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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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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宴自記事起就有這樣的毛病。

明明她好端端的,卻會陷入莫名的暈眩,身上也出現各樣的疼痛。

漣姨替她請了許多鬼醫,也瞧不出緣由來。

好在那些不適都只是片刻的,時間一久,歲宴也就習慣了。

只當是自己身子不好。

但還從未有哪次,像現在這樣,嚴重到讓她失去意識。

等歲宴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之前的茅草屋裏。

而一丈之外,是那具書生的屍體。

歲宴當即變了臉。

就算她是鬼,可在外人眼中,也是個二八少女。

哪有把一個女子,跟屍體擺在一起的道理。

是哪個不長眼的家夥做的這般蠢事。

“姑娘,你醒了?”

正當歲宴眉頭無法舒展的時候,一個男子推門而入。

她擡眼一看,是清風門的那個黃毛小子。

男子看歲宴神志已恢覆,忙不疊地雙手抱拳,態度恭順地行了個禮。

“姑娘,在下名叫祈佑,是清風門的捉鬼師。”

“之前誤以為姑娘是害人的孤魂野鬼,出手打傷了姑娘,還望姑娘恕罪。”

看來,他以為這場昏迷,是之前同他交手的緣故了。

歲宴覺得可笑,就憑他一個初出茅廬的捉鬼師,怎麽可能傷得了她堂堂鬼界典獄官分毫。

瞧著對方又是賠禮又是鞠躬的模樣,歲宴的不悅倒是散了些。

畢竟也大了他不知幾百歲的年紀,倒是不好再揪著小輩的錯處不放。

揉了揉額間,歲宴頓時覺得靈臺清明不少。

“李三郎呢?”她出聲問。

對方有了片刻的楞神,很快反應過來她口中的李三郎是誰。

“逃了。”

“當時我見姑娘暈倒在地,那兇鬼趁著我分神之際……”

“同兇鬼交手還敢分神,清風門的那些庸才就是這般教你的?”歲宴不屑。

祈佑捏了捏拳,臉色有些泛紅,不知是羞的,還是惱的。

“學藝不精是我的過錯,不關師傅們的事。”

“只是我覺得,兇鬼當誅,可也不能放著眼前的活人不管。”

好一個不能放著眼前的活人不管。

歲宴眸光一轉,倒是許久沒見過這般正直到有些天真的人了。

月白色衫裙的裙擺處沾上了地上的灰塵,格外惹眼。

歲宴腹誹,男人果然是這世間最不解風情的,竟敢將她隨意扔在地上。

哪怕尋個草墊也是好的啊。

一心惦記著快點找回李三郎,歲宴只想早些回家換一身新的衣衫,撐著紙傘便出了門。

可祈佑見她欲離去,立馬伸手攔住了她。

“姑娘,你受了傷,還需靜養。”

歲宴頓足,目光落在離她不過半尺距離的那只手上。

這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卻有著一雙不同於他這個年齡的手。

不像是一般書生握筆寫字的那般,歲宴看他的各處關節和掌心,都有了厚厚的一層繭子,是常年累月的勞作固執地想要證明自己的存在。

倒是個苦命的孩子。

被她這般盯著,祈佑有些訕然,忙不疊地收回手。

“抱歉,在下無意冒犯。”

看著他開始泛紅的耳尖,歲宴覺得有幾分好笑。

本是因詫異這世間竟有人敢擋她的去路而多看了兩眼,沒想到落在他眼裏竟變了意味。

這清風門,到底是用了什麽法子,才能教出這般純情的人來。

書生屍體上的黑氣早已消失殆盡,即便用對鈴來尋蹤,也不見得能有什麽結果。

本是不想用那法子的,可如今李三郎已然變成了兇鬼,若是不早些找到他,恐怕他會失了心智傷及無辜之人。

歲宴左手一轉呈托舉狀,掌心處憑空冒出了一團霧氣。

而在霧氣之中,赫然躺著一本卷軸。

等得霧氣散盡,卷軸自發舒展開來。

可上面,竟是一個字也沒有。

“永北村李三郎,生於天盛十八年四月,卒於永昌四年七月。”歲宴朱唇親啟,對著卷軸低語。

而那無字的卷軸似是聽懂了她的話,一個個泛著金色光芒的字跡在卷軸上浮現。

就像是有只看不見的手,正在一筆一劃地書寫著。

等到最後一畫完成之時,金光覆蓋了整張卷軸,像是要把歲宴吸進去。

祈佑見狀,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了歲宴。

“姑娘小心!”

早就適應了這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歲宴一直等到雙腳落在實地上,才睜開了眼。

只是與往常不同的是,這次她的身邊還多了個人。

為何這一介凡人,竟也能來這只有鬼身才能踏足的地方?

祈佑站穩後連忙松開手:“在下只是擔心姑娘安慰,並非有意唐突,還望見諒。”

“只是,這是哪裏?”

