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車輪疾馳，穆瑤從未如此期待地，想要見到陸昝明。

心底裏升出隱隱的迫切, 分不清是因為他手裏有關許芝鳶的錄像帶，還是單純因為兩人分別了有一個多星期。

陸昝明說去公司開一個簡會，果真就很快，穆瑤的車剛進院子裏沒多久，就聽到山莊外面的門崗處出傳來一陣鳴笛聲。

她車一停穩, 從車上下來, 轉身，透過清冽的冷風穿透的初冬灰景, 看到了坐在車裏的陸昝明。

他早已打開車窗，捕捉到她的身影, 目光註視，好像無論什麽時候，只要穆瑤一回頭，就一定能看到他。

老周將車緩緩地開到別墅門口，車還沒停穩, 車門便打開，伴隨著車身輕微的移擺, 陸昝明長腿拔地，從車內邁出來。

明明還是那身萬年不變的黑西裝, 可穆瑤卻覺得, 今天的他好像有哪裏跟平時不一樣，於是就這麽認真地看著。

男人幾步地, 便邁到她的跟前, 隨即是一抹很淺淡的笑容, 襯得那張冷淡滅欲的臉，溫和幾分。

“怎麽這麽看著我？”

穆瑤意識到自己的手心被人牽起後，她才緩過神，不自覺地跟著陸昝明往裏面，她當然不會說自己又因為看他看走神了，於是聊起了正事：“錄像帶呢？”

陸昝明心情不錯，起碼在一回家穆瑤一個字的關心話沒說就直接問他錄像帶時，沒直接拉臉。

“先吃飯，我餓了。”他單手解開領帶，左手不太順，似乎不好操作。

於是頓下腳步，轉身面對著穆瑤。

後者很快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於是很難得的，擡起手，微微墊著腳尖，解開脖頸下的領結。

一松，陸昝明喉嚨裏發出一聲綿長舒適的嘆息，不知怎麽，她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那晚陸昝明撐著手腕，匐在她身體上方的畫面，情動難忍的聲音，與現在如出一轍。

手上飛快地將領帶解開，又迅速地後退一步，拉開一段距離 。

陸昝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牽起她的手，往餐廳的方向去。

“陸先生，穆小姐，晚飯做好了。”

“嗯，上吧。”

雖然只有兩個人，但今天的晚宴布置的格外隆重，以往都是張嬸一個人張羅晚飯，今晚廚房裏卻多出好幾個人，帶著口罩，其中有一個還是外國人的輪廓。

很快穆瑤就知道為什麽了，上來的前菜都是西餐。

第一道是意式普切塔，面包小片煎的兩面金黃微焦，抹上特制的牛油果雞蛋醬，最上面鋪上淺層番茄醬和番茄粒。

如此正宗的做法，穆瑤望了廚房裏高大挺拔的西餐主廚背影，心裏有點猜不透陸昝明的心思。

“味道怎麽樣？”

她嘗過確實很好，她之前在國外很少嘗試意式餐點，但是這道菜非常符合她的口味。

內心的疑惑很快被眼前的美食打消，她忍不住望向廚房，期待下一道菜。

第二道和第三道是一起上的，帕爾馬火腿披薩和意式烤羊腿配青醬意面，披薩底烤的很香軟，邊緣又很酥脆，配上鮮香濃郁的芝士，食指大動。最驚艷的還是最後這道意式烤羊腿搭配的青醬意面，青草味的口感，帶著淡淡的薄荷涼意，完美地解開了羊腿的膻膩。

最後以青口白葡萄酒汁結束。

陸昝明做事向來都不會沒有緣由，“為什麽會安排這頓意式晚餐，還特地從外面請了人。”

等到最後，陸昝明才作解釋，“我讓人去調查你母親生前住在德國的那段生活，這家意式餐廳是她每周固定光顧的，她很喜歡，所以我想讓你也感受一下。”

穆瑤當即是楞住的，她下意識地看向桌上的餐盤。

“我想讓你知道，你母親對你的影響，給你留下的記憶不是只有痛苦，也有像這頓飯這樣的美好。”

穆瑤眼淚很不爭氣地立刻流下來，她甚至都無法控制淚意不去漫延。

餐廳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穆瑤情緒不穩，平覆了許久，才壓著嗓音開口：“你都知道了。”

“大概知道你不想結婚是受你母親影響，別的就不知道了。”

穆瑤心裏亂的很，並不想開口，執想要站起身，回樓上，剛從餐桌旁邊離開，她痙攣的小腿，卻止不住的顫抖。

陸昝明見狀，立刻走過來，還沒來得及等她開口，他便彎腰，輕松地將人橫抱起來。

繼而轉身走上二樓。

穆瑤的心裏，一點都沒空去矯情陸昝明這樣做是什麽意思。

回到二樓的臥房，陸昝明將她輕輕地放在窗邊的沙發上。

“如果願意跟我說話，我隨時都在。”

說實話，穆瑤在嫁給陸昝明之前，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把他當成一個傾訴對象。

她並不習慣將心底裏的事情宣洩於口，一直以為跟陸昝明的界限，都讓她時刻保持理智，盡量不會參雜進過多的個人感情。

但不得不說，陸昝明把許芝鳶生前最喜歡的餐廳，連帶著主廚都找過來這件事，讓她心裏防鑄起的高墻，變得不堪一擊，她現在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問，陸昝明的調查結果是什麽，許芝鳶在國外的那些年過的怎麽樣，為什麽回國後，病情會加重的如此厲害。

