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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七年磨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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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七年磨一劍)

林望舒想過要不要給陸殿卿打一個電話,不過略一猶豫後,終究沒有。

他在國外,行程也很緊張,遠水解不了近渴。

況且,就算他在,這件事他也不太合適辦。

她所認識的,能辦到這件事的,說話也有分量的,同時能讓她可以張開口的,只有一個人——陸崇禮。

雖然他是一個和自己想法嚴重不合的人。

她拿著文件,叫了單位的車,直奔陸崇禮的單位。

得益於陸殿卿妻子的身份,她一路暢行無阻,順利來到了陸崇禮所在的辦公樓,並見到了陸崇禮辦公室外的助理。

莊助理前幾年升職了,調任別處,擔當重任,昔日見過兩次的女助理也已經不在了,陸崇禮辦公室外的幾位助理,她都不熟悉。

林望舒說明身份,那位助理忙起身招待,彬彬有禮地遞上茶水。

林望舒表示不用,說起自己的來意。

助理便有些為難:“先生正在開會,一時半刻沒時間。”

林望舒聽了,也不想為難:“既然這樣,那我就坐在這裏等吧。”

助理無奈,不過也不好說什麽,畢竟是陸崇禮的兒媳婦,她們並不敢輕易得罪。

林望舒安靜地等著,約莫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聽到那邊腳步聲,為首的正是陸崇禮。此時的他,深灰格紋西裝筆挺到毫無褶皺,領帶打得一絲不茍,鬢角的銀發都透著嚴謹的氣息。

在他身後,跟隨著四五個人,都是得體整潔,沈穩肅穆,辦公室外的氣氛瞬間不一樣了,就連空氣的流動都有了幾分凝重的氣息。

陸崇禮看到林望舒時,腳步略一停頓,顯然有些疑惑。

陸崇禮身後的幾個人,也都神態恭謹地停下來,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林望舒。

林望舒頓時有了萬人禮堂被矚目的感覺。

有那麽一瞬,她反思了下自己今天的穿著,是不是過於隨意了,以至於自己的出現仿佛和這裏的氣氛很不搭調?

不過她還是忽略了所有的一切,起身,恭敬地道:“父親,有一件事,想和父親談談,不知道現在方便嗎?”

她的目光看向陸崇禮身後的幾個人,彬彬有禮地道:“如果不方便,我可以繼續等。”

陸崇禮身後幾個人對視一眼,一時都有些意外,沒想到這竟然是陸崇禮的兒媳婦。

據說陸崇禮的兒媳婦可是高級知識分子,獲得過青年科學家獎,大出風頭。

他們腦子裏甚至浮現出她和陸殿卿相擁的畫面——那是上了人民日報的。

於是就有一位四十多歲的同志上前道:“先生,那我們稍後過來?”

陸崇禮淡掃了林望舒一眼,到底是道;“好,那麻煩你們稍等一下吧。”

林望舒被陸崇禮看了那一眼後,只覺得頭發有些發麻。

她現在深知自己這位公公的性子,他是足夠溫和慈愛的,對晚輩包容,對孫輩縱容。

前幾天她家陸執葵還打電話說,他把爺爺的字畫給弄壞了結果爺爺一點沒生氣。

對於她這個兒媳婦,大部分時候,陸崇禮寧願對兒子發火,也絕對不會給她這個兒媳婦臉色看。

但前提是,她別挑戰那少數的例外。

現在,她就行走在那個敏感的邊緣。

林望舒鼓起勇氣,笑著說:“謝謝父親。”

陸崇禮對他身後的幾個人示意,幾個人就先行離開,離開前,還彬彬有禮地沖她頷首示意。

林望舒也就禮節性地回禮。

待到眾人都走了,陸崇禮道:“進來吧。”

進去後,陸崇禮也沒問為什麽,就讓林望舒坐,之後便拿了旁邊一套茶具,要給她沏茶。

她忙道:“父親,不用了,我是有正事想和你談。”

不過陸崇禮還是沏了茶,他修長的手指握著茶壺,親自為林望舒斟茶。

熱氣氤氳中,他耐性十足,細長的水流緩慢流淌,汩汩而下。

林望舒看著這一幕,不知道怎麽想起陸殿卿告訴自己的談判策略,她有那麽一刻,感覺陸崇禮也許是故意的。

這是一種氛圍營造,不戰而屈人之兵,自己還沒說什麽,先就沈不住氣了。

林望舒深吸口氣,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去想別的,只需要想自己的目的就是了。

在陸崇禮這種修煉的人面前,她應該讓自己的心思簡單化。

陸崇禮斟茶過後,卻是神態溫和起來:“望舒,也不知道這個茶你喜歡嗎?還是說這幾年在國外,你更習慣喝咖啡?”

