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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淮景身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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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淮景身死 (1)

“小姐……”

芍藥驚恐的望著眼前幾人。

眼前這幾人神情肅穆,幾人皆是一聲黑色輕便夜行衣,方才小姐讓她給她穿鞋,她猜想小姐是要去找九殿下,可鞋子才剛剛穿好,頭發都沒有綰,才只是披上一件外衣,小姐就急不可耐出了營帳。

他們剛邁出營帳一步,這幾人突然從天而降,就這麽乍然出現在她二人眼前。

“你們,你們是誰,從什麽地方來的,怎麽突然……突然……”芍藥被這幾個從天而降的人嚇得一大跳,拉著虞歲桉後退就想躲,誰知拉了兩下沒拉動,反而自家小姐像是早知道這群人的存在一般熟稔的同他們講話。

“你們是他派來跟著我的。”

芍藥驚恐望著身前人:“小姐……”

老天爺,小姐竟然跟這群人早認識,而且……‘他’?這個‘他’是誰?芍藥陷入了疑惑,但是還不待她搞清楚這件事情,緊接著更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那群人面對自家小姐毫不留情的質問,竟然擺低姿態,對著自家小姐抱拳行禮:“是。”

虞歲桉看著眼前的幾人,這幾人她看著很是熟悉,她並不知曉他們的名字,不過她認得他們的臉,在來圍獵的路上,他們是郁珩身邊的那群人。

在這群人出現的瞬間,這樣巧合的時機場合,虞歲桉便知道這群人出現的目的了,他們既然是郁珩手下的人,郁珩……不會害她,那麽最後剩下的結果便只有一個——他們保護她。

在得到這個結果之後,虞歲桉心底升起的第一反應不是氣憤,這麽多天自己的隱私被暴露在這群人眼皮子底下,說什麽幹什麽都可能被人傳出去告訴郁珩。

此刻她感到的只有萬幸。

“你們來的剛好,走,人多寫也好,我們去望斷山,去望斷崖,顧淮景現在和顧承允都待在上邊,走,我們快走。”

虞歲桉一腳邁進大雨,邊走邊伸手拉著身後幾人,想拖著他們一起動,但那幾人就好像約好似的,釘在原地一動不動,虞歲桉本身力氣也沒多大,再加上發熱,落在那些人身上力氣就跟撓癢癢一樣不痛不癢。

“走啊,走。”

虞歲桉被一股力量拖著無法向前,她轉過身回頭望,喉頭是壓抑不住的哭腔,眼底是近乎乞求的絕望。

“我求求你們了,帶我上山。”虞歲桉的臉上不停落下冰冷的雨水,叫她分不清楚臉上流下的到底是雨還是溫熱的淚水。

“他們會殺死他的。”

——啊

虞歲桉的話音才落,不遠處傳來尖叫,眾人的註意被吸引不自覺望向尖叫傳來的方向。

一聲尖叫,兩聲尖叫,三聲尖叫……到最後那裏的尖叫幾乎連成片。

暗十五渾身肌肉繃緊,盯著尖叫傳來的方向滿臉的難以置信,,其實不止他,在場的除了還游離在情況外不知發生了何事的芍藥之外,其餘人臉上都是一樣的驚愕。

這遍地的尖叫哀嚎,混亂的人群,不遠處被隱藏在雨幕之下的鐵甲軍隊。

虞歲桉的瞳孔皺縮,此時的場景同前世的場景重合,圍獵場就像前世的皇城,變成了慘無人道的屠宰場。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暗十五垂下頭失神喃喃:“不是明天嗎?這些不都應該發生在明日嗎?為什麽會提前?”

其餘暗影衛皆是同暗十五一樣的,皆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而虞歲桉像是瘋了一樣沖上前攥住暗十五:“郁珩知道?他早知道顧承允會在今日做出這樣的事情?你們有準備嗎?可有萬全之策,郁珩那?他在那裏?他還在營帳嗎?”

