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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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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

蕭翎強硬得很,若是用蠻力逼供非但不能撬開他的嘴,還會讓他越來越沈默。而現在他的內心已經破開了一個大洞,想要問什麽都可以了。

嚴柯手一松,蕭翎跪倒在了碎石上。鋒利的石頭深深陷入他的雙膝,鮮紅的血一滴滴落在了地上。蕭翎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他以頭搶地失聲痛哭:“我有罪,是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是我害死了兄弟們!”

姬松並不想聽無用的嚎哭聲,他眼神冰冷地盯著蕭翎:“你口中的他到底是誰?”

蕭翎嗚咽了一陣之後痛苦開口道:“是……當今五皇子,姬榆,姬文廣。”

姬松冷笑一聲:“果然是他。”五皇子姬榆,還真是一條悶不做聲會咬人的狗。

聽到姬榆的名字,姬松並不吃驚。之前小七說,他曾經在姬榆的府上看到了蒼風,那時候起,他就隱約覺得自己斷腿和姬榆有一定的關系。

蕭翎年少時就入了熾翎軍,在他成為千戶的時候,姬松就調查過他的背景。蕭翎的爹是個普通獵戶,娘是個農婦。蕭家日子過得清貧,因此他才會入熾翎軍。姬松困惑的是:蕭翎怎麽會和姬榆攀上關系?

明明天氣不算涼,顏惜寧卻覺得心中冒出了一股寒氣:“姬榆好可怕。”姬松遠在千裏之外保家衛國,姬榆為了一己之私就給姬松設局,害得姬松斷了腿。

當然,姬榆的目的達成了,姬松雙腿斷了之後,朝局確實有了改變,姬榆也有了出頭之日。只是他傷害姬松時根本沒有將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幸虧熾翎軍是一支經過千錘百煉的雄獅,才能在沒了姬松坐鎮的情況下穩住局勢。若是換了軟弱一些的軍隊,涼州危矣,楚遼危矣!

嚴柯他們無法冷靜:“姬榆給你多少銀子讓你出賣兄弟出賣國家?!”

蕭翎連連搖頭:“我從沒想過出賣兄弟,更沒想過出賣國家。姬榆說,他會安排自己人埋伏在此,他說了不會傷兄弟們的性命!”

嚴柯感覺血快速沖到腦子裏去,他擡起一腳將蕭翎踹翻:“姓蕭的!你平時沒腦子我不怪你,但是在這種事上你為什麽會犯渾?!你好歹是上過戰場的人,戰場刀劍無眼,姬榆連戰場都沒上過,他到哪裏找一群能困住熾翎軍精銳之師的‘自己人’?你用你的狗腦子好好想想!”

蕭翎嗚咽著:“他之前從沒騙過我……”

姬松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此刻他的眼神不帶一絲溫度,看蕭翎就像看一個死人:“你和姬榆是什麽關系?他何時何地收買的你?中間都有什麽聯絡人?”

蕭翎聲音沙啞:“姬榆……是我的表兄,他的母親和我娘是親姐妹。”

姬松瞳孔猛地收縮,怎會如此?!在他的調查中,蕭翎的母親不是普通農婦嗎?他怎麽會和寧嬪扯上關系?

蕭翎啞著喉嚨:“我娘和姬榆的母親寧嬪自小相依為命,按照輩分,寧嬪是我大姨。大姨為了養家賣身進了王家,一開始她只是個打掃的丫頭,因為做事細致,她被調去了王家二小姐的院子。再後來她陰差陽錯成了二小姐的陪嫁丫鬟。”

王家二小姐便是如今的越貴妃,姬椋的母親。後來的事情姬松知道了,平遠帝喝醉了寵幸了越貴妃的侍女,然後就有了姬榆,侍女也就成了現在的寧嬪。

蕭翎苦澀道:“大姨雖然賣身給王家,可是她從來沒忘記過我的母親。即便她在宮中過得艱難,也從沒斷過救濟。要是沒有大姨,我娘早就餓死了。靠著大姨,我娘才能長大。”

“後來娘嫁給我爹,大姨也時常托人送東西來。娘時常對我說,大姨和表哥對我們一家有救命之恩,我可以不孝敬她,但是我不能不孝敬大姨,不能不聽堂兄的話。”

姬松只覺得可笑:“那你完全可以靠姬榆他們的關系過得很好,何必來熾翎軍?”駐守邊疆不容易,風餐露宿刀光劍影是常態,軍中將士們誰不過著刀頭舔血九死一生的日子。

蕭翎弓著身子長跪不起:“後來娘生病去世了,爹搬家另娶。那段時間家裏亂糟糟,大姨便和我們斷了聯系。”

“繼母剛開始對我不錯,可是隨著弟弟們出生,我在家裏的日子越發難熬。後來家裏實在養不活我們,我才跟著村中獵戶來投軍。”

