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盛沈默了一會兒, 隨後開口說道：“今天大隊長叫我過去，跟我說了一件事，大概意思是講, 咱們有可能能回家了。”

蔣秋麗哭也是因為這個, 因為等這一天他們等了太久了。

三年前, 突如其來下放的消息, 把他們打的措不及防。不管怎麽說是冤枉的，都沒有人相信, 他成了資本主義的尾巴，成了破四舊殺雞儆猴的犧牲品。

下放的消息一出來後，他的兒子女兒都登報跟他斷絕了消息，巨大的打擊更是讓蔣秋麗的身體一下垮了下去。還有沈以北, 那麽小的時候就跟著他來到了這裏，每天清湯寡飯，艱難的度過一天又一天。

來到牛棚裏的這些年, 趙戎盛無時無刻不希望可以洗清身上的冤屈, 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陽光底下。本來，等了兩年的時候後他已經有些放棄了, 可是, 高志富卻突然告訴他他們有可能能回家了？

只是，對比之前的他們，現在的他們對於離開的事反而不覺得有多喜悅了，因為他們認識了老宋家的人, 還認識了和他同樣境地的許知進，讓他們變得有些舍不得離開這裏了。

沈以北聽到這個消息一楞，在這裏待得久了，他已經漸漸的把這件事忘卻了。沒想到, 這一天就這麽突然的到來了。

“不知道老許能不能......”蔣秋麗抹了抹眼睛說道。

趙戎盛嘆了口氣，道：“還不知道，看看回頭老許跟不跟咱們提吧。不過，大隊長也只說可能，咱們也不一定就......”

後面的話趙戎盛沒有再說了，再沒有確切的消息之前，這些也都是空想罷了。

“別想了，咱們就還和之前一樣。”

蔣秋麗想想也是，現在想了那麽多，最後名單裏頭沒有他們，反而是一場空歡喜。不過，她現在也想開了，反正在哪都一樣。只不過，心裏頭還是希望趙戎盛能去掉身上資本主義尾巴的稱呼。

沈以北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的腦海裏回想起老宋家的幾個小的，還有彎著笑眼的寶芽，抿了抿嘴。

這之後，牛棚裏的生活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麽變化，依舊和之前一樣。有時候蔣秋麗會用著馮桂芝送來的米面做些好吃的，攤個雞蛋餅，做個手搟面，燉個雞蛋湯......吃的好了，幾個人的面色都跟著好起來了。

尤其是許知進，之前他剛被下放到這牛棚的時候，背影看起來總是蕭條又孤寂。而現在的他，在認識了趙戎盛後，又當上了沈以北的老師，已經重拾了對生活的希望，恢覆了之前的面貌，看起來有著老師獨有的溫和儒雅。

就連宋遠剛看到了也說：“你看起來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樣了。”

許知進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沒有回答。

老宋家這邊還不知道牛棚發生的事，晚上幾個小的興沖沖的跑了回來，把野雞遞給了馮桂芝看：

“奶，你看，以北哥幫我們抓到了野雞！”

“奶，咱們晚上吃雞絲手搟面行不？”

看著幾個小的亮晶晶期待的眼神，馮桂芝擡頭看了看天。現在天都快黑了，再殺雞褪毛時間有點趕，就說道：“今天有點晚了，鍋裏已經做上了，等等再吃吧。”

幾個小的雖然心裏頭饞壞了，但是野雞都已經抓到了，吃那就是遲早的事，他們也不是不能等。

就點了點頭應下了：“好。”

“到時候做了要給以北哥送去點，讓以北哥也嘗嘗，這野雞還是以北哥抓的呢。”

“三哥說給我的雞腿，我不吃了，給以北哥吃~！”

馮桂芝看野雞還沒殺，他們都已經想好了，不由得笑了起來：“好。”

之後那只野雞就被放進了雞籠裏頭，裏面還有一只和它體積差不多大的小野雞，是之前他們孵出來的那只小野雞。

不過，他們自己辛辛苦苦餵養到這麽大的，所以就沒舍得吃，還在裏頭養著。

元寶美名其曰：“等肥肥長得再肥點，咱們再吃它。”

一邊的寶芽附和的點了點小腦袋。

又過了幾天，國慶假期也快結束了，宋建設和李清燕回縣城了。臨走前的時候，沈以北將找的松茸都交給了他，總共有個四顆，還有一些別的藥草。最後，帶上馮桂芝烙的餅煮的雞蛋，倆人迎著霧氣走遠了。

去年的時候知道他倆走了元寶還會心情低落些，現在倒是已經習慣了，早上起來的時候看到宋建設李清燕不在，知道他們走了，揉了揉眼睛就翻身下床了。

假期結束，幾個小的也繼續開始上學了，每天早早的起床，吃完早飯就去學校。而寶芽目送著他們走遠後，就回屋裏陪著甜甜玩。等下午馮桂芝要是有空了，就會送她去後山上找沈以北。

日子就這麽悄悄的過著，還算不錯。

只不過，自從那天沈以北聽了趙戎盛的話後，心裏知道自己可能就要離開了，所以跟寶芽在一塊的時候，就總會想方設法的讓她開心點。同時，也更加努力找著松茸、找著值錢的東西，好交給宋建設，也算是他最後為他們做的事。

不過，在十月即將結束的時候，紅旗生產大隊裏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打破了原本的平靜——王進才的兒子毛蛋中毒了！