暗十五被虞歲桉拉住一連串問了許多問題,但他現在腦子也是混亂的,面對這樣的情況,他此時也不知曉主子到底還在不在營帳,也不知道眼下如此情形是不是在主子的預料之內。

只能挑幾個自己知曉的問題回答。

“主子……確實知道太子殿下會發兵謀逆,我們早在數月前便有了消息,也卻是做了很多準備,但是……”暗十五說道這裏停頓一瞬,緊繃的身體讓他不自覺的有些發抖。

“但是我們得到的消息是、是明天在十三殿下的生辰宴上發動政變,但時間提前到今日,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虞歲桉被這巨大的信息沖昏了頭腦,一時間雜亂無章的信息充斥進來,讓她難辦真假。

郁珩既然知道顧承允要反叛,但消息上說顧承允發動反叛的時間是明日,那今日這些人是誰的人?

顧承允的人,還是郁珩的人?如果是顧承允的人,那麽現在這種情況又到底在不在郁珩的預料之內?他到底在想什麽?

發著高熱的頭淋上刺骨的雨水,虞歲桉的頭的每一根神經都像是被碾過一般疼痛,但越疼才能讓她越清醒。

“你,先去郁珩營帳打探消息,他若是知道今日會發生這種事情,定是不會消失不見,即使不在營帳也該在別的地方,你們跟隨他多年,沒有人比你們更加了解他的行蹤。”

幾個暗影衛面面相覷,在對視過後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決毅。

“是!”

暗影衛領命,其中一人在瞬時消失,餘下三人。

遠處的驚呼聲越來越近,很明顯,戰場很快就會波及到他們這裏。

現在如果以最壞的情況打算,郁珩被人算計並不知道這一切會發生在今天,而如果他不知道卻還任由事情發展成眼下這樣,郁珩很可能現在不在營帳,在一個伸手不能及的地方。

那顧承允的人已經進行到哪裏了那?

整座圍獵場裏的軍隊他擁有了多少,或者他帶了多少人,圍獵場裏的軍隊能後支撐多久?那些大臣王孫貴女這些人又被控制了多少,他們手上現在有多少人質?

或者說已經全部殺掉了?那……皇上那?皇上也被殺掉了嗎?

一切的問題一齊向虞歲桉湧來,現在眼前幾人都在等著她做決定,但……虞歲桉此時頭痛欲裂,痛得她幾乎無法思考,她不是郁珩,她想不出更好更加完美能皆大歡喜的計劃。

正在幾人僵持之際,方才出去的那個暗影衛歸隊,臉上神情凝重,他都不用說話,其餘幾人便已經知道了消息的結果。

“他們說,主子……被先生帶走了。”

虞歲桉在看到那人的神情之後心底便一涼,便知道了最後的結果,雨水的沖刷讓她的身體有些晃,在被身後的芍藥穩住之後,她張張幹涸的嗓子。

“先生?”

“是。”其中一人回到:“主子稱先生叫先生,其實先生小姐您也認識,便是大學士司馬丘。”

司馬丘?

這個曾經熟悉的名字傳進她的耳朵,如隔世般陌生。

虞歲桉有一瞬間的征楞,雙眸放空空白一瞬,便也在這剎那之間,她突然想到昨日夜裏被她撞到的那個奇怪的人。

黑色鬥篷,帶著帽子將自己的臉遮的嚴嚴實實,熟悉的背影。

頭頂的大雨驟然變得更大,冰涼的雨水捶打在虞歲桉身上,旋即又混合著新的雨水順著衣物流下。

原來是他。

虞歲桉垂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彎,那日她看見的人是司馬丘,在他之後,她那日晚上緊接著碰到人便是顧承允。

司馬丘在兩年前,在郁珩被派遣到抵禦突厥之後,便自動向皇上請辭,免去了原本便可有可無的官職。當時人都以為他是去雲游四海,畢竟司馬丘向來是不喜待在雲京。

請辭之後他一消失便到了今日,兩年間沒有任何消息,就好像突然從這世間蒸發一樣,民間也從未流傳關於他的新的故事,在他走之後,有時虞歲桉也偶爾想起他,打探到的消息總是令人失望。

原來他當時舍下一切,追隨郁珩去了。

可……

虞歲桉緊咬唇瓣。

他既然已經隱姓埋名甘願拋棄一切跟著郁珩走了,為什麽在昨晚會突然出現,昨晚人雖然大部分都在篝火處,但其他地方還有巡邏的守衛,還有過路的行人。

為什麽會突然出現?

