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姐姐離開的第七天。

在聶遠之的支持下， 百煉峰的陣法徹底修覆，還多了一個高階靈植構成的天羅地網。常櫻師父的龍舌蘭、太上長老的桃木、聶遠之的深海玉芭蕉都出了力，最後， 他們還找來了一種名為霸王花的靈植，據說這花一旦開花味道極其驚人， 能掩蓋住一切氣息。

包括龍的氣息。

缺點就是太臭了，如果不提前服用解藥的話， 出竅期以下的都會被熏暈。

出竅期以上的，嗯， 在熏暈之前能夠跑掉它的臭氣攻擊範圍。

書靈雖然遮掩了她的氣息， 但遮掩氣息的意思是別人通過神識無法發現異常、認出她真身而已， 不包括她自己變成龍在他人眼皮底下亂跑。

總之，現在的百煉峰恢覆了絕對的安全，蘇旖夢就算是變回龍身在蛟薄荷地裏打滾都沒任何顧慮。

陣法啟動時，整個百煉峰都好似被靈植包裹，遠遠看過去，像是一個綠色的大繭。

蘇旖夢變成一丈長的小龍在薄荷地裏滾了幾圈，壓塌了大片的蛟薄荷。滾著滾著， 被大樹葉一擋，她順勢停下，頭往前伸， 吧嗒吧嗒地嚼起了地上被壓塌的薄荷草。

身體還有些疼， 但多聞聞蛟薄荷的味兒，就沒那麽疼了，將那些難吃的補品、生肉血食和著蛟薄荷一起咽下去， 也就不會有惡心想吐的沖動。

烹飪過後的血食對恢覆不利， 只能吃生的， 不管多難吃，她也得忍住，努力咽下去！

如果天天都能這樣堅持下來的話，估摸著，還有兩個月，她就能換掉一身龍血解除血契！

恩，時間緊迫，容不得她矯情偷懶，昨天看到八角的葉子上都還有血，應該是聶遠之濺上去的。

這麽想著，蘇旖夢又吞下一大坨血淋淋的肉，剛咽進肚子，身後的葉子推了推她。

蘇旖夢轉回頭，就看到上面多了字。

“割龍角會疼嗎？龍斷角會怎樣？角還會不會再長出來。”

蘇旖夢嚇得往後一彈，她忘了現在自己龍的身體有多沈，這一起一落，砸到地上哐的一聲響，整個百煉峰都好似跟著抖了一抖，隔壁白皎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地震了？”

蘇旖夢連忙回：“沒呢，我在打滾兒。”

接著，她回道：“骨化了的龍角就不疼。我之前長出來的那個不會疼，但後面的新角還不夠硬，會疼的呀。龍角斷了，只有血脈覺醒後才能重新長出來，你看我現在是黑龍，那是因為我沒有血脈覺醒，若能覺醒血脈力量，我可能會變成紅龍、銀龍、金龍……”

就跟尋寶鼠血脈覺醒是一個道理，原本它是灰撲撲的雜毛老鼠，覺醒後就黑得油亮，若是它進階到紫金尋寶鼠，毛發就會是紫中帶金了。

“角斷了，會被其他龍族看不起呀，我本來就是半妖了，龍角都比較小，若是還殘個角……”她肯定完不成老祖宗們刻在血脈裏的種族繁衍大計，找不到很多伴侶，更別提生許許多多的小龍了。

以前總想著長大後要找好多好多伴侶，如今不知為何，那樣的念頭出現的次數都少了很多，該不會是人形太久，導致人族血脈力量占上風了吧。

話沒說完，樹葉上又有新字顯現。

“這幾日，我派人去追殺那位，都沒成功。一個殺手舊疾突然覆發，一個險些走火入魔，還有一個在動手的時候遇上了萬相宗出來隨便走走的太上長老，總之，看起來都是巧合。”

蘇旖夢楞了一下，原來聶遠之這幾天還去求證了！也對，這麽大的事，總不能誰隨便說幾句就完全相信。

不過直接派人追殺氣運之子，真是夠簡單粗暴，要是能這麽輕易殺死就好了。娘所在的界面，應該比他們這個小天地高，但是比偽天道所在的天地低，娘在意識到不對後拼盡全力、以必死之心往下墜落都未能逃脫，這說明，他們依靠本土的力量是無法與偽天道抗衡的，唯有，來自高於偽天道的上界天河內的東西，才能不受其約束。