姬松眼中閃過寒意,原來如此,難怪當初做調查的時候為什麽沒有發現端倪,原來內裏還有這麽一段塵封的往事。

蕭翎孝順,在軍中時他的口頭禪便是“我娘說……”,這樣一個將娘的話當成聖旨的人,怎麽能期盼他忠孝兩全?潛移默化中,蕭翎生母的話早已深入他的骨髓,只要姬榆一句話,蕭翎願意為他去死。

姬松突然感覺諷刺又可笑,蕭翎入熾翎軍的時候看著像個孩子。要不是將士們關照他,他能平安長大?虧得將士們都說蕭翎老實忠厚,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一頭不知好賴的白眼狼。

姬松一字一頓聲音冰冷:“然後呢?你入了熾翎軍之後,姬榆什麽時候聯系上你的?”

蕭翎哽咽道:“是……我當上千戶之後第一次回家。因為懷念過去的家,我便去原來的房子周圍轉了轉,然後姬榆便聯系上了我。”

蕭翎那時候過得並不好,回到家中後發現那個家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於是他便去老房子附近轉悠,想要找回家的溫暖。沒想到這一轉悠,竟然找到了血脈親人。

說不激動是假的,第一眼看到姬榆的時候,蕭翎喜極而泣,他沒想到在這世上還有他的親人,更沒想到那人是母親臨死還在惦記的外甥姬榆。

姬榆那時也只是個少年,雖然是個皇子,可日子也過得非常艱難。但是他卻待蕭翎極好,他用蕭翎的名義買下了他家的老宅子。聽說蕭翎在熾翎軍中做千戶,他還送了他一只珍貴的海東青。

姬松譏笑一聲,他對蕭翎的關照不會比姬榆少,可笑蕭翎竟然為了小恩小惠做出這等蠢事。此刻他心中滿是怒意,若是他早知道蕭翎和姬榆的關系,他怎麽都會留意一二,也不至於埋下這麽大的禍根。

蕭翎擡不起頭來:“姬榆說,他雖是皇子在宮中過得並不好,太子和二皇子本就看他不順眼。若是我不小心暴露了我們兩之間的關系,很有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我當時覺得,做人不能忘本,我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掙軍功,將來能還大姨和姬榆的恩德。”

嚴柯咬牙切齒:“好一句恩德!姓蕭的你是不是忘記了?要是沒有兄弟們,你的這條狗命早就死在戰場了。要不是主子對你多加關照,你以為憑你能在軍中活下來?!姬榆用一間房子一只鳥就將你騙得團團轉,我們平時對你說的那些話,你丟給狗吃了?!”

要不是主子還要問話 ,他一定送這個狗賊上路。

蕭翎低著頭啜泣著:“在伏擊主帥這事發生之前,他從沒騙過我,他允諾我的事都做到了。在此之前我信任他如同信任主帥和兄弟們一樣,我從沒懷疑過他!”

在場的侍衛們恨得牙癢癢:“兄弟們也沒懷疑過你!”得知蕭翎被困,姬松帶人前去接應,誰都沒有料到等著他們的是早已布好的局。

這也就算了,在蕭翎消失姬松癱瘓的這段時間,軍中兄弟依然在擔憂蕭翎。擔憂他被敵人生擒受盡折磨,擔憂他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若是早知道真相會是這樣,兄弟們只會一人給他一口唾沫。忘恩負義的狗賊,活該千刀萬剮。

姬松嘲諷道:“寧嬪給你們母子吃喝是恩情,熾翎軍的兄弟們對你的關照就不是恩情了嗎。你要報恩可以,可是你為什麽要將熾翎軍的軍情洩露給姬榆?你所謂的報恩,就是成了姬榆的棋子,陷兄弟們於死地?”

蕭翎悔恨不已,他對著夾石谷的方向重重磕頭:“是我害了弟兄們,我該死啊!”

蕭翎這樣又可憐又可悲,然而可憐之人又有可恨之處。他能在這裏掉淚,因他而死的熾翎軍兄弟們到何處喊冤?

姬松已經不想與這種狼心狗肺之人浪費口舌了,他居高臨下聲音冰冷:“你將姬榆如何布局,與何人聯絡,詳情一一說給我聽,一絲一毫不可疏漏。”

事到如今蕭翎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了,他只恨自己頭腦簡單犯下彌天大禍。面對眾人失望的眼神,蕭翎悔恨不已,然而姬松問的幾個問題,他真的答不出來。

當姬榆需要他做事時,就會將條子塞到他巡查路上的石頭旁。他從沒見過接頭人,他一直以為熾翎軍中有姬榆的人手。直到姬松他們在石子河遇險,蕭翎才猛然驚醒——熾翎軍中哪裏有姬榆的人手,和他接頭的一直是遼夏二皇子的心腹托特蘭!

聽到蕭翎的話,眾人心頭的怒火到達了頂點。嚴柯他們破口大罵:“但凡你稍微動一點腦子,都知道這事不對勁!”

