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 蘇旖夢和司空寒都沒離開百煉峰。

轉眼又到十五，蘇旖夢早早就窩到了床上。

她疼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有悠揚的笛聲在耳邊響起， 艱難擡頭，就看到司空寒正靠坐在床的另一側吹笛。

他一條腿彎曲， 另外條腿則伸直，雖帶著面具， 側臉輪廓依舊分明，睫毛如扇， 鼻梁高挺， 唇色卻黯淡， 看著氣色不是太好。

不是說傷勢已經恢覆了啊，怎麽還唇無血色，明明疼的是我，好像他還受了折磨一般。

蘇旖夢知道他吹的那幽幽笛聲有舒緩元神，減輕疼痛的作用。

這是他特地去學的功法——清音術。

他是為她好。

可她也不知為何，這會兒就是不滿意，心煩意亂得很， 只想耍脾氣。

蘇旖夢艱難擡頭，沖司空寒嘶嘶兩聲，還啪啪地甩尾巴， “我不想聽這些， 我不要聽這個，我要看話本，我就要看！”

司空寒眼角一抽， 沒應聲。

他始終記得白琉璃的話——絲絲還小， 幼生期。

這兩年他煞氣消除， 理智回歸。跟著古殿主學了很多，也懂得了許多道理。

山洞裏的姐姐看上去年紀比他大。

所以那時候他在心裏叫她姐姐。

可事實上，師父也說過，妖族只有受到極大刺激才會提前化形，那時候的姐姐，是因為他瀕死才提前顯出人形的。

他叫習慣了姐姐。

卻不能，真的當她是姐姐。

她不能看那些……

蘇旖夢見司空寒不搭理自己，更心煩了，連喊了好幾聲：“司空寒、司空寒……”

一邊喊，一邊氣得抽打尾巴！

可尾巴這麽一抽，疼得是她自個兒，於是眼淚又掉下來了，將一雙眼睛都潤得水汪汪的，像兩泓清泉。

說完，蘇旖夢忽覺有些不對——我尾巴呢？

呀，她變人了。

之前是尾巴疼，現在是腿疼，她伸手撩起裙子，想看兩條腿上是不是全是傷。

坐在那裏的司空寒長笛脫手，砸在他身上發出哐的一聲響，接著又墜至地面，咕嚕嚕地滾進床底。

司空寒猛地將頭轉向窗的方向，接著又倏地起身，動作僵硬地走到窗邊，將原本半掩的窗戶徹底關緊。

身後，嬌軟的女聲再次傳來，“司空寒！”

聲音從背後傳來，讓他更加緊繃，面紅耳赤，心跳如擂鼓。

“我痛，得轉移註意力呀。”

他微微側頭，眼角餘光已經瞄到了床上的倩影。

她趴在枕頭上，一只手還拽著床帳，似乎是想起身，卻沒力氣，只能扯著床紗借力。

那床帳是淺藍色，金線勾勒龍紋，被她拉扯過去後稍稍遮擋了她黑裙包裹的身體，若隱若現，更為……

他眼睫猶如被火燙了一般快速眨了幾下，最後還是心虛般地閉了下眼。

等到身後傳來抽泣聲時，他再也忍不住，扭頭走回床邊，“想看？”

蘇旖夢擡頭，淚珠還掛在睫毛上呢，臉上就已經掛上笑容，又因為疼痛而有些扭曲，看起來就是一幅齜牙咧嘴的模樣。

司空寒：……

明明被黑裙包裹的身體曲線玲瓏，起伏的弧度讓他心生波瀾，可一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那熊熊燃燒的火苗都緊跟著熄滅，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身材誘人又如何，她依舊是個……

幼生期。

蘇旖夢點頭猶如小雞啄米：“想看想看。”

司空寒：“想不想試穿一下雲映湖心？”

他將那條裙子取出，輕輕一抖。飄揚的裙擺遮住了蘇旖夢的臉，那布料輕柔順滑，蓋在臉上時都因為呼吸被她嘴唇不小心抿住。

雖疼痛，但她心情並不差。

那裙子，竟是淺緋色。

揚起的裙擺回落時，蘇旖夢註意力果然被裙子吸引：“怎麽穿呀？”

她都好久沒變人了。試試衣服首飾好像也不錯。

“這是法衣，滴血認主即可。”