是以氣運之子葉輕舟，在偽天道的庇護下遇到危險總能逢兇化吉。

芭蕉葉很大，上面能一下子出現很多字。

“你會受傷，是因為時驚春對不對？時驚春是半妖，你給了她你的本源精血從而導致肉身虛弱？我在異相裏就說過，那是她自己選的路。絲絲，因為時驚春，你耽擱了太多時間。原本可以直接嘗試放血解契，但是現在，你需要養一段時間的身體。”

“你走的這一步，在我看來是不值得的，它很可能毫無意義，救不了時驚春，卻拖延了你我對抗偽天道的腳步。”

“拖一天，就會多一天的風險。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剛吃了太多生肉的緣故，蘇旖夢覺得自己有點兒難受，心裏堵得慌。

聶遠之說的好像沒錯。

可她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時姐姐去送死，而自己因為顧全大局，什麽都不去做。

她想，如果今天可以因為大局不管時姐姐，下次，是不是也可以不管司空寒，不管聶遠之，不管爹、娘，最後……

最後還能剩下些什麽？

她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能反駁，想著最近身邊的一切都是聶遠之給的，蘇旖夢道：“我錯了。”一邊說，一邊大口大口地嚼肉，因為太過用力，眼裏的淚花都被她給狠狠地憋了回去。

說好不再哭了呀！

“接下來，司空寒有可能會來找你拿龍角，你有個心理準備。如果這都沒有變化，就說明解契的確只剩最後那個方法，那我就只能等你，引魂石每天都在消耗，我懷疑要不了多久，它會徹底碎裂，到那時，我可能也會忘掉這一切。”

蘇旖夢嘴裏的肉都掉了一塊出來，“司空寒要我的角做什麽？”

問完後，她將掉地上的肉又叼起來忍著不適吞下。

聶遠之：“蛟角、蛟血、蛟鱗最近被發現可以促使靈植變異，蛟都可以，龍的價值自然更高。靈植界現在所有的靈植師都羨慕百煉峰的龍舌蘭和狗尾巴草，你的狗尾巴草能變異並領悟草木多情，也有你曾續靈了龍舌蘭的緣故。”

蘇旖夢的狗尾巴草也是續靈了一片龍舌蘭的葉子的，她當時接得亂七八糟本以為會失敗，結果往小自在天地裏一丟，嫁接的龍舌蘭就跟狗尾巴草很好的融合在一起，還讓小尾巴修為都往上躥了一截，後來變異覺醒天賦能力，或多或少都能跟龍舌蘭扯上一點兒關系。

所以，現在外界的靈植師也都想尋龍了？

沒有龍，蛟也行！

整個萬相宗的修士都知道百煉峰有一頭黑蛟，雲彩衣，她也知道。

司空寒，會為了雲彩衣來取她的角嗎？

忐忑不安地等待時，小尾巴突然道：“聶遠之是商人，他會將感情和價值、利益放在一起來衡量，覺得你幫助時驚春不值得。其實有了引魂石，他肉身都沒以前疼了，血也是故意沾上去的，絲絲你別內疚。”

下一句就是，“哦豁，八角被關禁閉了。”

小尾巴：“要是它沒被主人打死，下一次孕靈囊的時候，我可以給它一個機會……”說完，它又自己嘆了口氣，“可是雷桃木、金芙蓉、水靈仙它們也都很好呀。”

蘇旖夢：……你可真是個萬草迷。

……

下午，蘇旖夢就得到了答案。

他來了。

早上出門的司空寒還是風度翩翩的清貴公子，回來的時候頭發都成了個草窩，沾滿了草屑。

衣服被割出了好幾條口子，袖子還破了洞，露在外面的胳膊上不知道被什麽靈植、靈獸叮出了很多紅疙瘩，看起來慘得很。

慘兮兮的司空寒站在她面前，冷冷道：“彩衣需要龍角，我找不到別的龍。”

“所以，你要我的角嗎？”蘇旖夢聲音很輕，仰頭看他。

“我去查過了，取角不疼。”司空寒板著臉道，“你哭也沒用。”

蘇旖夢笑了一下，“我沒哭。”

