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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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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束戩呆了片刻,突然仿佛如夢初醒,沖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衣袖,搖頭:“不行!三皇叔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不管了!我一個人做不來!”

束慎徽看著他,原本嚴肅的面容變得柔和了起來。他起身,將束戩帶回到了他的座上。

“陛下聽臣講完。臣是三思過後做此決定,絕非不管不顧隨意出口。陛下登基以來,臣最為擔憂的,不是陛下不能治國,而是陛下不明君位之重。所幸,仰賴祖宗福蔭和陛下的英明,臣看著陛下步步成長,脫胎換骨。明日元旦,陛下便十五歲,臣相信,陛下能夠親政了。自然,陛下也請放心,臣只是請去攝政之職,其後臣將依舊在朝,以臣子的身份與賢王方清等人一道繼續為陛下效力。只要陛下一日不說去,臣便一日不出朝廷,直到陛下一切得心應手,用不著臣為止。”

“如此,陛下以為如何?”

束慎徽最後望著束戩,如此問道。

束戩又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喃喃地道:“那以後呢?三皇叔你是要去和三皇嬸一起嗎?”

束慎徽微微頷首,面上隨即露出笑容,“正是!”

“待收回幽燕,攻破北狄如今的南都大興,大魏邊線便將北移。若蒙陛下信任,臣日後願做封疆之吏,常駐幽燕,和她一道繼續衛我邊疆,為陛下效命。”

束戩眼睛早已發紅,聽完,眼淚流了下來:“三皇叔,我知道三皇嬸不喜歡長安,你們也不能總是分開,但現在我還想你再做攝政王!你再做下去,不行嗎?”

“陛下,臣當年之所以攝政,只是不得已而為之。鳥無雙頭,國無二主,只要陛下自己能夠擔起政務,攝政王便不該存在,此關系到陛下的權威。前次星變地動,引出了諸多的事端,稱危機也是不過,陛下卻應對有方,臣捫心自問,便是換做臣,恐怕也不能做得更好。時至今日,關於人君之道,臣自覺,已沒什麽可以教陛下的了。”

他收了面上的笑意,後退幾步,隨即下跪,朝著束戩叩首。一叩,再叩,舉起一道請辭的奏折。

“請陛下務必應允!”

束戩忍不住淚如泉湧,終於起身,慢慢走到他的身旁,接過那道請辭折,哽咽著道:“三皇叔你起來吧,我答應你……”

束慎徽這才起身,等束戩的情緒平定了些,再道:“陛下,此為其一。明日大朝會,待百官朝拜完畢,臣便出列請辭。還有一事,臣懇請陛下明日也一並辦了。臣這裏另外有道奏疏,請陛下過目。”

他從袖中取出另外一道預先也已寫好的奏折,雙手遞上。束戩接過打開。折子提議正式任命姜祖望為行軍大元帥,總領天下兵馬,並授下虎符,由他自主擇選最為有利的時機,隨時可以出兵雁門。

束戩抹去眼淚:“我知道了。明日我便當朝宣布。”

束慎徽面露欣喜之色,朝著少帝再次下拜,鄭重叩謝,最後說道:“臣這裏無事了,告退出宮。”

束戩送他出了西閣,又出宣政殿,還要再送出宮去,束慎徽推辭,笑道:“陛下心意,臣領了,但請陛下留步。”

他頓了一頓,”看陛下這些天仿佛倦怠,臣再多說一句。奏折永無停歇,當中確實有不可延誤者,但也有不少通篇廢言,徒增負擔罷了。陛下無須全部日答,酌情看著辦便是。今夜歲除,明日還有大朝會,陛下也早些回宮,歇了吧。”

他再三地催促束戩,束戩這才頻頻回首依依不舍地去了。

束慎徽立在宣政殿外高聳的階下,目送束戩的身影,看著他在宮人的伴駕下,漸漸消失。

劉向今夜親自執勤,方才一直守候在外,此刻便送束慎徽出宮。行在宮道之上,束慎徽和他閑談,笑道:“聽說你家有位千金,才貌雙全,明年及笄,如今府邸門檻便已被人踏破?想必挑花了眼,頗為煩惱吧?等定下親事,莫忘記和我道一聲,我也隨一份禮。”

劉向一怔,沒想到連這種小事攝政王竟也關心知曉,不禁有些感動,嘿嘿笑道:“多謝殿下!等定了親事,微臣便不客氣了,必告知殿下。”

束慎徽笑著點頭:“不必送了,我認得路,自己走。你也辛勞了一年,今晚無須再在宮中過夜,把事情交待了,回家伴家人守歲去吧。”

劉向心裏愈暖,道謝後,又送了段路,方依言止步。

束慎徽便自己獨自出宮,快走到宮門時,近旁忽然傳來一道聲音:“殿下!”