太奇怪了不是嗎,他既然能將自己隱藏這麽久,為什麽不能在等一等,那日故意讓她見到她是無意還是狀作無意的有意?他又為什麽……在今日將郁珩帶走,而偏偏在他將郁珩帶走的時候,發生了這種事情。

除非……

虞歲桉閉閉眼,屏住心神,深吸一口氣,睜開眼道。

“你們聽好了,如果我沒有猜錯,司馬丘有問題,或許跟今天的事情有關,也許他就是顧承允一方的人。”

因為形勢著急,她說的很快,此番話一出在場幾個暗影衛皆是驚愕釘在原地,但虞歲桉根本顧不得給他們解釋,而他們也沒有驚愕的時間。

“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又是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帶走郁珩,不過雖然如此,顧承允的目的我們都很清楚。”虞歲桉道:“他想要那個萬人之上的寶座。”

“今日他很明顯是有備而來,郁珩被人帶走,你們內部核心的司馬丘反叛,就算你們有詳細的計劃,但是並不確定司馬丘會有沒有告訴顧承允,對顧承允知道你們多少計劃我們一頭霧水,處在劣勢的一方。”

“所以……”虞歲桉握緊拳頭:“所以……眼下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她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要輕舉妄動,帶著你們的人先走。”

這話說完之後幾人都征在原地,定定看著虞歲桉,但隔著瀟瀟雨幕,虞歲桉連他們長什麽樣子都看得勉強,表情什麽的都看的模糊,更不要說那群人是用什麽眼神看著她,她一概不知。

只以為這群人是在質疑她,不信任她說的話。

她頓感一陣心累,但時間緊迫她還是強耐著性子解釋兩句。

“不是我不相信你們,你們跟在郁珩身邊多年,實力定是一等一的,但關鍵現在顧承允他手中捏的消息比我們多的多,他既然選擇今日動手一定是做了完全的準備,郁珩身為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事後定會被嚴肅處理,到時候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我們只是暫退一步。”

“明白嗎?”

“明白!”

身前幾人突然整齊回到,聲音之大,讓虞歲桉暈乎的大腦都被刺激一瞬。

說實話,虞歲桉感覺現在整個身子都虛的厲害,若是沒有身後的芍藥扶著,她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說著話的時候腦子也是暈暈的,自己都顛三倒四不知所雲何物。

他們給的反應讓她很意外,也有點欣慰。

“主子走了,在走之前主子告過我們,一切以姑娘為先。”

暗十五道,態度毅然:“姑娘請下令。”

“好!”虞歲桉不廢話,雖然平時不著調,但她向來知道該在什麽時候幹什麽樣的事情。

“你,去通知你們的人先撤離,盡量小心保存實力,不要跟顧承允的人硬碰硬;你,去看皇上現在在何處,情況如何,是否還……活著,隨機應變。”

“十六領命!”

“十八領命!”

四個暗影衛驟然只餘下兩個,那兩人站在原地等待著虞歲桉的吩咐,但接下來的話,她要做的事情,太過於私人,以至於,虞歲桉有些難以開口。

傾盆大雨中,一道倩影泫然跪地。

“姑娘!”

見虞歲桉突然跪地,那兩人十分惶恐連忙將人從地上扶起,此時虞歲桉的臉色即使是隔著雨,暗十五也能看出她的脆弱,灰白的沒有生命力,恍若下一就要化作一縷輕煙消失。

“姑娘這是作何,主子既然把我們派給姑娘,我們的命便是姑娘的,姑娘有事大可直說,不必如此。”

雨水和淚水一齊從虞歲桉臉上滑落,她的臉上冷熱交替,聞言只是搖頭道:“不是的,你們……我留下你們,是為私心。”

“大廈將傾,每個人都深陷泥潭,但我……”說道這裏虞歲桉身子止不住的發抖,在她身後扶著她的芍藥害怕的驚呼,怕她出事,但虞歲桉置若罔聞,繼續道。

“我想要你們分頭,一人將我親人帶出,我爹娘,如果可以的話,還有……淩貴妃。”

“餘下一人……”虞歲桉閉閉眼:“同我上望斷崖一趟。”