林望舒老實地道:“父親,我對茶和咖啡都不感興趣,我一般喝白開水,不過父親這個茶聞著味道不錯。”

陸崇禮頷首:“這點你倒是和殿卿很像,他口味清淡,就喜歡白開水。不過這個是明前茶,味道還不錯,你母親好像喜歡,回頭你帶一些過去請她嘗嘗。”

林望舒決定不再討論這些沒用的話題,她直奔主題:“父親,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有個不情之請。”

陸崇禮唇邊泛著恰到好處的笑:“望舒,你說。”

林望舒深吸口氣,終於開始道:“父親,二戰期間,德國科學家發現了鈾核的裂變反應,你知道的,這就是後來的原子彈。當時匈牙利物理學家西拉德借著領諾貝爾獎金的機會逃到美國,他意識到如果讓納粹掌握了這麽可怕的武器,將對人類造成多麽驚人的災難。”

“西拉德寫了一封信,借用當時聲望如日中天的愛因斯坦交給美國總統。他們請亞歷山大薩克斯轉交,薩克斯第一次轉述後,美國總統不置可否,第二次轉述後,美國總統很不耐煩,因為當時的他正想著該如何讓美國走出當時的經濟大蕭條,他並不在意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望舒望著陸崇禮,他唇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

他變得嚴肅,也變得冷漠,讓人看不透,

林望舒看不出他的心思,但她知道他對自己的容忍和耐性也是有限的,便忙繼續道:“薩克斯徹夜難眠,他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所以他第三次向美國總統描述了這件事的可怕,美國總統終於意識到問題嚴重性,他驚出一身冷汗,當機立斷說,需要行動起來了,走在納粹的前面。他們開啟了原子彈時代,用投在日本的“小男孩”和“胖子”為二戰畫上了一個句話。”

陸崇禮眸中沒有波瀾,淡聲道:“望舒,看來你很會講故事。”

林望舒忽略了他語氣中略帶的一絲嘲諷,繼續道:“這是一個成功的結局,可是我們的歷史上還有一個反面的例子,當年富爾頓找上了拿破侖,展示了自己的蒸汽機動力戰船,結果被拿破侖掃地出門,富爾頓轉首將自己的發明賣給了英國人,英國人從而建立了強大的海軍,成為海上霸主,造就了日不落敵國的霸業,拿破侖失去了機會,法國也失去了機會。”

陸崇禮望著眼前的林望舒:“望舒,你想告訴我什麽?你現在是來給我做歷史教育課嗎?”

林望舒恭敬地道:“父親,我知道你對世界歷史如數家珍,你對政治的敏銳,你對世事的高瞻遠矚,都是我望塵莫及的。我在你面前提起這些,無異於班門弄斧。但是正因為你知道,那你更應該明白,一個成功的政治家需要洞幽燭微的洞察力和當機立斷的決策力,來抓住歷史賜予的機會。”

陸崇禮笑了:“你想說服我。”

林望舒便問:“那父親願意給我機會嗎?”

陸崇禮兩手指尖微微合攏,望著林望舒:“那你覺得,你一定掌握了真理嗎?你怎麽知道所謂的機會,不會是一場拖垮經濟的陷阱?你可以試著說服我,但你必須告訴我,你怎麽知道,這一定是一場百年難得的機遇呢?”

林望舒自然明白,陸崇禮所問,一針見血,而她是沒有辦法回答的。

她知道結果,卻不知道過程。

她也就不回答,反而繼續道:“父親,歷史已經給我們兩個截然相反的例子,曾經馳騁沙場橫掃歐洲的拿破侖怎麽會知道,如果不是他的短視和傲慢趕走了富爾頓,整個歐洲的歷史將為之改寫!他怎麽可能知道,二百年之後,他將成為那個後人引以為戒的反面例子?當他傲慢地驅逐了富爾頓的時候,他怎麽知道自己已經犯下了無可彌補的錯誤?”

