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辰的睡眠一向很輕，更何況門外踩在木質地板上的吱呀聲正好停在門口。

季辰掀開眼皮子瞄了眼身邊睡得安靜如畫的姚汝卿，放輕動作起身，打開門閂，稍微用力往上一頂，無聲無息地開門離開。

“你是，羅淩淩？”今晚的月色不太亮堂，這裏也沒有通明的燈火，季辰只能勉強辨認出站在門口的女孩，和白天見到的羅淩淩有著幾分相似。

為什麽說幾分相似呢？因為現在的羅淩淩雖然裝束跟白天並沒有什麽不同，不過是換了一件淺灰色的棉T，黑色的牛仔褲，但是整個人的氣場卻銳利了許多，起碼季辰站在她面前，產生了一種勢均力敵的錯覺。

“方便跟我來一趟嗎？”女孩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不像白天那麽爽朗，也不會讓人不舒服。

季辰沒有回應，只是反手把門帶上，當著女孩的面，在那扇看起來並不怎麽耐用的木門上掐訣畫符，然後才安靜看著女孩。

“你比他想象中要重視他。”並不覺得季辰的舉動冒犯自己，女孩淺笑輕語，帶著季辰，沒有離開這層小樓，而是徑直走到樓梯口左手邊，一間門上掛著一把看起來有些歷史的大銅鎖的房間。

女孩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鑰匙，插進銅鎖的鎖孔一扭，哢噠一聲，銅鎖就這麽開了。

跟在後面的季辰瞇起了眼睛，斂收了一切心緒，靜靜等著人攤牌。

女孩推開木門，沒有塵封已久的氣息，沒有漫天飄揚的絮埃，這是一間單房。一張烏木雕花的大欄床靠著墻邊，一個梳妝臺，一張圓桌，三把椅子，這就是房間內的所有擺設。

季辰跟著女孩走進這個房間，路過房間中央的桌子時順手在上面一抹，指尖一撚，沒有一點灰塵。

那邊，女孩已經走到房間裏的唯一一扇窗戶前，伸手推開窗，架上木撐，久久地註視著窗外。

季辰可不認為女孩大半夜把他叫起來，就是來這裏看她的背影的，上前站在女孩身後，身高優勢讓他一點也不受影響，看清楚窗外的夜裏村子的情況。

就像最淳樸的農村那樣，入夜後的村子沒有燈火喧囂，寂靜得就像是被一塊巨大的黑布包裹住了，除了偶爾閃現的星星以及懸掛在天邊不甚亮堂的月亮，沒有人知道這裏有著這麽一個村落，居住著這麽一群人。

季辰關註的自然不會是這個靜謐卻詭異的村子，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註視著遠處，一個看起來像是小亭子的地方，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開始掐算。

女孩回頭看了眼季辰的舉動，走回梳妝臺邊，拉開一格抽屜，裏面擺放的並不是什麽妝奩，也沒有女孩子喜愛的胭脂水粉，不大的抽屜裏擺開的是一面羅盤，一把桃木劍，還有兩彎峨眉刺，一把黑骨扇。

女孩白皙的手逐一撫過這些物什，溫柔得好似撫摸戀人，眼中似有眷戀不舍，也有欣慰歡愉，繁雜難辨。

“你需要這個吧。”回到季辰身邊的女孩，安靜等到季辰停下手上的動作，才遞上從剛才就一直拿在手上的東西，正是剛從抽屜裏取來的那一面羅盤。

季辰遲疑著接過羅盤，擡眼看向女孩：“你的？”

女孩也是個聰慧的，明了季辰的疑慮，笑著解釋道：“不是我的，但是，我擁有它的支配權。”

季辰點點頭，不再追問，站定在窗前，面對著遠處那個小亭子一般的建築，緩慢調整著手上羅盤的方位。

羅盤的指針跟紅線重合，再結合剛才的掐算，以及白天在半山腰上看到的那一幕，季辰的臉色算不上好。

“這事兒，跟這個女孩有什麽關系？”季辰討厭麻煩不假，但是更看不起牽連無辜之人，這也是為何在度假村一事之後始終耿耿於懷，因為那一次，是他牽連了無辜的姚汝卿。

女孩在桌邊坐下，雙手交握在桌上，百無聊賴地自娛自樂，聽到季辰這話才擡頭，食指指向自己：“這個女孩，指的是羅淩淩？”