束慎徽轉頭,借著宮門附近的照明,見是陳倫,略訝:“宮宴早就散了,你怎還沒回府?有事嗎?”

陳倫道:“並無別事。只是今日入宮前,公主特意叮囑,要我晚上務必將殿下請來,一道守歲。公主向來愛熱鬧,殿下也知道的。家中就只我和她二人,她嫌不夠。”

束慎徽一怔,明白了。

想必在阿姐的眼中,今夜自己孤單無伴,極是可憐。

他夫婦成婚多年,永泰卻一直無所出,直到最近,才終於傳出喜訊,歡喜自不必說了。陳倫也是一年忙到頭,好不容易到了歲末,人家夫婦恩愛,他怎好強插?笑著婉拒。

“多謝你二人的美意,我心領。只是晚上我也另有安排,便不去了。”

陳倫忙道:“殿下當真不必顧慮過多!不止公主,我也盼著能和殿下圍爐夜話!家中已是備好陳釀,就等殿下去了!”

他的語氣極是真摯。

束慎徽笑著指了指宮門外的方向,“我的人在等著了。以後空了,機會多的是!”

陳倫知他是不會點頭了,無奈應是。束慎徽和他一道走出宮門,王府的侍衛統領王仁帶了幾人,正候他在宮外,見他現身,牽馬迎上。

他坐上馬背,拽住韁繩,轉頭望向陳倫。

宮門前的火杖光芒映出他神情俊爽的一張臉容,只聽他大笑:“舊歲除,新歲始!邪祟散,平安至!”說完,朝著陳倫抱拳,作了一揖,驅馬便就去了。

年底這段時日,為了開年後的備戰,加上朝廷別事,他忙得天昏地暗,今夜,終於猶如卸了長久以來的重擔。

馬蹄敲踏長安的街道。他悄然穿過懸滿了紅色燈籠的街道,經過一扇扇隱隱飄出歡聲笑語的門戶,帶著滿身的寒氣,最後回到了王府。

他親自主持,給王府的上下之人發散賀儀後,入了繁祉堂,收拾停當,預備休息。

永泰和陳倫是真的誤會了。他並不覺得如何孤單。相反,如今夜這樣的時刻,比起去別的任何地方,這間固然顯得帶了幾分冷清的寢堂,才是他心下最為希望能夠歸來的所在。

束慎徽睡前又看了一番擱置在枕畔的那幾頁習字。

雁門如今應當是一年當中最為苦寒的時令,連營帳中,今夜也不知她是否已經暖眠?

這樣的時刻,她又是否有想到過自己?

他出神了片刻,最後將那幾頁紙張湊到鼻端,輕輕嗅了嗅她留的墨香。

罷了,想不起他,也只能由她。

他想她,便就是了。

束慎徽唇角微微上揚,閉目,等待著又一個元旦新朝的到來。

……

束戩在寢宮的床榻上又翻看著他的三皇叔晚上給他的那兩道奏折,一會兒恨自己那天晚上怎麽就沒有當場殺死蘭榮,一會兒又恨自己怎的竟也好像也被說動了。今晚的宮宴,他竟控制不住,留意起了旁人對三皇叔和自己的反應差異。

和三皇叔多年的情分,竟也擋不住蘭榮那一番空口白話的中傷和詆毀。再想到今夜發生的這一切,束戩越發感到無地自容,也越發痛恨起自己。

他轉臉,又看見了那個正站在榻前不遠之地的雁門宮女的纖巧身影。

他定定地望著,神思恍惚,再一次,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她對他極好。當日在他不知死活偷偷跟去戰場的時候,她追了上來,在他吃刀的千鈞一發之際,救了他的命。

他的眼前,浮現出她的笑面。

他們怎麽可能聯合起來算計他?

