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穆瑤正在給穆宗盛辦理出院手續，一樓辦好結算，她將單據和住院卡收好，回樓上。

一進到病房，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陳儂予，背影高瘦清俊，正彎腰低著頭跟穆宗盛說些什麽。

聽到門口的動靜，他擡頭轉身，看見穆瑤，眉眼露出笑意。

“伯父出院，怎麽不跟我說一聲？”

按照陳儂予的安排，是打算住到這周末，他辦好出院手續開車送他們回去。

現在穆瑤提前兩天辦了出院，陳儂予自然是以為那天提結婚的事情，惹了她生氣。

“爸病情好了一些，想回去靜養。”語氣有些淡，看了眼穆宗盛已經收拾好的包，她轉身擡頭問，“上午不查房？”

陳儂予看著她，沒說話。

穆瑤是故意挑這個時候走的，這兩天她有點躲著陳儂予。

陳儂予跟她交往是奔著結婚去的，雖然兩人在一起不算很久，談結婚還有點早，但在陳儂予眼裏早晚要到那一步，可她還不想結婚。

陳儂予心裏也有點後悔，自然察覺到穆瑤態度有些冷淡，有點慌亂了，極力想要抓住點什麽。

“我們談談，好嗎？”

入住的病房靠東邊，盡頭就是值班醫生的休息間，陳儂予把穆瑤帶到這裏，關上門。

“我哪裏做的不好。”陳儂予語氣有些急，他是個再溫和不過的性子，此刻卻被人燒到了腳底似的，差點急的跳腳。

“你沒有做的不好，很感激你這段時間的陪伴。”她才不願意“騙”他，拿一些虛虛假假的東西承諾他。

“但是結婚，我做不到。”

陳儂予的表情顯示楞了一下，很快想到什麽，只是非常瞬間的功夫，他臉上又恢覆以往溫和的笑。

“原來是這個事。”他眼裏的那抹異樣掩飾的很好，作出一副不太在意的樣子，“我也沒想這麽早結婚，之前看你壓力特別大，有什麽事情也不跟我說，所以我想更理直氣壯地幫你，才提出結婚的事情。”

穆瑤稍稍松了口氣，她現在到底比以前成熟了許多，尤其是經過家庭的巨變以後，對待感情多了幾分責任心。

所以在陳儂予並沒有跟她發生原則上的沖突前，她不會主動提分手，現在就很好，兩人都同意暫時不結婚。

陳儂予擡手，把她眉梢上的那抹皺痕抹平，“我只想陪著你，就算現在不結婚也行。”

**

將穆宗盛送回家安頓好，穆瑤又去了一趟審計事務所。

盛世集團的資產評估在即，穆瑤現在做了最壞的打算，哪怕將公司的大部分資產折價出售，試著盤活公司。

投資公告已經發出去了，在各大商業紙媒以及媒體板塊都已經刊載。

但效果甚微，一是有意向的投資人太少，如果要接盤的話，一次性投資額將近11個億。二是各大銀行也聽到盛世集團即將破產的消息，貸款紛紛加速到期，債務越滾越大，雪上加霜。

鄭多婳這幾天自告奮勇，做穆瑤的專車司機，陪著跑了一整天，各大銀行奔波，兩人都累的不行。

回來時，開車BBZL路過高架橋，她突然指著下面那一片產業園說。

“吶，你看那一片都是陸家的研發中心。”忍不住感嘆，“嘖嘖嘖，你倆當初要是沒分手，以陸家現在的財力，這11個億真是動動手指的事情。”

穆瑤眼神掃過去，看到那一片規劃整齊，規模不小的產業園。

她垂眼看著，沒什麽表情，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想法，想抓住，卻又不敢抓。

晚上，穆瑤從大學的班級群裏找到了羅溯的微信。

她在洗澡之前發過去一個申請加好友的驗證，而她洗完澡回來，三十分鐘，顯示還沒有通過。

隱隱的挫敗感，暗道自己真是想多了。這樣一等待，她反倒不急了，像是覺得沒多大可能性一樣，晾著頭發，坐在窗臺邊，數著天上的星星。

其實家裏遭逢變故之後，她心態發生了很大變化。

說可笑點，以前，她雖然覺得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中心，但有很多事情對她來說，順利得水到渠成，仿佛天生本就應該如此。