季辰點了點頭，回到桌邊，默默把羅盤遞了回去：“多謝。”

“不用謝我，其實你身上應該也帶有羅庚，只是不想回去拿，怕驚擾了你那位正在休息的同伴，對麽？”女孩微微歪著頭，不大的眼睛卻是笑意滿滿，“況且，這也不是我的，道謝也就免了。至於羅淩淩，你覺得她和這裏沒關系？”

“她是個普通人。”季辰想起白天見到女孩的樣子，跟現在簡直是天壤之別，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生活，強行插足以後只會追悔莫及。

女孩笑著搖頭道：“她不是普通人，她就是我。”

季辰沈默。

女孩說的沒錯，羅淩淩就是她，雖然現在比較起來，白天與現在，女孩的言行舉止明顯不是一個人，但是，氣運眉目，卻不曾有絲毫相悖，也就是說，女孩並沒有被其他的東西控制住，眼前的女孩就是羅淩淩。

“你可以當我是多重人格中的一種，這個理解你應該比較能接受吧？”女孩的聲音明顯帶著笑。

季辰撚著手指：“可是你不是，你和我都知道。”

“你呀，這樣聊天很容易把天聊死的，沒人告訴過你嗎？”女孩充滿無奈的聲音，似乎隱藏著的是解脫後的輕松，“我的確不算是多重人格，勉強算得上是，幾生幾世都還沒有消除的執念吧。”

季辰很安靜地做著一個合格的傾聽者，他需要從這個神秘的女孩身上甄別出需要的信息。

“跟所有的故事開頭沒差多少，很久很久以前，這個村子就已經存在了，當然，那個時候這裏的格局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女孩口中的村子，就像是武陵漁夫誤入的桃花源，春有落英繽紛，夏有竹林遮陽，秋有果實累累，冬有雪景皚皚。男耕女織，老少和睦，自給自足的生活，安適愉快。

不同於桃花源的與世隔絕，那個時候的村子跟附近的幾個村莊時有來往，遇上趕集還會有幾家哥們，幾戶小娘子湊一塊，嘮嗑閑話，總歸是個祥和寧靜的村子。

在那個道路不發達、交通來往不便利的時代，這個偏僻又無特色的村子有幸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戰亂。

躲得過人禍，卻沒有避開天災。

一場下足了三個月的暴雨不僅毀去了村子老小辛苦一年的農耕，更是在一夜電閃雷鳴的泥石流過後，徹底改變了這裏的格局。

“走蛟降龍……”季辰喃喃自語，“也就是那天晚上，真龍定穴，成了局。”

聽聞季辰的揣度，女孩也只是淡淡看了季辰一眼，隨後繼續說著這個遙遠的故事。

起初，誰也沒有註意到這個變化，畢竟家園被毀，悲悔交加，所有的人都把更多的精力傾註到重建家園上面，直到那片廢墟之上的一切重新漸漸走上了正軌。

最開始的只是一個外出的獵戶，沒能在約定之日的天黑前到家，等到家人察覺異樣，召集村民一宿一日地找，好端端的人就像是在山間地裏突然消失了一般，連片殘衣破布都沒有找到。

眾人以為山裏出了什麽吃人的猛獸，組織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圍剿了幾次，均是一無所獲。

但是，夜歸的人卻開始接二連三地失蹤。

“大家總算是察覺到不對勁了，可是，誰也說不出緣由來。”女孩的聲音非常適合講故事，平緩柔和，“這個村子被不幹凈的東西盯上了的傳聞開始傳開，有年輕人想著逃離這裏。但是逃離後的人，沒有一個給家裏報過平安，漸漸的，關於離開村子會遭遇不幸的事兒也接著上了這些村民的心。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村民，漸漸地連村子也不出了，和周圍的村子也慢慢不接觸了，就這麽一點點與外面隔絕了。”

“那個時候的我們，和你們一樣，是迷路誤入了這裏。村民們很詫異我們的出現，卻也很熱情地款待我們，一再提醒我們，天黑後就得回到房間，不能外出，還說天一亮，他們就會送我們出村子。他們是真的不希望我們有事兒。”女孩似乎回憶起了很美好的往事，臉色的笑容粲然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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