蘇旖夢搖頭：“不要，我怕疼。”因為疼痛，太陽穴好似在突突地跳，她盯著那裙子說，傻乎乎地問：“口水行嗎？”說完，還張口，伸出舌頭。

動作做完才想起現在不是龍身，貝齒咬在舌尖上，又低呼了一聲疼。

“那就暫時不認主了。”司空寒視線飄忽，他想看著她，卻又覺得看哪兒都不合適。

不認主就只能自己穿。

可蘇旖夢知道自己現在擡手都沒什麽力氣。

她有氣無力地道：“那你給我穿，穿了再給我弄一面水鏡，我要照鏡子。”

“哦，還要留影石！”

司空寒：……

蘇旖夢：“我自己的裙子不用脫，那是我鱗片所化，可以直接消失。”

雲映湖心是齊胸襦裙。

司空寒畫了那麽多話本，還因為想親手縫制衣裙研習過女修法衣的煉制，因此，他知道裙子怎麽穿。

只是知道歸知道的，當真替她穿起來，司空寒只覺得手腳都不是自己的，特別是將系帶纏繞胸前打結時，他的手微微顫抖，掌心已浸出汗珠。

蘇旖夢也很累。

因為她很疼，卻也得忍著不亂動。

越動，穿得越慢，受苦的是她自己。

好在這衣服真的十分柔軟舒適，穿在身上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就像是一片五彩繽紛的雲。

是的，因為她心情起伏頗大，裙子也在變幻顏色，就好挺好玩的。

好不容易穿好，她又立刻吩咐司空寒施水鏡。

等水做的鏡面出現在床前時，蘇旖夢又擡起手腕，“扶我起來。”

站在水鏡前，看著自己臉色慘白，唇無血色，垂頭散發的樣子，蘇旖夢又不開心了，問：“你會不會梳發？”

司空寒想了想，說：“可以會。”

他搬來一把椅子放在水鏡前，扶著蘇旖夢小心翼翼地坐下後，從儲物法寶裏掏出一本畫冊。

蘇旖夢眼睛一亮——他終於要給我看了嗎？

結果打開後，發現裏頭竟是各種各樣的發髻、首飾、還有許多種單獨的眉眼、鼻子、嘴唇，乍眼一看還有些嚇人。

“一個一個的畫太耽擱時間，我著急賺靈石。”察覺出姐姐的驚訝，司空寒主動解釋，“是以話本中的人物，其實都是在陣法作用下自己組合生成的。”

他主要是將凡間的那些內容，跟修真界的合修功法容納在一起，配合一些神魂陣法展現於人前，那些人物，並非他一個一個仔細勾勒完成，這樣能節省許多時間。

“姐姐想要梳什麽發髻？”

蘇旖夢選得眼花繚亂，眼前視線都模模糊糊的了。

最後，她隨手一通亂點，都沒註意，自己點了個雙螺髻。

司空寒：姐姐是有多喜歡頭上的角。

變人了，頭上沒了小角，也要梳兩個角角發髻。

梳好發髻後，司空寒又掏出兩個純白毛團纏在她的發髻上，想了想，又掏出了一匣子耳飾。這些首飾不值錢，但是亮閃閃的很好看。

剛回來的時候就送了一部分，他身上還剩下不少，這會兒全拿了出來。

蘇旖夢已經有點兒累了。

她隨意瞥了一眼，指了一對翡翠蝴蝶。

司空寒取出那對蝴蝶耳墜打算替她帶上的時候，司空寒才發現她小巧的耳垂上並沒有耳洞。

司空寒：“姐姐……”

他想說，要不今天不帶了。

她怕疼。

雖然他可以保證神識為針刺入耳垂，幾乎不會有任何痛感，可現在的她身體本就承受著極大的痛楚，他不願再給她增加一絲一毫。

“姐姐？”

沒得到回應的司空寒這才發現，她已經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他目光黯沈，視線仍持續停留在那小巧的耳朵上，終是沒能克制住，飛快地輕啄了一下她的耳垂。

……

十五過後沒兩天，時姐姐她們再次離開百煉峰，離家之前，時驚春再三強調不許離山。

時驚春：“百煉峰的陣法我已重新設置，你們誰敢下山，腿打斷！”

沒腿的小黑蛟還挺驕傲，結果就被瞪了一眼，“角給你掰了！”

蘇旖夢立刻道：“下山做什麽？我才不下山！”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蘇旖夢和司空寒都沒出門，司空寒沈迷修行，修為每天都有提升。這還是他主動壓制後的結果，若全力沖擊境界的話，只怕都可以結丹了。