因為太過順遂，她從小到大，對什麽好像都可有可無的樣子，在國內行，去國外也行。單身可以，談戀愛也可以。家裏有錢一樣，沒錢也一樣

要說世界很殘酷，讓她從原來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一朝變得一無所有，從心理上來說，穆瑤接受的很快。

胡思亂想幾句，她把手機扔到床上，回到浴室，開始吹頭發。

嗡嗡的風聲蓋住了手機的振動聲。

大晚上，羅溯捧著手機，開車飛馳到陸氏集團樓下。

總裁辦公室外面，李越看到他，擡手虛虛攔了一下，“陸總在開視頻會議。”

羅溯一路小跑上來的，滿頭是汗，他捧著個手機，“大事，快幫我把會議室門打開。”

李越被他的語氣氛圍渲染到，平時兩人也相熟，以為真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這邊，跟我來。”

會議室門打開，陸昝明的背影背對著門，正對著墻壁上的多功能顯示屏，熒幕上排滿了一格格的小窗口，正在視頻會議。

羅溯顧不得解釋什麽，他把手機往陸昝明的辦公桌上一放，像是扔了什麽炸1彈一樣，把對面屏幕上幾個外國專家表情都嚇得一滯。

陸昝明眼神掃過來，透著不怒自威。

羅溯連忙解釋：“穆瑤，穆瑤她加我微信。”

對面的外國專家聽不懂中文，但表情好奇，頭戴問號看向這邊。

陸昝明垂眼看了下手機，怔住一下，眼神輕輕瞇了瞇，隨後低頭對著無線藍牙耳機說了幾句話，屏幕上的外國人紛紛點頭，附和出聲，接著一個個人影在屏幕上消失。

自從上次好心辦壞事後，羅溯再也不敢自作主張，任何風吹草動都過來稟報。

那天晚上結束，陸昝明打了一個電話，不知道是什麽說服周陶然老爺子的，總之周立濤當晚就被送去香港轉接去了非洲項目上。

隔天陶老爺子還親自登門拜謝，謝陸昝明教訓他那不成器的孫子。

反而是羅溯那晚嚇得一晚上沒睡好，生怕陸昝明也一個電話通知他——非洲的蘿蔔坑裏，也有一個他的位置。

總之，這次穆瑤加他微信，雖然看著是一件小事，但羅溯已經有點應激了。

穆瑤的微信還是她六年前用的名字和頭像。

說起來也奇怪，她那麽一個朝三暮四，喜新厭舊的性子，居然會堅持用名字和圖片六年。

羅溯看著陸昝明，陸昝明看著手機，畫面定格幾秒後，輕擡手指點開，通過驗證。

行雲流水，簡直是瞬間掐斷了羅溯心裏滋滋冒火花的炸/藥引子。

陸昝明點完通過後，並沒有多餘的舉動，把手機重新還給羅溯。

“我還有個會要開，你先出去。”

羅溯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外，不知道為什麽，有種等候審判的尿意。

穆家，穆瑤吹完頭發，再看手機時，發現顯示已經通過驗證。

經過半個多小時的冷靜，她心情也沒剛才那麽期待了，但加上人，總歸要打個招呼。

中規中矩的：【你好。】

那頭羅溯抖著手回了個：【您好。】

穆瑤看著多出了這個“心”字總覺得自己的輩分大了一圈，也隱約察覺到，羅溯的態度有點不一樣了。

但沒多想，穆瑤直奔來意：【你認識陸昝明嗎？】

羅溯看著屏幕上這三個大字，有一種給我個痛快吧的感覺，他認真地回覆：【認識。】

他以為穆瑤是終於記起來，她有這麽一個牛逼開掛的前男友。

下一步就應該主動聯系，後面沒他什麽事情。

手機振動一聲，羅溯看著手機屏幕，倒吸一口氣。

【我對他沒什麽印象，如果你認識他能否方便幫我引薦。】

這條羅溯不敢自己刪，但他特別想讓穆瑤自己撤回。

因為他不敢信待會兒讓陸昝明看到是什麽反應。

真的不用一再強調她不記得了。

穆瑤看著對面遲遲沒有答覆，在想自己是不是唐突了。

於是又發了一句：【不方便也沒關系。】

羅溯沒敢自己胡亂回覆，終於又等了一個小時，陸昝明終於結束了第二個視頻會議。

羅溯像個沒有感情的手機支架，自動的呈上手機。

陸昝明看了一眼，這次看的時間有點久，目光幽幽邃邃，羅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稍一思考，男人回過去一個地址和時間。