風聲呼嘯,風雨欲來,突如其來的磅礴颶風掀起地上遍地的野花,攜著花香盈滿整座天地。

司馬丘輕描淡寫說的那句話就這麽砸進郁珩心底。

“你說什麽?”他沈下臉色,望著對面的教導跟隨他數年的恩師。

司馬丘像是早知道他會如此,他對郁珩的態度沒有絲毫變化,如同方才那般一樣,忽略郁珩近乎實質性的不友善,說出此話之後反而更加平和,甚至於享受般,直接找個位置坐下了。

郁珩見狀,疾步走到他身邊,也不管司馬丘願不願意,便一把將剛坐下的人提著衣領提起。

“你剛才,說什麽。”

郁珩比司馬丘要高上一截,因此被他拎著衣領提起的時候,結實的布料勒在他脖頸處,突然的窒息感讓司馬丘漲得滿臉通紅,掙紮著說不出話,拍著手讓郁珩將他放開。

兩人在僵持數秒之後,司馬丘被郁珩甩在地上。

“你同我母親是舊識?你早知道我是她的孩子?所以你當時進宮是教書做我的夫子是為我?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你後來跟著我有什麽目的,你想要什麽?”

郁珩對於敵人向來毫不留情,且警惕性極高,身邊留不得來歷不明有危險的人。

司馬丘在兩年前主動來找他說要跟著他的時候,他便已經請他舅舅餘晁調查過他的背景,少時家貧,考中進士後一飛沖天成為當今名士,期間沒有任何令人懷疑的時期,背景幹凈讓人很難生疑。

但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郁珩向來知道,只不過在後來數次他們作戰時候,司馬丘盡心盡力,多次為他出生入死。

他雖不知他來他身邊的目的是什麽,但能感覺出來他是真心待他,所以才漸漸放松了警惕。

可今日他卻對他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那早已過世許多年的母親。

郁珩覺得,他該要一個真相。

司馬丘被他掀翻在地,脖子處傳來的劇痛讓他雙手抱著脖頸不停的咳嗽,他像瘋了一樣,邊咳嗽邊止不住的狂笑。

他的笑聲詭異又難聽,實際上,郁珩甚至覺得那根本就不是笑,因為比起笑,他這般作態更像是在哭,或者這只是一中他用來發洩情緒。

郁珩不悅的皺眉,也不管他,便由著發瘋。

司馬丘在地上打著滾笑了好一會兒,等到最後精疲力竭癱在地上,雙眼望著藍天,雙眸中盡是空洞和悲傷。

“你知道嗎。”司馬丘驟然開口,郁珩站在地上望著他不說話。

“我和你母親就相識在這裏。”

他又重覆一遍方才說過的話,同時伸出一雙手朝向天空,他的嘴角噙著一抹笑,時間好像被溯回到那個遙不可及的年代。

“那個時候可太亂了,戰火連天,遍地都是饑荒,每天餓死的人不計其數,我們家那個時候窮,不,不對。當時那個動蕩的年代,那個人不窮?誰都吃不起飯。”他道:“你應該知道吧,我的出身,我從小生活的地方。”

他說的很諷刺:“你不是早已經將我上下調查幹凈了。”

郁珩不為所動,答到:“涼州,金成郡,袞元縣。”

這個回答像是讓司馬丘很滿意,他噗嗤一聲笑出聲,伸手將一只自小臂放到眼上:“是啊,你記得真清楚。”

郁珩沒有回話,他也不要郁珩的回話,自顧自接著說。

“你國史學的很好,對於那段時期一定不陌生。史書上說,那是個動蕩的時期,餓殍遍地,屍橫遍野。”他說著聲音漸冷:“他們知道什麽?那些撰寫國史的那群人,住著雕梁畫棟的宅邸,吃著精細的白米,他們沒有見過真正的災難。”

“沒有同乞丐一起睡在飄搖的破廟,沒有因為搶一碗沒有幾粒米的稀粥打的頭破血流,沒有餓到昏厥連山上的樹皮沒有被人啃得精光,沒有見過人餓到極致的時候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他們沒有見過那樣宛若地獄的場景。”

“他們只是坐在府上等著各地的傳來一個個消息,然後將消息匯集,編纂在史書上,在那張薄薄的紙上寫下短短幾行字,高高在上的指點評價。”

郁珩沈默著沒有說話,司馬丘的語氣冷寒,言語中的憎惡近乎溢出,然後旋即,在他說完最後一句後,態度便驟然轉變。

就好像溺水瀕死之人抓住了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浮出水面有了能呼吸的瞬息,像寒冬之後的暖陽,像枯木逢春。