毛蛋今年六歲，但是他們家條件不是多好，上頭還有個哥哥，所以到現在就還沒有上學，一直在家裏待著。結果，等大人都去上工了，他在家的時候不知道咋找到了半瓶用來除草的農藥。他也不認識是啥，以為是能喝的東西，就好奇的打開的嘗了一口。

農藥肯定是不好喝的，所以他嘗了兩口後就放下了，然後就覺得嗓子裏有點火辣辣的。毛蛋感覺有點不太舒服，跑到了水井邊灌了幾大口的水，他摸了摸嗓子，感覺好像好了。

他也不懂剛才是咋回事，跟大人說又怕挨打，就偷偷的把東西放回原來的地方，隨後也不想了，把這事壓在了心裏跑出去玩了。

結果，沒要多久他就感覺身體不對了，頭暈想吐，整個人站都站不住，直接就倒了。然後就開始吐，等胃裏的東西都吐完了，又吐起了白沫，眼看著人都已經沒有意識了。

周圍一圈的小孩都被嚇傻了，啥時候見過這種場面，一個個的直接嚇哭了，然後跑去找了大人。

“娘，娘，毛蛋要死了，嗚嗚嗚......娘，快來啊，毛蛋活不了了......”

“出事了，出事了，快來人啊！”

“快來救命啊，嗚嗚嗚......毛蛋要死了，快來人啊......”

幾個小的這麽一喊，地裏的大人聽到都嚇壞了，隨後又覺得是小孩不懂亂嚷嚷，嗔罵道：“說啥呢，呸呸，哪能這麽咒人家毛蛋。”

“發生啥事了？毛蛋咋了？”

“先別哭先別哭，慢慢說咋了？”

幾個小的止住了眼淚，抽抽噎噎的說起來：“剛......剛才我們和毛蛋在老槐樹底下玩，然後，毛蛋就倒在了地上，嘴裏還......”

“我們叫他，他......他都沒反應，嗚嗚嗚，娘，毛蛋是不是要死了？”說完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大人們聽完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會兒也顧不上哄幾個小的了，連忙叫人的叫人，幫忙的幫忙。

“快，去叫毛蛋爹、毛蛋娘。”

“我去找老楊頭。”

“快快，你們快去，我去那邊看看毛蛋。”

李長根去找的王進才，不過他在的地方離得有一段距離，一路上他都是死命的跑著，等看到人影了，大老遠的就喊了起來：“毛蛋爹，快，快別忙活了，毛蛋出事了！”

“毛蛋爹，快跟我走，毛蛋出事了！”李長根跑的一腦門子的汗，這會兒喘著粗氣，話都快說不上來了。

前頭地裏的人聽到了，感覺好像有點嚴重，連忙轉告給王進才：“進才，長根說你家毛蛋好像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啥？毛蛋出啥事了？”王進才一楞，連忙問道。

“不知道，長根在那，你快去問問他。”

王進才連忙丟掉了手裏的活，跑去找了李長根：“咋了，毛蛋咋了？”

“暈倒了，說是還吐了白沫，聽起來有點嚴重，老成他們已經過去了，我趕緊過來通知你，還不知道具體是咋回事。”

王進才一聽也慌了起來，連忙跟李長根一塊朝著老槐樹那邊跑去了。另一邊的毛蛋娘也知道了這事，一路上眼淚直流，也慌忙過去了。還有不少大隊的人，聽說這事也顧不得上工了，跟著過去看看有沒有自己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馮桂芝和毛蛋娘上工的地方離得很近，她也聽說了這件事，心裏頭不由得也擔憂起來。她跟在後頭過去，路上的時候碰到了宋愛國還有陳秀秀。到底是有些擔憂，馮桂芝開口說讓宋愛國去把趙戎盛找來。

宋愛國楞了楞，隨後點頭應下就趕緊跑去躍進生產大隊了。

這樣做其實是有些危險的，可是那到底是一條人命，要是因為這樣耽擱了，馮桂芝過不去自己心裏的那道坎。只能求著毛蛋沒事，用不上趙戎盛了。

陳秀秀在一旁聽著沒有說話，她相信馮桂芝做的決定。而且，她也是當娘的人，更能切身的體會到，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人出事。所以，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去想危險不危險了。

等馮桂芝他們到了的時候，老槐樹那邊已經聚集了很多的人，老楊頭也在裏頭，正在給毛蛋看著。現在的毛蛋已經徹底的昏迷，沒有半點反應了，嘴邊都是白沫，臉色也蒼白的可怕，就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咋樣？我兒子能好嗎？”毛蛋娘捂著嘴問著，聲音都帶著顫抖。

老楊頭沈著臉，眉頭緊皺著，嚴肅道：“趕緊送去鎮上醫院吧，要是快點興許還能救回來。”

這話一出，毛蛋娘一下就繃不住了，大聲的哭喊著：“我的兒啊！出門前你還好好的啊，咋現在變成了這樣，你快睜眼看看娘啊，我的兒啊！”

一旁的王進才聽著身子一抖，他有點不明白，啥叫快點的話興許還能救回來......

周圍大隊的人也被這個消息給震懵了，哪能想到......可是再不敢相信，事情也已經發生了，想著老楊頭剛才說的話，大隊裏的人趕緊叫著王進才：

“進才，現在要緊的是趕緊先把毛蛋送去鎮醫院！不能耽擱了！”

可是，從這裏要鎮上都得要走半個小時，更何況還得帶著毛蛋。眾人都覺得希望渺茫，可是不管多渺茫，都得盡力的試一試，總不能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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