羅溯在一旁心服口服，瞧瞧人家這心理素質，自己這血壓已經快上到160，回了幾句話手抖半天，陸昝明只思考幾秒鐘就把自己家地址發過去了。

穆瑤看著手機上的地址，眉眼稍稍開合了一些，露出一絲欣然。

回過去：【謝謝。】

陸昝明的給的時間是在三天後的傍晚，約在陸家別墅見面。

因為發完信息的當晚他就連夜飛往國外，三天後才回來。

——

之後的三天，穆瑤依舊沒放棄，在不斷找投資商，以及跟銀行周旋中度過每一天。

她大學修的雙學位，商務英語和法學。

英語在國外沒扔下過，一如既往的出色，法學當時學了點皮毛，但對於法律規定了解起來也算能夠深入淺出。

也有幾個意向投資方，一輪回合談下來，就知道穆瑤不好糊弄，她雖然年紀輕，但腦袋靈活，談判都帶了專業的團隊，裏面有律師，會計師和審計師。

但這也有個壞處，她越精明，別人發現她不好糊弄，倒是沒那麽強烈的意向了。

所以穆瑤對三天後，對陸昝明的這次拜訪，做足了準備。

六年過去，她對陸昝明的印象實在不深，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但鄭多婳在電話裏鐵板釘釘地跟她說，沒錯，你當年追的就是陸昝明。

她只當自己當時跟人打賭，玩玩罷了。

很快，她跟陸昝明約見面的那天到了。

從中午開始，天色陰沈黯淡，布滿了黑雲，掃蕩的狂風卷起樹葉，發出嘩啦的響聲，醞釀了一個多小時後，從兩點開始整個江城便風呼雨嘯，黑雲壓城。

因為風雨，飛往江城的飛機大多都延誤了。

臨上飛機前，陸昝明負手站在機場落地窗前，發了條短信，讓羅溯早點過去陸家別墅接應她。

羅溯讓他放心，保證有自己在，穆瑤肯定會等他。

傍晚五點多，狂風驟雨裏，穆瑤終於將車開進了陸家別墅所在的悅見山莊。

玄黑色的大門在風雨中靜靜矗立，穆瑤的車開在別墅門口，便進不去了，車一停下很快就有穿著黑色制服的人過來泊車，遞雨傘。

下了車，淺色的羊絨踝靴沾上水，很快便濕透，鞋周圍有一圈深色的水印。

“穆瑤。”

羅溯手裏拿著一把更大的黑色傘，他笑瞇瞇地從不遠處的內門臺階上走下來，穆瑤打了聲招呼，羅溯引著她走進別墅內。

“陸哥飛機延誤了。”

“但他跟你約好時間，就肯定會回來。”

穆瑤望著外面的天氣，是絲毫不見停歇的大雨。

她剛坐下，很快便有熱騰的姜茶和柔軟的毯子遞過來，喝了幾口茶，順勢打量著屋內。

就算穆家在最鼎盛時期，都不及眼前的陸家一半奢貴，入目所及均是價值不菲的藝術品，造假昂貴的水晶吊燈，鋪就了一整個客廳的進口手工水洗羊絨毯，以及墻壁上掛著的隨處可見的名畫。

穆瑤跟羅溯閑談沒幾分鐘，門外突然有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羅溯的表情肉眼可見的慌張起來，他先是看了眼外面，“怎麽這個時候突然過來。”

隨即視線落在眼前，他似乎及其為難，“穆瑤，要不你今天先回去吧。”

穆瑤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一切：“什麽意思？”

她本來今天滿懷期待過來的，甚至於連如何求陸昝明投資的話想好了。

唯獨沒想過陸昝明會戲耍她，壓根不見她。

面色終於沈谙下來，“羅溯，你們倆耍我有意思嗎？”

別墅大門外傳來幾聲鳴笛，一聲比一聲急促，像是不小的陣勢。

羅溯卻來不及似的，將穆瑤的包拿起來，“你先回去，等回去我再跟你解釋，但陸哥絕對不是戲耍你，今天真的有突發狀況。”