他如今體內煞氣又有了些異常，雖沒有以前嚴重，但沖擊境界時恐發生意外，得等常峰主回來了再突破。

蘇旖夢則沈迷鏡湖，最近鏡湖熱鬧得很，只要一上去，就能看到有弟子代禦獸宗修士約戰。

祝峰死了。

禦獸宗弟子咽不下這口氣，也時不時找萬相宗年輕弟子麻煩，雙方沖突不斷，然而禦獸宗弟子人數終歸差了太多，在萬相宗的地盤上，他們折騰不起來。

因此兩天後禦獸宗的弟子就不再針對其他萬相宗修士，他們見司空寒一直縮在百煉峰不出去，便私下花靈石買通萬相宗弟子，讓他們在鏡湖上叫罵，逼司空寒出來。

原本還以為萬相宗的弟子能稍微有點兒骨氣，不接這樣的活，哪曉得不僅他們接的積極，就連萬相宗的靈靈閣都派修士過來詢問他們要不要幫忙，若把司空寒罵出來價錢另算！

禦獸宗弟子：……

這死要錢宗門真是從上到下都惡心透了！

等到楚曜的巨鷹血脈突破，他也成功進階到金丹六層，並向司空寒約戰時，禦獸宗弟子情緒空前高漲，具體表現為鏡湖上放狠話的留言更多了。

“司空寒，成天躲在百煉峰上當縮頭烏龜是吧？是個爺們就出來！”

“上面那條是我代禦獸宗弟子發的，寒哥莫怪莫怪！我對寒哥的崇敬之情如濤濤天河連綿不絕。”

刀劍如夢：“天河千年才漲水一次，漲一次後幹涸千年。”

“爹，你是我爹，別杠我行不行？”

蘇旖夢：“哈哈哈哈哈！”不愧是蘭爹！

狠話放完，底下更多的是催書。

“為何最近都沒有新出的話本，《春夜遲遲歸》的下卷遲遲不出，吾等望眼欲穿！”

“名字取得不好，遲遲歸，遲遲來，癡癡等。”

“跪求下卷……”

蘇旖夢看了一會兒後登沙海，結果聶遠之破天荒的不在，沙地上還有字。

他會離開幾日，但是考慮到付過靈石了，讓她每天還是按時上來堆沙……

他堆的龍可以保持數月不散。

蘇旖夢每天上來都要選一條龍刻字，這樣，他才不會因為虧錢而寢食難安。

蘇旖夢：……

你當冤大頭給別人送錢的時候怎麽沒有寢食難安。

不過每天來就每天來，也不是什麽麻煩事。

當初聶遠之送的靈石解了她燃眉之急，她心裏感激著呢肯定不會偷懶，更何況，在沙海裏堆沙後，她覺得神識好像更加凝實了，興許要不了多久，她都能神念化實。

這應該也是一種神識淬煉、修行的方式吧。

在沙海裏玩了一會兒，蘇旖夢退出玄音壁，正好看到司空寒進來，她立刻支棱起來，沖他喊：“司空寒，《春夜遲遲歸》下卷什麽時候出，他們都在催呢！”

雖然她現在還看不到。

沒機會出去買，佩蘭明明那麽多卻藏著掖著不願與她分享，真是氣死她了。

可她是個善良的龍女，會急他人所急，想他人所想，就算她看不到，也要替別人催。

——他畫的時候總不能捂著。

蘇旖夢：我可以在旁邊看（*？▽`*）！

司空寒腳步一頓，目光在她眼睛上停留一瞬，手握成拳在唇邊低咳一聲：“不寫了。”

蘇旖夢大驚失色：“為什麽？不是說話本子最賺錢？賺錢的事怎麽能隨意放棄？是有什麽困難，你跟我說，我們一起想辦法！”

這時候，她想起書靈了，又繼續道：“要是有什麽陣法上的難題，我也能幫你參詳參詳，這幾天你進階了，我的血脈力量又覺醒了一絲絲，我跟你說，我祖上肯定有頭擅長陣法的厲害蛟！”

司空寒隨意找了個理由，“最近煉器更重要。煞兵越多越好，到時候會有出其不意的妙用。”

蘇旖夢：好吧。

她想了想，老老實實煉丹去了。

雖說只能賣彩顏丹，但她現在可以多煉一點兒保命的丹藥自己吃嘛，只要不拿出去，總不會造成什麽影響。

等姐姐掏出丹爐後，司空寒松了口氣：還好糊弄過去了。

他現在的確沒辦法繼續寫《春夜遲遲歸。》

當初動筆之時，只想著賺靈石，多賺靈石才能給姐姐買那些亮閃閃。

於是他下筆如有神助，心無雜念。合修之術對他來說，僅僅只是一門修煉功法而已，跟其他功法沒有任何區別。

而現在……

他滿腦子都是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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