蘇旖夢化為龍形，她將身體縮至最初的大小，纏在了司空寒的手臂上。

司空寒伸手去摳，結果都沒能摳下來，眼睜睜看著小黑龍攀著他的胳膊一路往上游，立在了他肩膀上。

他差點兒沒繃住，直接垮肩——太沈了。

司空寒咬牙堅持，用力地將右肩往上頂。他想：這家夥死沈死沈的，砸地上應該會很痛吧？

再瞅到她鼓鼓的小肚皮，司空寒都想質問一句：“你今天到底吃了多少！”腦子裏還冒出個念頭，這幾天賺的靈石是不是都不夠她吃？

百煉峰變化這麽大，錢從哪兒來的？他從小養到大的小東西，居然被別人的靈石給收買了？一股子戾氣沖上頭，讓他眼睛都紅了。

“聶遠之。他是不是又給你靈石了？你嫌我窮？那你找他去！從我肩膀上滾下來！”司空寒抓住龍尾巴，想直接甩下來，結果……

居然沒拉扯動。

“嘶嘶。”熟悉的聲音讓他微微一怔，他的視線裏，小黑龍歪著頭看他，尖尖的小角碰到了他的側臉，他下意識的伸手，用手指去觸摸那只角。

他好似撫摸過千百次，熟悉角上的每一道紋路。

“司空寒，有人問我，你現在這樣對我，我會不會生氣？”

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讓司空寒耳尖發燙的同時，內心變得無比暴躁，“你敢生我的氣！”

他兇神惡煞地道：“我怎麽對你？要是白皎有一絲一毫投靠他人的跡象，我早捏碎了鷹鉤爪。”

“我不生氣。”

司空寒登時覺得氣順了不少，背後黑氣都薄了，“呵，這還差不多。”

“但是，我會很難過。”

他怔了怔，“反正又不疼，你以前不都是獨角。”

蘇旖夢將尾巴尖兒卷起來，夠著自己那只舊角，“那就割這只吧。”

司空寒伸手去夠那只角。

他聽到她說：“切了這只被你摸過的角，以後，我就不是你的龍啦。”本已用力的手忽地松開一些，司空寒心口處好似受了重擊，一陣鈍痛，他咬牙切齒地說：“你說不是就不是，你……”

然而，頭疼很快占據上風，此刻他頭痛欲裂，難以說出完整的話。

就在他伸出左手護頭時，龍角齊根斷裂，落到了他右手手心。

斷了角的小龍咚的一聲從他肩膀滑落墜地，化為人形後的她披頭散發，臉色慘白地坐在地上。黑色的長裙裹身，顯得她更加的蒼白虛弱。

她明明還在笑，眼睛裏卻蓄滿了淚水，長睫眨動剎那，淚水如決堤一般傾洩而下。

司空寒眉頭緊鎖，呼吸聲變得大而急促，宛如瘋狂拉扯的風箱。

他眼睛裏的猩紅色逐漸退卻，神念變得極不穩定，仿佛隨時都可能神魂崩潰，與此同時，頭頂上的天竟也陰沈下來。

蘇旖夢神念小心地探入司空寒識海，這一次，她只看見了扭曲狂亂的黑霧，神念根本無法進入其中，那是不斷崩塌又重塑的天地，仿佛一旦進入其中，她都會跟著一起毀滅一般。

“司空寒……”原來，你這麽痛。

不遠處，只關了一個時辰禁閉的八角冒出來，葉子往下一砸，直接將司空寒給罩住。

司空寒被砸暈，頭上的陰雲自然散去。

蘇旖夢連忙爬起來，掰開司空寒的嘴給他餵了一點兒醒神露，又在旁邊點燃凝神的香，然後將一根毛茸茸狗尾巴草墊在他頭上。

八角葉片上出現了字。

“看來心疼解契確實無效，他自我意識都險些再次覺醒，也沒能順利解除契約。現在只剩下放血一條路了，還得等幾個月？”天寶樓上，聶遠之眉頭緊鎖，老祖那邊傳來消息，他壽元將盡，想最後嘗試一次飛升，搏一線生機。

然而現在已知飛升根本無望，他怎能讓老祖去送死，當場隕落都算好，最怕飛出去落得跟妖聖一樣的下場！

“兩個月，不，一個半月就可以！”

聽到八角傳回來的話，聶遠之想起那條小龍拼命往嘴裏塞東西的樣子。

她也想盡快好起來。

他不該苛責她，然而，時間確實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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