她心裏躊躇的是這麽多年的想去弄清楚又不敢去尋找的空白。

“陸昝明......”她看向眼前的男人，隨即伸手，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襟，語氣緊張的問：“她的死，跟我有關系嗎？”

陸昝明立刻堅定地搖頭：“沒有。”

穆瑤攢了許久的力氣，像是突然被人拔了芯兒一樣，洩然地就松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穆瑤靜靜地躺在他的腿上，開始回憶。

“我很愛很愛許芝鳶。”她想了許久，只能用這句話表達她對許芝鳶的感情。

“但可惜的是，我覺得許芝鳶並不愛我，也不愛我父親，不愛那個家。”

“她是個芭蕾舞演員，十六歲時就在巴黎歌劇院開辦了她個人的第一場演出。”

“但我的出生，讓她事業中斷了。”

“她的丈夫是個極端大男子主義的人，她的父母也是一對控制欲極強的普通家庭的父母，所以生下我之後，她的餘生命運，都只有撫養我長大成人這一個選項。”

說到這裏，穆瑤的思緒好像又回到小時候，“八歲時候，我因為一次嚴重的過敏，被送去了醫院，之後檢查出是許芝鳶給我的餅幹裏有生的杏仁，穆宗盛第一次懷疑她故意想殺死我，懷疑她精神有問題。”

“在國內治了半年，她的精神越來越差，甚至把八歲的我，形容成魔鬼......”

被自己的母親稱作魔鬼，就算現在提及，她還是覺得心梗一樣的疼。

“之後，她被外公外婆，還有穆宗盛送去了德國，離開了八年。”

“我十六歲那年，穆宗盛的生意已經做到很大，但因為我是女孩，穆宗盛一直介意自己沒有兒子，後來漸漸有風言風語傳到外公外婆那裏，他們不想讓⑨⑩guang穆宗盛的家業便宜外面的女人，於是想讓許芝鳶回國，給穆宗盛再生一個兒子。”

穆瑤的記憶很快到了那段讓她餘後的半生，都無法忘記的十六歲。

“許芝鳶被迫回國，跟穆宗生孩子......其中的手段......我記得那時，穆宗盛把她關在屋子裏，強/暴她。”

穆瑤的眼淚幾乎是順著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在流淌。

“她病情逐漸覆發，更加惡化，最後是死於自殺。”

“她吞了安眠藥後，把在花園裏玩耍的我叫到臥室裏，她那時神志不是很清醒，告訴我，她這輩子唯一後悔的事情就是嫁給了穆宗盛，生下了我，她希望我一輩子都不要結婚，不要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任何人，跟任何一個男人綁定。”

說完最後一個字，穆瑤深吸了一口氣，緩了許久。

陸昝明也明白為什麽穆瑤會對結婚這件事如此排斥，“穆瑤，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吧。”

陸昝明去到了隔壁書房，拿過來一臺電腦。

光盤插進電腦裏之後，她才意識到陸昝明手裏拿的是什麽。

他沒給穆瑤選項去看或者不看，徑直就打開電腦。

穆瑤感受著自己手腳溫度瞬間的流失，許芝鳶聲嘶力竭地說後悔生下她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點擊播放的前一秒，穆瑤終於抓住他的手，“陸昝明，我還沒準備好。”

陸昝明蹲在她身邊，調試著電腦，他側身看向穆瑤，那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穆瑤，神情惶恐，眼神淒懦，表情無助。

恍然明白，無論穆瑤平日裏的堅強是多麽自欺欺人，無論她是用來多厚的心墻，才蓋起了如今任何事都無法擊垮的樣子。

但只要破入她心底裏最柔軟的那個點，她實際上是被任人拿捏的，就好比現在，陸昝明從未有過的覺得穆瑤眼底的害怕和信任是如此的真實。

他吻上眼前那顫抖的，淒冷的唇瓣，重重地廝磨著，將她蒼白的嘴唇咬出些許血色，“別怕，有我在。”

穆瑤閉上眼，終於接受了事實。

錄像打開後，穆瑤先是聽到一段很輕盈的音樂聲，她緩緩地睜開眼。

這是一個很清朗的午後，一群人圍坐在柔軟青色的草地上。

錄像裏，許芝鳶站在草坪中間，正悠然起舞，她的神態，還有精神都很好，散發著淡淡柔光。

她跳的是傳統的民族舞，身段輕盈，儀態優美。

隨著舞蹈的結束，最後眾人鼓掌，齊聲說了一句話，穆瑤才意識到原來是他們是在慶祝感恩節。

後面的環節是大家都對著攝像頭向心裏思念和愛著的人說了許多心裏話。

有的在悼念離開的親人，有的在感恩正在陪伴著的人。

鏡頭轉向許執鳶，她穿著淡藍色的長裙，在一眾外國人裏，顯得恬靜安寧，美好的不像話。

只見她對著鏡頭，用中文說：

【瑤瑤，節日快樂。】

【媽媽愛你。】

作者有話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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