像苦盡甘來,他嘗到了世間給予的第一顆糖。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她的,在我最狼狽的時候,我餓的近乎暈厥,城外放的稀粥一早就被搶幹凈,我搶不到,只好上山找吃食,但是山上又有什麽那?山上野草樹皮都也早都被啃幹凈了。”

“我只能一路走,一直走,往山上更高處走。想著也許上邊會有樹皮,有野草。但我失算了,我一路走到這裏,就是我們腳下現在站著的這個地方,我餓的受不了,走不動了,我停下來,那時候這個地方還不想現在這樣,滿地的花。”

“這裏是一片荒地,什麽都沒有。樹皮、野草,什麽都沒有,我恨自己不爭氣,恨為什麽走了這麽久卻什麽都沒有找到,眼淚一滴一滴的流,那個時候,我感覺自己要死了,所以索性將這輩子所有的眼淚都留在這裏。”

“我想上天乞求,求他讓我活下來,求他憐憫我哪怕一次,至少讓我活著。”

“許是人之將死,我許願也誠心許多,終於有一次,老天聽到了我的乞求,我遇見了她,我活下來了。”

說到這裏司馬丘的語氣軟和下來,這是郁珩所見到的司馬丘最柔和的一次。

“她那個時候穿了一身鵝黃的裙子,內襯是白的,整個人幹幹凈凈的站到我眼前,年少的我不知道那衣服是什麽做的,只覺得好看,恍若仙子。”

“她實在美的離譜。”

“我以為是我死前看到的幻境,當時問了一句現在看來很蠢的話。”

“我問她:你是仙子嗎?她噗嗤一聲笑出聲,沒有回答我,而是蹲下來問我在玩什麽。”

“她蹲下來的時候,身上冷香的氣息飄到我的身上,那是我這輩子身上最好最好的味道,我說我餓,在吃土。她沒有笑我,只是告訴我:你這個不好吃,吃了會脹肚子,會難受,說我有更好吃的東西給你。”

“她這樣對我說,我當時什麽都顧不得了,胡亂將手上的黃土扔掉,起身便想跟著她,但那個時候我太虛弱了,我連站起來都費勁兒,我在她面前勉強站起又倒在她面前被她借住。”

“我覺得羞恥,她身上那麽幹凈,我身上布滿黃土汙漬,和那群乞丐每日爭食住在破廟,我的身上一股難聞的餿味兒。”

“她接住我,嘆了一口氣將我扶起,她塞給我一個糖饅頭,白嫩嫩的,那個味道香的我恨不得立即沖上去從她手上將那個糖饅頭搶過來,我應該矜持一些。”

“但我忍不住,我幾乎沒怎麽動搖便從她手裏將吃食搶過來,那個白嫩嫩的糖饅頭在到了我手上之後,立刻便出現了兩個黑手印。但我不在乎,狼吞虎咽將它吃完。”

說道這裏司馬丘嗤笑出聲:“我那時候就是這麽淺薄,為了活下去。”

“這樣的糖饅頭我一連吃了三個,還依然意猶未盡,直到她無奈的攤手,笑著道:沒辦法了,真的沒有了。”

“她說山下還有,說要帶著我去買,我走不動,她就背我下山。那個時候直到我趴在她的背上的前一刻都一直以為她是仙女,直到我感覺到她的心跳。”

“一下下的透過她的後背傳給我,好像讓我那顆不怎麽跳動的心都連帶著跳起來。”

“下山之後她帶著我去了一個很大的地方,那個地方門前站著守衛,人高馬大的,穿著疊片戰甲,威風凜凜的,我被嚇得瑟瑟發抖,躲在她身後邊。”

“但她一點兒不怕,走到那幾人面前從腰間抽出一個不知道什麽東西給那兩人看,那兩人看完之後,進了府邸裏面。很快從裏面出來一個肥頭大耳,胖的像一頭豬一樣的人,出來彎著腰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我後知後覺得認出來那個彎著腰的人是縣令,那個平常我根本見不著只在新年游街時候見過一面人,在她面前舔著臉討笑。我不喜歡那個縣令。”司馬丘道:“那個縣令滿臉橫肉,一天不知道要吃多少東西。”

