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瑤在撞進陸昝明那雙深不可測的眼底時，在心底認命似的扯了個假笑，她想起一句話來。

叫剛出狼窩，又入虎口。

一時居然分不清楚，是群狼環伺的陳家，還是陰晴不定的陸家，哪個到底更壞。

陸昝明顯然也是剛從陳家晚宴上出來，深色的西裝一絲不茍地扣著，鋒利的頜線下，暗紋領結緊束著窄瘦的脖頸。

雪白的襯衫幾乎與他冷白的膚色融為一體，淡青色的血管從他頸側往內延伸，唇角緊抿，眼神微斂，禁欲十足。

車內不知是熏了什麽香，清冽的味道讓人感官澈烈，情緒放大。

“陸總？”穆瑤的聲音已然因為驚訝脫離了控制，變得無意識的喃問。

男人聞言側身，車內空間很大，後背倚靠著真皮座椅，漫不經心地坐著。

他長腿並屈置放著在寬敞的座椅前，指尖輕輕按著腕口的念珠，聲音隨著念珠滾動，一字一字。

“穆瑤——”

“我們又見面了。”

穆瑤下意識地瞇起眼，其實她對陸昝明的印象，已經模糊到幾乎記不得。

但每次聽到陸昝明叫她時，總有一種自己名字被人經久打磨過，砂礫般的感覺。

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她的思緒似乎有些滯後，眼神迷茫而又惑然。

車很快駛出陳家的別墅大門，駛入一條漆黑的小道。

她看向陸昝明，對方挺拔的頸線微微側動，似乎有察覺繼而轉身。

“你的車為什麽會在門口？”

穆瑤沈了沈嗓音，找回一些自己的聲音，相比於陳家對她毫不掩飾、明目張膽的意圖，陸昝明想要什麽卻表現的並沒有那麽明顯，起碼她現在為止還看不出。

或者說，他藏得太深，穆瑤根本猜不到。

車子疾馳進入主路，車窗外的燈影逐漸亮起，間而映入車內，陸昝明的側臉在這片飛速掠閃的光影下，變得高深莫測。

“接你。”

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驚訝，繼而被她很好的掩飾住。

“陸總一向都這麽有空嗎？”

陸昝明沒說話，眼前的他高冷淡漠，一身清貴的模樣。

像個假人，穆瑤這麽想著。

“不是，碰巧。”

穆瑤瞇起眼，顯然並不相信他的這套說辭，“能碰巧到我前腳剛出陳家大門，後腳門童就在你車旁為我開車門的地步嗎？”

陸昝明不知道是沒聽出來，還是故意忽視了她語氣裏的譏諷，總之，他用一種地球是圓的，今晚他們就該一輛車的語氣說，“嗯，我們有緣。”

犀利唇舌說出的話全都打在棉花上，她盯著陸昝明看了一會兒，男人坦誠而又直白地接受她的目光。

眼神清冷幹凈，這樣一對比，就顯得穆瑤心裏的想法卑鄙了。

穆瑤深深地吸了口氣，並不打算再去深刻地招惹這個男人。

扔出一個家裏的地址後，她輕輕便閉上眼，開始休息。

車平穩地開著，像是在移動平地，感受不到絲毫的顛簸。

一開始是假寐，但隨著車內舒緩的音樂，還有若有若無的寒枝暗香，她漸漸地松懈下來，整個人無意識地開始慢慢地傾斜向下——

一只遒勁、蒼白的大手托住了穆瑤的肩膀，繼而緩緩地穩住，窸窸摩擦後，車內空間仿佛被壓縮，兩個人距離變的只有一掌之隔。

陸昝明的手臂撐在穆瑤的身側，支撐起了一個足以讓她安心依靠的地方。

後座上慢慢變得寂靜無聲，羅溯悄悄望向後視鏡，只見鏡框裏的男人挺拔地坐著，身體極其正直，只有一只手臂，不自然地彎曲支撐著身邊的人，穆瑤的小半張臉從他的臂彎處露出，白皙臉頰上一小塊肉被墊的微微凸起，然後，羅溯就看到陸昝明面無表情地用另一只手指，輕輕地戳了那一下。

羅溯：“......”