束戩越想越是憤恨,越想,心頭越是發冷。

“陛下可是要就寢了?”

這個得他允許近身服侍的宮女名叫緞兒,她見少年皇帝直勾勾望著自己,未免暗暗心慌,遲疑了下,終於鼓足勇氣,輕輕上前,小聲伺問。

束戩不再看她。拂了拂手,命她出去,自己閉了目,一動不動。

大戰在即,蘭榮選擇在這個時候跳了出來。束戩很清楚,他絕不會是單打獨鬥。像這樣的大奸若忠之輩,應該是一群人。他們平日不聲不響,暗中卻緊緊盯著自己和三皇叔的一舉一動,妄圖取代三皇叔,好為他們自己謀取更大的利益。

除了蘭榮,還有誰?

他在榻上翻來覆去,最後倦極,朦朦朧朧終於睡去之前,在心裏暗暗發誓,倘若下回,再有人膽敢在自己的面前說出那些離間的話,不管是誰,就算是蘭榮,他的親舅,他也絕不會姑息。

殺無赦!

束戩便如此,帶著滿腔的懊悔和痛恨,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他睡得不深,噩夢連連,又不清楚到底在夢什麽,只覺自己的手腳仿佛被千鈞的沈重鏈鎖給緊緊地鎖住。他奮力掙紮,卻掙脫不開,幾番努力,皆是失敗,最後他發狠,用盡了全力,猛掙手腳,人一下驚醒,渾身冷汗。

不但如此,在他的榻前,此刻竟坐了一人。

是敦懿太皇太妃!

束戩從驚嚇裏回過神來,猛地彈坐而起,“太皇太妃!”

明帝自小由這位姨母撫養,尊她如同親母,除了稱呼一項無法更改,其餘命皇子以祖母之禮而奉之。

李太妃目光充滿慈愛,朝他伸手過來,用手帕心疼地替他輕拭著額頭的冷汗,低聲道:“陛下這是怎的了,可是遭了夢魘?方才怎麽喚都喚不醒。明日新歲,老身去給陛下許個安神願,好叫邪祟不侵,陛下安眠。”

束戩還沈浸在方才的夢裏,心跳得很快,待定些下來,忽然疑惑。她一貫居於深宮,不管閑事,更不喜外出,怎突然深夜來到自己的寢宮?忙道:“朕無事。多謝太皇太妃!太皇太妃怎的來了這裏?若是有事,叫朕過去便是,太皇太妃自己不用出來。”

李太妃轉頭看向殿內宮人,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她收了手,說道,“老身聽說,你前幾日刺了你舅父一劍?”

束戩吃驚地看著她。

這件事,除了他和蘭榮之外,別人絕無可能知曉。她居於深宮……

突然,他頓悟,心一陣狂跳。果然,見李太妃神色如常,繼續說道,“他是魯莽了些,當時話或許說得重了,刺你的耳。但陛下也不至於性躁至此地步,傷他如此之重,險些命都沒了。無論如何,他是陛下的親舅。”

束戩雙目直勾勾地盯著李太妃,一股涼氣從腳底幽幽升起,迅速蔓延到了全身,整個人都發了僵。

李太妃見他如此模樣,嘆了口氣:“陛下應當很意外吧。蘭榮見陛下前,先尋過老身。是老身的許可。或者說,此乃先帝之意。”

李太妃的語氣極是尋常,仿佛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而已。

束戩卻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雙目圓睜,腦子空白,一時全無反應。

李太妃註視著他,神色漸漸轉肅,忽然,從榻沿上站了起來,走到近旁的案前。束戩這才看到,案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方長匣。他認得是宮中專門用來裝載聖旨的物件。但這不是他宮裏的東西。他呆呆地看著李太妃打開那匣蓋,從裏面取出一方卷軸,說道:“此為先帝留給陛下的遺詔。陛下接旨吧。”

束戩瑟縮了一下,胡亂下了榻,跪在冰冷的地上,低下頭。

“祁王束慎徽,借攝政之便,欺瞞幼主,圖謀不軌,有負朕臨終之托……”

束戩的耳中,撞入了李氏太皇太妃平靜而刻板的一道聲音。

“……為大魏國祚之計,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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