一個身在都城的皇子,怎麽能困住邊疆的精銳之師?除了通敵叛國,大家想不到第二個理由。然而蕭翎竟然能愚蠢到忽視這其中的不對勁,還抱有幻想覺得事情在可控制範圍內。

姬松平靜地註視著蕭翎,說實話,他不是第一次被人背叛。軍中人多眼雜難免有派系之爭,然而蕭翎的背叛讓他印象最為深刻。蕭翎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將士,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他。

蕭翎確實至情至性,是個忠孝耿直之人,只是他的忠孝給了姬榆,至情至性也不過是沒頭腦的表現罷了。

姬松寒聲道:“都寫下來了嗎?寫好了讓他畫押。”話音一落,一邊的侍衛手中捧著兩張寫滿了證詞的紙走到了蕭翎面前。

宣紙上字字清晰,每個字都是鐵證。蕭翎抖著手接過了兩張證詞,他快速地掃了幾眼證詞後擡頭看向了姬松。然而當然看清姬松的眼神時,所有的話都卡在了他的喉嚨口。

在他的記憶中,姬松只有在看敵人和死人時才是這個眼神,對待自己的同袍,姬松的眼神中總是充滿了信任。

寒氣從心頭升起,蕭翎從沒感覺如此害怕過。他不害怕死,可是他害怕兄弟們用看仇人的目光看向自己。然而捫心自問,他的所作所為根本無法原諒。

姬松寒聲道:“畫押。”

蕭翎猛地一哆嗦,他抖著手蘸著自己的血在證詞上摁下了手印。侍衛一把將證詞抽回後小心的捧給了姬松,姬松眼神淩厲地盯著證詞上的血手印,眼底漸漸染上了殺意。

蕭翎心中還有最後一絲祈求:“主帥,我知道自己罪無可赦,您要殺要剮隨意。但是能不能不要在這裏……不要在夾石谷。”

楚遼這麽大,荒山那麽多。讓他曝屍荒野也好懸屍示眾也罷,他都認。但是唯獨夾石谷這裏不行,若是死在這裏,他怎麽面對那麽多被他害死的兄弟?

姬松折起供詞冷漠道:“你不死在這裏,兄弟們魂魄難安。”

聽到這話蕭翎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向著夾石谷外跑去,然而他雙膝染血行動受阻,加上剛剛嚴柯招呼他的時候沒留情面。沒跑幾下他就被腳下的亂石絆倒結結實實倒在了地上,即便如此他依然掙紮著向外爬。

侍衛們哪裏能允許他逃走?當下韓進和王春發便上前拽住他的腳踝向後拖去。

蕭翎慘烈的掙紮著:“不要!不要!”眼看掙脫不掉鉗制,他一手從地上撿起一塊拳頭大的鋒利的石頭向太陽穴砸去。

說時遲那時快,嚴柯飛起一腳將蕭翎手中的石頭踹飛。他冷笑道:“沒想到我真看走了眼,你是個敢做不敢當的懦夫。下去給兄弟們賠罪吧!你看到了嗎?他們就在這裏,他們在等著看你的下場!”

蕭翎瘋狂的掙紮著:“不要,不要死在這裏!求求你,讓我死在別處吧!”

之所以帶蕭翎來石子河,就是要用他的血來祭死去的兄弟們。兄弟們死不瞑目,憑什麽蕭翎能討價還價。嚴柯抽、出長刀殺氣騰騰:“兄弟們死的時候比你痛苦千百倍,他們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下一刻雪亮的刀光照亮了蕭翎的雙眼,鋒利的長刀劃出雪亮的弧線直奔自己的頭顱而來。這一刻時間變得漫長,周圍的聲音也變得模糊,蕭翎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刀子向自己逼近。

恍惚間他看到嚴柯身後似乎有一群人,凝神看去,只見那群人騎在高頭大馬上。他們臉上像是有一層霧氣,隨著霧氣漸漸散開,蕭翎眼神驚惶。這些人是慘死在夾石谷的兄弟們!

站在最前面的是韓繼軍,為他擋過刀子的韓繼軍。老韓他們滿眼冷漠地看著自己,完全沒了平時的溫和。

他從沒如此後悔過,這些人是他的同袍,是和他有過命交情的手足兄弟。他們本該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可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害得他們命喪荒野。

他也從沒這麽害怕過,他不怕死,卻怕大家冷漠疏離的目光。

他該怎麽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又該怎麽對大家說抱歉?即便說了對不起,大家能原諒他嗎?

長刀劃過,蕭翎的頭顱應聲而落。沈重的頭顱落到地上滾了一圈,脖子處呲出的血濺了數尺。蕭翎雙眼大睜,殘留的情緒一點點的消散開來。

姬松嘴角冷硬地抿起,手指微抖。

他閉上眼睛,神色覆雜,那是暢快和痛苦交織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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