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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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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夢境的最後, 就是景佑陵單膝跪地,一手用冽霜撐在地上,身穿熾熱的大紅喜袍, 清瘦的身子甚至在這個時候無端顯出來了幾分單薄來, 就連曾被困在北境驪山的時候,他都從來未有這樣頹敗如兵倒的模樣。

心間的驟痛好像是來源於無數過往, 又好像是來源於當年上書房中, 玉蘭樹下,她明艷如驕陽的模樣。

他身上的衣袍是和周遭氣質全然不同的熱烈,而他渾身上下的卻又冷清得好似是天上皎月。

景佑陵的身後是燈火通明的昭陽殿,整個宮闕的仆役侍衛早就已經如鳥獸散,冷冷清清地瓊月池映照著宮燈和天上月,再無人喧嘩,只剩下宮燈在半空中飄飄蕩蕩的,發出一些輕微的聲響。

日後,整個民間都會為了推翻懷明帝而覺得前途有望, 必然是風調雨順太平盛世, 而青史之上懷明帝是被萬人唾罵的狗皇帝, 所有人都將為新帝繼位慶賀, 喧囂的人群之中,高談闊論之中,大概全都是諸如‘大快人心’雲雲。

——而在空寂無人的宮閨之中, 在昭陽殿外, 景佑陵半跪在地,瘦削的手指放在胸膛之上, 然後倏然嘔出一灘血。

風月難解,相思無題。

夢境之中景佑陵飄散的尾音在耳畔回響, 因為剛剛的夢,謝妧恍惚之間又好像是回到了當年的昭陽殿,無辜慘死之人拖著腫脹的身體在大殿之中手腳並用的爬行,又能?覺到被泡得發白的肌膚,濕漉漉地貼在她的肌膚上。

她猛地驚醒,冷汗涔涔,那樣的觸?甚至還殘留在她的?知上。

那些她原本以為遠去的,甚至本不存在的過往,重新又卷土重來。

謝策像是個破布袋子一般渾身癱軟在崇德殿中,然後很快就被叛軍被一把戟貫穿,她從未想到原來前世還有這樣的因果,也從來都沒想到景佑陵當年提劍而來……是因為如此。

她當年端坐在昭陽殿中,以為這樣的結局不過是既定好的,無論是不是他,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卻也沒想到景佑陵曾用自釋兵權的代價,想要換她性命。

他曾在梧州輕聲對她說,當日提劍而來,絕非他的本意,可是謝妧也沒想到,當日的種種,還有這樣的因果,也不知道李全貴在謝氏王朝命數將盡之時,對自己下了這樣的殺手。

李全貴對於父皇忠心耿耿,又有少時之誼,當年還是一個小公公的時候就一直跟在父皇左右,他又怎麽會眼睜睜看著父皇枉死在阿策手中。

景佑陵當年提劍出現在昭陽殿外的時候那樣清冷而不染塵埃,她原本以為是謝氏王朝窮途末路之時,刀劍相向是必然的結局,卻也沒想到他在殿外,是那樣慘淡而又頹敗的模樣。

原來他當日在梧州歸來之時,問到關於阿策傷害她的這件事,是源於此。

謝妧耳邊霎時間只有持續不斷的嗡鳴聲傳來,所以他當日所說的,他很早的時候就動心……是當真?

原來他那時候所說的,並非是出自自己本願,是因為他當時也已經算是,別無選擇。

在那些或許本來不應該發生的未來裏面,他所言的心動是真,撐著劍在昭陽殿外嘔出一口血,也是真。

謝妧從未見他還會有這樣狼狽的模樣。

這些片段如剪影一般飄忽在自己的腦海之中,時斷時續,此間種種,好像早就已經是蒙塵舊事,卻又在這個時候如走馬燈一般,在自己的腦海之中飄忽而過。

謝妧從來都沒想到前世的因果是如此,也從來都沒想到在謝氏王朝窮途末路之際,景佑陵以他獨自一人所執的朔方衛為籌碼,來換她性命。

他緘口不言的那些過往,皆因她而起。

謝妧恍惚之際,手碰到了床邊的一個木制的盒子,她定神看了許久,才終於辨認出是那日在宮中,謝允所轉交給自己的那個木盒。她略微顫抖著手將這個盒子打開,就看到其中的玉質海棠在這樣昏暗的光暈中,也依然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當日她將景佑陵攔在屋外的時候,風雪在他的眼中,始終不曾開口解釋一二。

謝妧原本以為是因為事已至此,景佑陵辯無可辯,又或者說是供認不諱,拿不出什麽解釋,卻也沒想到原來那日景佑陵看到自己伸過來的手的時候,那樣釋然的笑是因何而起。

前世她的腐爛自肌理,源於指尖,所以記得所有的一切的他,在出征之時,看到自己現在順遂無憂,釋然一笑。

過往的此間種種早就已經成為過眼雲煙,當日風雪一別以後,景佑陵就已經在朔北生死未蔔。

景佑陵手指上細細密密的劃痕甚至都還歷歷在目,而現在,那兩株玉質海棠就靜靜地躺在她手中的盒子裏面。

曲州的春末不似隴鄴那般乍暖還寒,江南的春意好像是堤岸旁抽枝的拂柳,池中的水綠的如同上好的琥珀,有人歸來,有人遠行,有人終身不見,有人即日重逢。

今日日頭極好,所以剪翠早早就將謝妧的被衾抱出去晾曬,謝妧在院門處看到了手上拿著鳥籠的謝策,他成日裏鬥雞遛狗,尋常在路上看到什麽不平的事情,也會出手相助。

每日都是這樣無憂無慮的模樣。

謝妧在看到謝策的霎時間,恍然不覺之中後退了半步,想到當年也是因為這半步,成為壓倒謝策心弦的最後一根稻草,謝妧就在日後無數次的想過,若是當年在鳳儀殿中,自己沒有因為驚慌而後退半步,謝策是否又還會變成那般模樣。

謝策根本就沒有註意到謝妧的異常,非常開心地將自己手上的鳥籠伸到謝妧的面前,笑著朝她道:“長姐你看,翠翠現在會說第二句話了!”

