶴羽給她個白眼：“說些廢話。”

季翩翩下樓了，季鶴羽手指點在書本上，心思卻飄得略遠。

家有蠢丫頭長大了？

怎麽覺得哪兒怪怪的。

不是勵志當半輩子鹹魚嗎，怎麽突然這麽有幹勁？

別是……

早戀了吧。

季鶴羽眉峰微蹙，冷笑掛到薄唇上：F大，莫非有什麽混蛋狗東西讓丫頭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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