呵，可真會玩。

穆瑤意識微微蘇醒的時候，先是在臉頰旁摩挲到一塊質感冰冷的硬扣，腦海中反應了兩秒，想不出這是什麽——

當睜開眼看到前面模糊車鏡中自己被一個陌生手臂圈著後，瞬間雙眼睜大，困意全無。

一旁正低頭，用一只手翻閱文件的男人，隨著動靜轉身，目光即刻落在她的臉上。

穆瑤猛地將他手臂推過去，長時間的姿勢導致血液不流暢，手臂的失控感，導致下一秒就砸在了車門上。

車內除了後排的兩人，全都倒吸了一口氣：“陸總，你怎麽樣？”

細細密密如針刺般的麻癢感，如浪潮般，一波接著一波。

陸昝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在收回手臂時，有那麽一絲的僵硬。

穆瑤大概在推他的一瞬間便看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兩人之間相隔半米，自己睡著了，如果陸昝明剛才不用手臂撐著她的話，她大概會躺到他的腿上。

意識到是自己反應過激，穆瑤眼神落有點不自然。

之前燈光不好，沒仔細看，這會兒車停下，車內燈光柔和淺亮，穆瑤終於能仔細打量他。

第一反應是男人很白，因而映襯得他發色很淺，眉骨高俊，眼窩有著不符合亞洲人基因的深邃，有點混血的痕跡。因為眼睛顏色不深，瞳色被冰鎮過似的，所以看人時候顯得很冷。

“你.....手怎麽樣？”她客氣似的問了一下，並不準備他會回答。

下一秒，陸昝明將被摔的手背遞過來，已經迅速暴起一片紅痕，穆瑤的眼神這些更心虛了，“這樣應該沒事吧？”

陸昝明沒說話，擡著個手臂，眼皮有點懶散地擡著，似乎在觀察穆瑤的反應。

不知道她反應是及格還是沒及格，總之，他有點不太樂意就這麽便宜她，“紅了。”穆瑤當然看見紅了，兩人目光就這麽僵持不下。

最後還是理虧的先認輸，“好吧，我去買雲南白藥給你噴一下，你在車上等我下。”

說著她就下了車，車已經在她們小區的巷口停了好一陣子，穆瑤知道附近就有藥店，她穿著高跟鞋走在前面，走到巷子裏懸空的石板上，便會發出空鼓的悶響。

穆瑤走著沒幾步，聽到身後也傳來同樣的聲音，她轉身，只見陸昝明穿著一身高檔的西裝，正跟著她穿梭在這潮濕而又不太幹凈的小巷裏，顯得格格不入。

穆瑤內心：是怕她跑了嗎？

總之見她停下，陸昝明也就不遠不近地站著，他身形很高，背光站著，幾乎看不到五官和表情，只能看到那一身清俊疏輝的身架，在這空無一人的巷子裏，讓穆瑤覺得莫名其妙又毫不唐突。

穆瑤買了消腫的噴霧，又買了紗布和洗傷口的清洗劑，陸昝明亭亭正正地站在藥店門口，他那個人在車上坐著時很端著，但這會兒站著又似乎很隨意。

身形太好，隨隨便便把他往門口一方，都像是做廣告的模特架子。

穆瑤驀然想起鄭多婳說過的一句話，你要是當初跟陸昝明沒分手，現在嘖嘖嘖......

穆瑤卻怎麽也想不起當初是為什麽分手的。

她眼神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陸昝明的長相和身材都非常符合她的喜好，代入六年前的話，在學校裏看到他第一眼，說不定是自己真會主動追求的。

逆天長腿，清冷神顏，矜貴氣質，還有這若即若離的勾人眼神，幾乎每一點都是按照穆瑤的喜歡來長的。

果然，陸昝明又看了過來，然後視線便像長在她身上一樣，盯著不放了。

穆瑤只好收起肚子裏的那點花花心思，找機會再問問鄭多婳。

兩人沒回車裏，藥店的旁邊就是一家便利蜂，外面有兩張供人休息的桌椅。

她越過陸昝明，徑直朝那裏走去，聽著腳步聲，後面果然跟上了。

穆瑤坐在椅子上，低頭拆開包裝盒，看雲南白藥的使用說明，陸昝明屈著長腿坐在一旁，他這個人好像只要一坐下，就會特別正經，腿彎呈九十度的彎曲，脊背筆直，穆瑤擡頭的時候，便見他這副樣子，她眼神示意他手遞過來。

不過才幾分鐘的時間，陸昝明的手背從剛才的一片紅腫，變得有些青紫，看著似乎有點嚇人。

“把袖口解開，袖子挽上去。”

她就覺得這麽惡化，就是因為西裝勒的，看著他這本一絲不茍，穆瑤簡直都替他喘不過氣來。

男人比她想象中還要配合，他把西裝脫了，隨意地搭在藤制的椅背上，袖口挽在手腕處，然後伸過來。

穆瑤看著手腕處也逐漸變得猙獰的傷痕，終於知道他剛才為什麽會這麽配合了。

感情撞到了兩處。

她捏著他的手腕，懸高一些，隨後拿起一旁的雲南白藥，呲呲就是一頓噴。

這味兒，陸昝明果然熟練地擰起眉頭，手不自覺地往後躲閃。

穆瑤緊緊地捏著他的手腕，仿佛捏住他的七寸，不讓他動，暗暗地角逐讓陸昝明的手腕上顯出了另一道紅痕。

穆瑤：“......”