眼前是一個普通的村莊。

日暮將至,村子裏升起裊裊炊煙,竈前的煙火氣和農人們歸家的笑聲交織在一起,盡是一派安靜祥和的模樣。

只是仔細瞧著,竟能瞧出幾分眼熟。

倒是同之前的那個破舊村莊有些相似。

“這是李三郎的命簿裏。”

命簿裏不能久待,即便是詫異清風門還能有這等瞞天過海的本事,但也沒時間過多耽擱。

“我們得盡快找到李三郎在等什麽。”

一間窄小的茅草屋外,一個紮著雙髻的小女孩安靜地坐在院子裏。

直到看見了遠方扛著鋤頭歸來的男子,小女孩才展了笑顏,起身飛撲到院門上,眼巴巴地張望著。

“三郎,你家小妮兒又在等你歸家呢。”同行的人在一旁打趣,“唉,還是生個女兒好,知道心疼爹爹。

“我家瘋小子現在還指不定在那顆樹上呆著呢。”

被她叫做三郎的男子只一臉憨笑。

“行了行了,快回家給小妮兒做飯吧,這次可別再把屋頂燒了。”

提到之前的慘狀,同行人又忍不住開了口:“要我說啊,三郎你還是給小妮兒再找個娘吧,弟妹走後,你看看你們爺倆這過的是什麽日子。”

“你嫂子娘家有個遠房妹妹年齡正合適……”

話還沒完,李三郎就撓著頭拒絕了。

“哥,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我這樣子,你也知道。”

“妮兒她娘病了這麽久,家裏光是買藥就掏空了家底,別人姑娘嫁過來,還得跟著一塊兒吃苦,這不是禍害別人好姑娘嗎。”

“再說了,妮兒剛沒了娘,我再娶個回來,怕妮兒會多想,還是再等等吧……”

見李三郎態度堅決,對方也沒再堅持,只是同情這父女倆的遭遇,跟著嘆了口氣。

“那行,要是有啥不方便的,還有我跟你嫂子。”

李三郎上前抱住女兒,扶著她坐在肩頭,換來小姑娘一個甜膩膩的笑。

“謝謝哥,也謝謝嫂子。”

“我學著好好照顧妮兒的。”

父女倆相依為命的日子持續了兩三個月後,李三郎已從一個連生火都不會的粗糙大漢,變成了連小辮兒都能信手拈來的慈父。

而李妮兒,也學會了每日等父親勞作歸家後,替他呈上一碗涼水消暑。

日子雖然過得不富裕,但也算得上順遂。

只是可惜,但凡好景,向來不長。

為了攢錢給李妮兒做件新的裙子,李三郎答應了幫隔壁鄰居家收割作物。

當他踏著月色歸家的時候,正巧看見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從他家院中倉皇逃竄。

李三郎一下就楞在了原地,連鋤頭落地砸了腳都像是沒知覺一般,撒開腿就往家裏趕。

等待他的,是李妮兒滿臉的臟汙和恐懼。

村子裏發生了命案。

村長家的小兒子,被人砍死在了家中後院。

而在他面目全非的屍體旁,還有一把銹跡斑斑的鋤頭。

有人認出,那是李三郎家的。

李三郎是在去往村東頭的路上,被憤怒的村長一家扭送至官府的。

村長有個在縣裏府衙當師爺的遠方表兄,李三郎在堂前還未說上一句話,就先被打了二十個板子。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縣老爺問道。

李三郎強撐起身子,氣息不順。

“回、回老爺……小人、小人要狀告,村長家的小兒子,害死了我女兒……”

話還沒說完,村長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汙蔑。

“大老爺,明明是這個李三郎殘忍殺害我兒,他的鋤頭還落在我家裏!”村長跪倒在地,眼裏的憤恨恨不得將李三郎碎屍萬段。

“我那小兒村裏人都是知道的,平日裏都是和秀才家的兒子來往,怎麽會做出這種事。”

李三郎看著村長,只覺喉頭裏泛出陣陣苦澀。

是啊,怎麽會做出這種事來呢?

李三郎最終被關進了縣衙的大牢裏,縣老爺判他秋後問斬。

但被喪子之痛侵蝕了神志的村長一刻也等不了,花錢買通了獄卒,用一塊饅頭送了李三郎最後一程。

命簿至此,戛然而止。

歲宴出了書生的破茅草屋,在村子裏轉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個像是還有活人住的院子。

院子裏住這個腿腳不方便的老太太,歲宴佯裝過路人討了碗水喝,開了不動聲色地打探。

“老人家,我從前聽爹爹說這兒也算得上周圍村子裏富庶的,怎的現在看起來,倒不像是爹爹說的那般……”

老太太擺了擺手,一臉惋惜。

“唉,村子裏前些年出了點事,接連死了三個人,大家都說這裏風水不好,慢慢地都搬走了……”

歲宴跟著嘆了口氣:“原是聽爹爹說這從前有個秀才老爺的,想著替家中弟弟來問問,沒曾想……”

“老人家可知道,這秀才老爺去了哪呢?”

老太太指了指北方:“那家的兒子考上了童生,為了讓兒子在大書院裏讀書,秀才先生舉家搬到隔壁縣裏啦。”

歲宴點點頭,正想給老人家留下塊碎銀子做報答,卻被戳了戳手肘。

“外頭那個,可是你哥哥?”

“怎麽不進來喝點水?”

歲宴回頭,發現祈佑雙手交疊抱著劍,傻楞楞地站在門口,雙眸時不時地往她身上瞟。

被她瞧見了,還恍若無事般的四處張望。

一舉一動,皆惹人失笑。

歲宴側過身子看著他,在腦子裏捋了捋兩人的輩分。

漣姨說她死的時候,清風門的那幾個老小子的師傅都還是個孩童。這麽算下來,自己算是他師祖那個年紀的。

那哪是什麽哥哥。

不過是她今天新遇見的孫輩罷了。

作者有話說:

初見時

歲宴:叫祖宗

祈佑:?

後來

祈佑:你可真是我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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