“而我卻連樹皮野草都吃不上。”

“我以為她對縣令會想對我一樣好,但我錯了。”

“她帶著縣令走遠,板著臉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離得太遠我實在聽不見,但我看到縣令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他低著頭她看不見,但是我看的清楚,他該是被她訓斥了。”

“我很開心,在原地等著她,等她跟縣令說完話,回來接我,她笑著帶著我走到街上,買下了饅頭鋪幾乎所有的饅頭,我以為那都是給我的,我想說我不用,我吃不完這麽多。”

“但那些饅頭看起來如此可愛,我說不出拒絕的話。”

“結果還是我多想了。”司馬丘嘆息一口:“她那種人怎麽可能只看著我一人。”

“她買了那條街上幾乎所有的吃食,然後分給了城外的難民,那個餓的快要餓死的人,餓狼似的從她手上搶過那些東西,就像當時的我一樣。沒辦法,活下去這三個字對於人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司馬丘說道這裏停頓住,像是在回憶,又像是沈默。

此時天黑的更加深沈,烏黑的逼迫大地,籠蓋在他們頭頂,分明就是白日卻比傍晚還要黑沈。

郁珩站在原地,後背繃直,幾乎僵硬,負在身後的雙手微彎,沈默的聽著司馬丘的講述。

“只那天之後我便再沒見過她,不,不是,也不能說我沒見過她,在之後幾天她一連在城外分發了許多吃食,那些吃食讓很多人撐過了最艱難的時期。我也去領了,但她沒認出我來。”

“我有點傷心,又不知道為什麽傷心,那樣的人,本就不會為我停留。我那時候便深知此理。但我也知道,我這條命是她給的,今天我活下來,以要向她報恩。”

“在那些年裏我一直懷著這樣的心活下去,我拼命的讀書,參加科考,一步步的朝著理想的位置前進,我成功了,我成了大周建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我年輕有為,我名揚天下。”

“但就在我的人生達到最高.潮的時候,我竟然在後宮看見了她。”

“當時我風光無限,在議政殿同皇帝議政,我意氣風發,想要幹出一番事業,然後找到她告訴她,我成功了,你當年隨手幫過得一個人,可能你都不記得她了,但是他依然要報恩,要給她所有她想要的。”

說到此處司馬丘頓住了,郁珩微彎的手指驟然握拳,因為之後的事情便是司馬丘不說,郁珩自己也知道。

“後來她死了。”

“她當時闖進議政殿,門外的太監跪了一地,我看到皇帝起身迎她,反被她一巴掌打在臉上,她停著已經懷了不知幾月,很大的肚子對著當朝皇帝罵他自私涼薄,滿腹謊言,她為宼林語的事情同皇上爭論,他們倆人在我面前吵得不可開交。”

“然後……”

司馬丘的嗓音幹澀。

“皇帝打了她,我沒攔住,他就在我面前,身下的血流了滿地。她被皇上帶到偏殿,緊接著太醫太監丫鬟接生的嬤嬤來了一屋子,人多的一直跪到殿外,然後你出生了。”

“皇上出來的時候陰沈著一張臉,我不知道皇上算不算的上高興,但是我很開心,你知道嗎,不管她經歷了什麽,即使是現在這樣,她只要能活下來我就很開心了。”

司馬丘說道這裏語氣越發低沈,聲音低到幾乎像是喃喃。

郁珩沈默的聽了半晌,故事是淒美的故事,字裏行間都是遺憾與悔恨,他很感謝司馬丘,能告訴他這些,關於他生母的一絲半點的事情,讓她的形象在自己心底更加鮮活。

但與此同時他心底的不安越發升騰。

據他所知,之後在誕下他沒多久,之後他的母親便香消玉殞,前後不到一月的時間,司馬丘跟著他大概現在他大概能知道,是因為她母親的緣故,他想要將母親對他的那份恩情還到他身上。

報恩是如此?那麽?報仇呢?

“抱歉剛才我一時情急對你做的事情,對於……我母親的死,我也很難過,也一定會手刃仇人為她報仇,但……”郁珩走近司馬丘將人從地上提起,替他整理衣領:“這些事情你在營帳告訴我也是一樣的,是嗎?”