籠中的那只鳥被謝策餵得胖了不少,站在籠中的桿上,卻也始終沒有出聲的意思。

“翠翠!”謝策手指輕叩在鳥籠上面,“怎麽突然就不說了!長姐還在我面前,你多少給我些面子!”

而他提著的鳥籠之中的那只鳥,卻已經慢條斯理一般地歪頭啄起自己身上的羽毛了,半點搭理謝策的意思都沒有。

謝策臉上頓時皺成一團,委屈巴巴地和謝妧開口解釋道:“長姐……你信我,翠翠之前還會開口說話的,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又不吱聲了,虧我還花大錢買了點零嘴兒餵它。”

“阿策。”謝妧擡手碰了碰謝策的頭,比起之前那些玩鬧一般的摸,現在卻又突然帶上了一點兒鄭重其事的意味。

前世他們走到了那樣窮途末路的地步,阿策性情大變,她能理解,卻也無能為力,一直到被叛軍貫穿胸腔的時候,謝策也不過才剛剛十八歲,在尋常人家,也不過就是正鮮衣怒馬的年紀。

他造孽太多,謝妧無可辯駁,可是這自始至終,都並非是彼此所願。

謝策這兩年身量已經躥得越來越快,他原本也不過就是剛剛和謝妧差不多高,謝妧從前甚至還可以平視他。

但是直到今日,謝妧才驚覺,謝策在這個時候已經需要自己略踮起腳才能摸到頭了。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謝策楞怔片刻,然後略微低了一下身子和她平視,將頭遞給她,笑得眼睫彎彎,瞳仁很是明亮,唇畔邊是一個小小的梨渦。

“幼時父皇教導我們仁善二字,我希望阿策你永遠都記得。”

謝妧揉了揉他的頭,“還有……阿策無論變成什麽樣子,長姐都會一直在你身後,關於這點,你永遠都不用懷疑。”

謝東流在鳳儀殿中對謝策說出來的那些話,謝策臉上錯愕而受傷的表情歷歷在目,謝妧身為自幼被謝東流偏袒的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阿策知道的。”謝策朝她露出虎牙,“不為人君,亦知仁善。長姐一直都最喜歡阿策,我當然知道!”

他的發質柔軟而細密,在前世吃了這麽多苦難,這世才終於說得上是圓滿。母後並未一心所求阿策不想要的人生,阿策也終於還是如自己記憶中的這樣,無憂無慮。

大概所有人都有了結局,而謝妧也在這個時候想,這一世那麽多的事情都隨之而改變,那……景佑陵呢?

謝妧恍然之間心上驟痛,她收回了放在謝策頭上的手,然後勉強扯出一個笑意,“阿策,長姐想去逛逛其他地方,你先回去吧。”

謝策看了看手中的鳥籠,報覆似得晃蕩了一下,“都是你,翠翠,長姐現在失望了,才趕我走!”

然後他毫無所覺地朝著謝妧笑了笑,“那好,長姐,我先回去了,我今日還要去武館裏面學一學劍術呢!等我大功告成之際,日後就全都是我來保護長姐。”

謝妧笑了笑,未置一詞。

在謝妧思緒紛雜之際,她路過府中庭闕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一個人。

葉稷站在池水旁,手中長蕭拿在手上,整個人都如同出塵絕世一般地站在弘歷十四年,曲州的春末。

葉稷看到謝妧走近,趕緊停下了手中正在練習的曲目,轉而快步走到了謝妧的面前,臉上甚至還帶著一點兒羞赧,“阿晚姑娘。”

“我近日看古書,新學了一首曲子,”他有點不好意思般地將手中的長蕭晃蕩了一下,“不知在下可否有幸為阿晚姑娘吹奏一二?”

他說話的聲音極其溫潤,就如他本人一般,現在半垂著眼睫,就這麽看著謝妧。

整個淡色而清澈的瞳仁之中,全都是謝妧一個人。

謝妧耳畔突然好像聽到了朔北邊境兵刃交接之聲,聽到到了馬蹄碾過地面的沈悶的響聲,還聽到了朔北終年不散的風雪聲——

這場雪從隴鄴下到朔北,曠日持久。

“阿晚姑娘?”

葉稷有點兒手足無措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一時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

“……你怎麽,哭了?”

謝妧聽到他小心翼翼的詢問。

聲音好像來自遙遠的曠野之中,模糊而不真切。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重逢。

有人即日重逢,就是阿妧和柚柚。

柚柚在出征前看到阿妧手完好無損的時候,釋然的笑就是源於此,離開自己以後,阿妧日後還是平安順遂,一生無憂,所以他放心地前去朔北了。

死守朔北是他生來的職責,但是阿妧卻從來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人們把這種感情通常稱為,命中註定。

永為彼此,甘拜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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