瓷娃娃嗎？動一下紅一下？

陸昝明見她放下雲南白藥，眼神似乎不解，看向她。

穆瑤眼神示意，“你皮膚怎麽碰碰就紅？”

陸昝明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麽聲音有些沙啞：“不知道，一直這樣。”

穆瑤看著他手背到手腕，她不小心弄出來的三處紅痕，天馬行空地亂想，這男人就連膚質都按照她喜好長的，當初為什麽會分手？

陸昝明並不知道穆瑤腦海裏在想什麽，總之，他自己拿過一旁的紗布，一層又一層地把手腕圈了個起來。

穆瑤再低頭，就見自己走神的功夫，陸昝明已經把自己安排了個重傷待遇。

不過她沒再管他了。

今晚應該到這裏就結束了。

不管是他到底因為什麽今晚會出現在陳家門外。

便利店的位置不太好，所以兩人坐了那麽久，身邊那張桌子都是空的，也沒有什麽人。

穆瑤見他盯著自己的手腕看，皺著不滿意的眉頭，要不是這手腕是他的，估計就不要了。

她得出一個結論，陸昝明是個強迫癥，完美主義者。

所以，今晚的事情，得畫上一個句號才能徹底結束。

“陸總——”

對面擡起頭，他似乎對穆瑤叫他陸總這個稱呼，感到一絲陌生，只音量很低地應了一聲。

“嗯。”

穆瑤瞇了瞇眼睛，嘴角露出一點和善的笑意，“今晚不管陸總是處於什麽原因把我送回來，還是應該謝謝你。”

陸昝明沒說話，剛才身上那股無害的氣質，似乎一下就沒有了，在穆瑤瞇著眼叫他陸總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像是在身體裏裝進一個精密的啟動儀器。

見他沒說話，穆瑤斟酌了一下，繼續說道：“我跟陸總之前有過些恩怨。”她語氣停頓了一下，意有所指，“那些都是我年少無知、過於驕傲犯的錯，不過現在您也看到了，人不可能一輩子都順風順水，穆家這樣，對我來說也相當於是因果了。”

陸昝明一直沒說話，從穆瑤講第一個字開始，他的表情一直都淡淡的，不論她賣慘，自悔，還是試探性的求和，陸昝明都一種無動於衷的樣子。

穆瑤講到最後，不知道陸昝明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她咬著牙，微微頷首，垂簾著睫毛，低頭問：“陸總能不能高擡貴手，劃清界限，以後井水不犯河水。”

從始至終，穆瑤始終都不相信陸昝明是有什麽好心的。

從上一次叫她過去別墅面談，結果戲耍她一番，到這一次她在陳家一身狼狽，奪門而出時候，天降般地出現，並解救了她。

穆瑤甚至非常熟悉這種套路，因為陸昝明對她做的這些，她甚至以前也冷眼旁觀地讓鄭多婳他們戲弄過別人。

她這幾個月，遇到的人裏，如果別人單純是想看她出醜，難堪的話。

那麽陸昝明他們這種人，就是想看她卑微，低賤，甚至連靈魂都要匍匐在他們的腳下。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她對他們曾經感情的玩弄。

她將陸昝明的手段剖析的這麽明白，然後臉上言笑晏晏地讓他高擡貴手，如果是別人今晚大抵就這麽算了。

只不過，穆瑤有時候卻過於自信，推己及人，自作聰明的厲害。

聽完她的話，陸昝明目光一下變得很鷙冷，穆瑤訝異於他周身氣場變化的像是換了個人，他從椅子上站起來，俯視她，穆瑤擡頭發現，他個子不僅高，而且壓迫感也極強

他喉嚨湧動，輕輕地摁了下手腕上的念珠，一顆接一顆地數著，語氣是從未聽過的克制：“穆小姐，你可能還未弄清楚，從始至終有能力劃清界限的人，從來都不是你。”

作者有話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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