“單獨叫我出來,除了這個故事,除了看著片你為她親手種滿的鮮花,還因為什麽。”

郁珩整理完放下手,定定看著司馬丘的眼睛:“你會告訴我的,是嗎?”

司馬丘聽到他說他為她種的花之後怔楞一瞬,旋即很快反應過來。

他是他的學生,他的敏銳是他見識過的,這樣的事情,但凡稍有留心便能推測出來,更何況敏銳如他。

司馬丘輕笑一聲,臉色不知何時已經褪盡血色,只剩蒼白。

“你會殺了顧明正嗎。”他問道。

郁珩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問的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是因為他母親的緣故問這個問題,他沒有猶豫:“會。”

“真的嗎?”

郁珩挑眉:“你不信我。”

熟悉郁珩的人都知道,他挑眉便表明他已經不耐煩處在暴動的邊緣,一邊遇到這種情況,那些人便會識趣的不再問下去,這事兒司馬丘也知道,但他還是繼續道。

“我不信你。”他道:“我信你會殺了他,郁珩,但我不信你,能在現在殺掉他。”

郁珩心跳一頓,下意思問道:“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司馬丘道:“你忘了嗎,你是我教出來的學生,當時你為了生存刻意替顧明正擋刀,那個時候我便知道你對他的恨意不夠。”

“他對於你來講不過是權衡利弊之後,一步登天的踏腳石,是你出冷宮的籌碼,但是你對他並沒有強烈的欲.望,強烈到幾乎可以舍棄一切,恨不得讓那個刺客當場刺死他的欲望。”

司馬丘看著眼前的郁珩,輕笑了笑:“我有。”

郁珩擰眉:“那次刺殺根本不可能成功,顧明正再不濟,也是大周皇帝,是九五之尊,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要稍有異常一旁守護的侍衛便會將刺客刺死,即便不是我,也會有其他人替他擋刀。”

郁珩擡頭與司馬丘對望:“你說的對,我是你的教出來的,那你應該知道,這是一場不可能完成的計劃,沒有絲毫勝算。”

“是啊。”司馬丘道:“你說的對,其實我說你有什麽用,我自己還不是個膽小鬼,權衡利弊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活的戰戰兢兢,若我真的像我說的那個果決。”

“當天他遇刺的時候,我就已經沖上前,狠狠添上一刀。”

郁珩沒有說話,司馬丘繼續道。

“所以我選擇了你,我以為你會替我殺掉他。”

“我會的。”郁珩又回答道。

“但你現在不會。”司馬丘反駁道。

郁珩沈默了。

冷風愈發刺骨,颶風將兩人的衣袖吹得獵獵作響,但兩人像被釘在原地一般,一動不動。

“眼下並不太平,突厥剛平,南邊倭寇四起,各地水澇旱災不斷,國庫虧空嚴重,此時的大周已經是風雨飄搖,經不起一絲一毫的打擊,稍一動作便是大廈傾倒,到時候便又是動亂不堪,民心惶惶,說不定突厥會趁人之危。”司馬丘道。

“到時戰火飄搖,生靈塗炭,你幼時發生過的事情將再一次上演,朱門酒肉,餓殍滿地,你難道真的像看到這種情形?”

郁珩接著司馬丘的話說到,實話實說,司馬丘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將才,他的多智謀略,都讓郁珩由衷敬佩,尤其在對事情的判斷上,他幾乎可以算的上是他的摯友。

他們亦師亦友,思慮想通。

司馬丘點頭認同郁珩所說的話:“你說的沒錯,我並不想看見這樣的場景。”

郁珩望著司馬丘不說話,詭譎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司馬丘卻在這時候笑出聲。

“你知道我下面要說的話了。”

郁珩道:“你不敢。”

司馬丘疑惑反問:“為什麽?是因為生靈塗炭,因為我見過那人場景,你以為我就會心軟,我會下不了手?”

郁珩沈默了,司馬丘後退兩步,淡青色的衣衫被風掀起,襯的他整個人恍若與這個天地融為一體。

他莞爾輕笑,此時一道驚雷在距離他們極近的位置墜下,亮白的快打光路從天而降,帶著毀天滅地不容置喙的力量,豎直擊打在涯邊那顆大樹上。

煞然間,方才還蔥郁的樹木被攔腰折斷,連帶著樹下的兩匹快馬,在大自然絕對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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