因為過於激動,她聲音帶了嘶啞:“我認為我掌握了真理,父親你可以不這麽認為,我確實沒有辦法說服你。你可能是對的,但你也可能是錯的。你曾經告訴我,你也是普通人,也是凡夫俗子,你怎麽能知道,再過二十年,你不會因為今天自己的疏忽而悔恨?你又怎麽知道,再過一百年,你的子孫後人不會因為你今天的麻痹大意而遺憾?”

辦公室裏很安靜,安靜到只有林望舒的喘息聲。

陸崇禮的聲音聽不出任何喜怒:“望舒,換一個人在我面前說這些,我已經請他出去了。”

林望舒心底湧現一絲絕望,她甚至有想哭的沖動,如果她連陸崇禮都無法說服,那她還能說服誰?

她打開包,拿出了厚厚的牛皮文件夾,有些哀求地看著他:“父親,你都不願意看看我們說了什麽嗎?”

陸崇禮看著送到面前的牛皮信封,沈默了片刻,接了過來,之後打開。

他的目光快速瀏覽過,長指緩慢地翻頁,再瀏覽。

旁邊林望舒安靜地等著。

她的目光透過窗子,看到了外面天空飛過的哨鴿。

這一刻她竟然有些恍惚,她想起來那一天,她和陸殿卿領了證,他們兩個坐在夕陽下時,也曾經有帶哨的鴿子飛過。

一只哨鴿劃過長空,不經意間已經過去八年了。

陸崇禮掀起眼來,望著她:“望舒,這是你在國外一直研究的吧。”

他神情難辨,語氣沒有任何起伏,這讓林望舒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只好恭敬地道:“父親,是的,這是我一直在研究的。我相信我所研究的這些,都是利國利民的,是可以推動時代進步的。這些就是火把,可以照耀世間。但是科研人員的真知灼見只有遇見政治家的高瞻遠矚,才能激活一個新的時代,不然,這就是一張廢紙。”

陸崇禮不發一言,垂下眼簾,眸光落在那份請願書上。

辦公室裏很安靜,鐘表的秒鐘仿佛被撥慢了,林望舒在這讓人窒息的等待中,幾乎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她試著說一些什麽緩解自己的情緒,所以她終於開口道:“父親,七年前,我找上你,曾經和你談起來,我覺得自己肩膀上需要承擔的份量太重,我沒有勇氣去面對,我想逃避,但我又愧疚,我覺得自己背負著振興祖國的重任,我覺得自己不夠優秀所以耽誤了國家的發展掐斷了民族的希望!”

“當時我的情緒並不好,也許我的言辭看起來很可笑很誇大,但是我真的知道,這很重要,很重要。”

她眼睛逐漸濕潤了:“謝謝當時的父親給了我勇氣,讓我知道,作為一個人,我們需要承擔責任,對家族對國家的責任,這甚至不是什麽太過高尚的事情,這只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線。”

陸崇禮擡眸,視線重新落到林望舒身上,眸光沒有任何波瀾。

林望舒便絕望起來。

陸崇禮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人,也是一個精於心理戰術的人,他有他的考量,甚至不能說他的考量是錯的。

他並不能輕易被自己說服。

她明白自己已經失敗了。

她心裏便難過起來,不過還是道:“以七年前為一個光陰的,我十月懷胎便生下了執葵和守倞,可我苦學七年才磨得一劍,有資格在這份請願書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可以為這個國家科技的振興簽上自己的大名。七年前,父親以仁慈之心對我寬厚包容,七年之後,希望父親以上位的長者之心,給我這個晚輩以機會。”

辦公室裏很安靜,旁邊的老式石英鐘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林望舒的聲音已經無比失落,眼淚也落下來。

陸崇禮輕嘆一聲,拿出手帕,遞給林望舒:“你先擦擦眼淚。”

林望舒卻不接,只是含淚望著陸崇禮。

陸崇禮溫聲哄道:“來,把眼淚擦了,不要哭了。”

他的聲音格外慈愛寬厚,林望舒只好接過來,低下頭,擦了擦。

陸崇禮:“你要學著更好控制自己的情緒,遇到事情好好說,你看你現在已經是獨當一面的科學家了,不要動不動哭鼻子。”

他頓了頓,道:“你們母親看到,一定會說我。”

林望舒低著頭,現在她也不知道說什麽。

這時候,就聽陸崇禮道:“至於這件事——”

林望舒驟然擡首,看過去。

陸崇禮笑道:“望舒,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是下一個西拉德,但我覺得我應該當一次薩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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