自己再厚著臉皮留下來也沒什麽意思了，窘澀的漲意很快布滿她的臉頰。

就在她提起包，走出別墅大門時，從正廳門外，迎面走進一位滿頭銀發，目光犀利的老太太。

羅溯見兩人碰面，搶先一步走在穆瑤的前面擋住。

他嬉笑著，尤其乖順：“您老人家怎麽來了？”

關悅見背著手，一路走來，腳步並不輕盈，有種負屙辦的沈重。

她目光透過羅溯的，盯牢在穆瑤的身上。

“我要是不來，你們倆打算瞞我多久？”

這句瞞，讓穆瑤覺得多多少少跟自己有點關系。

“你來幹什麽？”老太太無視羅溯，走到穆瑤的跟前。

穆瑤輕怔片刻，沒多想老太太為什麽認識她。

於是直接說明了來意，想要尋求陸家的投資。

關悅見清明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陸家不會幫你，死了這條心吧。”

穆瑤臉色微變，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在老太太的眼神裏，看到對自己的不歡迎。

關悅見說完就掠過她，由人扶著，慢慢地走進屋，嘴裏依舊叨著：“我看他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今天我要是沒碰到，他把人叫來做什麽？”

羅溯一個勁兒地說，“不是您想的那樣，陸哥也才知道她回國......”

聲音越來越遠，穆瑤還是抱著一線希望能夠見到陸昝明，畢竟跟穆家的生存來說，這點羞辱算什麽。

於是捏著冷硬的傘柄，頂著風雨站在門外。

不知過了多久，黑色的鐵門再次打開，有車輪瀝雨發出的踩水聲，伴隨著幾聲鳴笛，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駛入院內。

跟剛才穆瑤的車不同，這輛車是直接開進別墅院內，一路疾馳，甚至於壓壞了放在噴泉池旁邊的一圈矮盆綠植。

車還未停穩，黑色的車門打開，黑色西裝包裹著長腿的褲邁出，黑色皮鞋踩進一窪淺淺的水池，濺出的水滴弄濕褲腳，但他渾然未覺。

陸昝明身影映入眼簾，黑衣黑發，眉眼漆黑如墨，渾身厲沈著一股氣勢，他從車裏徑直出來，沒來得及打傘，俊美的面容很快被雨打濕，淩利的輪廓更加明顯。

他同站在門口的穆瑤撞上，四目相對，穆瑤明明對他沒什麽印象，但被他看著時，整個人靈魂仿佛被吸入進去一樣，一時居然忘記反應。

陸昝明口中吐出兩個字：“穆瑤。”

穆瑤從來沒聽過自己被人用這種聲音、這種語氣叫過，帶著一點點沙啞，好像她的名字在喉嚨裏，被人摩挲過千萬遍。

她整個人是有點怔住，等到回過神後，連忙表明來意。

“陸總，我是來跟您談有關盛世集團集團資產重整投資的事情......”

“我知道，你先回去。”

穆瑤的聲音驀地止住，她有一點不理解，明明是陸昝明讓她過來找他，才讓她以為這次是有希望的。

之前心裏有多期待，此時就有多失落，幾乎是瞬間的，她眼底不受控制般地劃過淚意。

“羅溯，送客。”

屋內的羅溯應聲而出，“穆小姐，我送你回去。”

穆瑤強忍住淚意，她緊了緊手裏的傘，“不用，打擾了陸總。”

羅溯在心裏簡直罵天又罵地，今天怎麽就這麽巧，能讓關老太太碰上穆瑤。

但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他無視穆瑤的拒絕，勤勤懇懇地將她送到車上。

穆瑤整個人比剛才冷很多，正眼也沒再給一個，羅溯只能苦笑著說抱歉，“穆瑤，陸哥真的不是戲弄你，你今天來的真是太不湊巧了，老太太她......”

穆瑤眼神輕輕地看過來，她又看了眼在不遠處臺階上看著她的陸昝明，聲音被雨打濕成一縷縷，“陸總日理萬機，能聽我講兩句話，已經夠了。”

陸昝明離太遠，聽不到穆瑤說什麽，但在她清清冷冷段的眼神，已經看出她本就對他沒有幾分的熱忱，消失殆盡了。

作者有話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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