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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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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長安城外, 人潮如織,楊柳依依,剛剛統一了華夏大地的盛唐, 正初初展露她雍容富貴的氣象。

沈寂了十八年的殷丞相府上哭聲震天,雲層中, 張良和悟空旁觀了一場人倫悲劇。

在殷嬌嬌自盡的一剎那,張良揮手灑下一道七彩光芒, 籠罩了殷嬌嬌的身體, 白綾整整齊齊地被切斷, 殷嬌嬌跌落了下來, 淚痕猶未幹, 懵懵地被光芒包圍著,毫發無傷。

而這,也被聽到動靜沖進來的丫鬟侍女們看得清清楚楚!

待看到整個殷府的人都湧向殷嬌嬌的閨房,包括她的前夫和兒子, 張良才攜著悟空轉身離去。

“你為什麽要救她?”

雖然張良不出手, 悟空就打算出手了,但他也知道, 他二師兄面熱心冷, 向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 但凡管了閑事, 多半就是有目的可圖。

“為什麽不救?”張良反問,鳳眼半瞇, 那笑容, 和身為狐族的大師姐微妙地同步了,果然不愧是夫妻,惡形惡狀都一樣一樣。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不是他們佛門的口號麽?連惡人都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況殷娘子一介身似浮萍的柔弱女子?救人,有什麽不對?”

至於救了殷嬌嬌後引發的一系列後果,他一個初衷是善意的人,又哪裏推斷得出呢?

待觀世音菩薩自西天趕來長安,在花果山耽擱了些許時日,張良和悟空已經不知所蹤,金蟬子此世的母親並未離世,而是出家做了女冠——是的,在兒子是和尚、大唐佛教興盛的情況下,殷嬌嬌選擇做了女冠,誰也不知她心中是如何想的。

既然做了女冠,親人倒還是親人,但丈夫自然就不再是丈夫了,殷嬌嬌自認對不住陳光蕊,更何況夫妻二人相隔了十八年光陰,已形如陌路,相見爭如不見。

於陳光蕊而言,十八年不過是一場夢,他前一夜還是意氣風發的狀元郎,攜嬌妻上任,一睜眼,便已是十八載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可謂命運無常,荒誕如夢。

一時間,殷丞相的家事在長安城沸沸揚揚,江流兒小和尚也名聲大噪!

這位身世大白卻無所歸依的少年,除了一開始為父伸冤,後來從頭到尾都沈默不語,包括母親出家,外祖母央求他去勸說。

“母親一生顛沛流離,心如浮萍,如今好容易尋得安寧,我身為人子,實在不忍逼迫她。倘若出家能讓母親心靈平靜,那又有什麽不好?”

江流兒神情太平靜淡然,眼神太悲憫通透,讓殷夫人淚流滿面卻無言以對。

到底是為什麽,殷夫人不明白——這本該幸福美滿的一家三口,活生生被拆得東零西落,便是身體團聚了,心靈也永遠無法靠攏到一起了。

在殷家是翻天覆地的悲慘遭遇,在他人眼中,不過是一段傳奇的故事,再傳奇的故事,離奇的八卦,也終究會被新的流言蜚語所取代。

待當今陛下李世民皇帝夢入地府,醒來後大赦天下時,曾經的江流兒,如今的玄奘法師,已經成為了長安佛門聲名赫赫的青年長老,同輩中的領頭羊。

有觀世音牽線,李世民毫不猶豫地選中了玄奘成為西行取經的人,李世民不是那種想馬兒跑又不給吃草的人,他甚至敕封玄奘為禦弟,以擡高他的身份,在西行路上,倘若遇到難處,有這層身份,多少也能為他排困解憂。

李世民經過地府一遭,也知道世上神異奇怪傳說頗多,更明白天外有天,世界之大,那涇河龍王貴為一河之主,主掌行雲布雨好不威風,一旦犯錯,也違抗不了天條懲處,被斬首處決——也許,人間的帝王,其實也活在天條的約束之下?

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二郎心裏多少有了顧忌,對能臣武將們寬和了許多,尤其是兄弟們留下的子孫後代家臣奴仆,也不再一味趕盡殺絕,唯恐駕崩後被秋後算賬。

對於玄奘這樣有觀世音出面引薦、顯見得身份不凡,未來也會出人頭地的高僧大能,他更是能交好便交好,能拉攏便拉攏,總而言之絕不會去無緣無故地得罪人。

為了讓玄奘安心,他甚至命皇家將殷嬌嬌出家的小道觀納入皇家勢力範圍管理,如此一來,無論殷丞相一系將來如何,殷嬌嬌必能保得一生安穩。

要麽說李世民堪稱千古一帝呢,出手就是不同凡響,原本敕封禦弟的心思已讓玄奘感動,如今唐王這一手安排,是真正體貼安心之舉,讓玄奘心中無比感念,只他一個出家人,本該六根清凈,不好過多顯露對世俗親人的牽念,所有情緒,就都牢牢地壓在心底,一絲未露。

玄奘憑著一腔虔誠禪心踏上了西行之路,這大唐王朝在李世民的治理下國力雄厚,境內子民各安天命,四野平安,玄奘領著兩名侍從騎馬趕路,倒也平平安安。

只這一日,出了唐朝邊境,頭一天便風沙大起,遮天蔽日,刮得人睜不開眼,一行人被卷至半空中,宛若落葉般上下翻舞,只聽連連慘叫,玄奘尚未反應過來,便昏了過去。

等玄奘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在地上艱難地爬起來,風沙已經停歇,兩名侍從連同馬匹早已不見蹤影,只餘下一個大大的包袱,荒郊野外,斜陽西落,更是寥無人煙。

一時間,玄奘滿面茫然,不知身在何方,心中雖盼著兩名侍從保住性命,卻也知曉不過是渺茫的祈願,他連找都不知往哪裏找去,只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太陽落山處前行。

天色擦黑,他到了一處小溪邊,尚未靠近,頭頂簌簌而響,他急忙擡頭,只見一根橫過水面的粗壯枝椏上,斜躺著一人,見他擡頭,手往枝椏上一撐,輕飄飄地落到了玄奘面前。

一雙金光燦然的眼眸,開闔間精芒宛若電光,頰邊一對深深的酒窩,生得窄長精幹,俊美飛揚,竟是一名充滿異域氣質的俊秀少年郎。

彼時長安城迎接萬國來朝,突厥更是各族混居,玄奘於長安城見慣了外族形形色色的外貌,對少年的異域特征倒不在意,只是這荒郊野外,陡然出現這麽一個幹幹凈凈的俊美少年,哪怕玄奘是個心大慈悲的和尚,也由不得他不警惕。

這少年笑嘻嘻地一開口便把玄奘嚇了一跳。

“師父在上,弟子拜見師父!”

玄奘慌得連連後退,只怕是招惹了山精野怪,“不敢不敢,小施主哪裏人士,豈能隨意認師父?”

“你放心好了,我不是來騙你的妖怪,那觀世音姐姐去見唐王前,曾來了趟我老家,讓我給西行的取經人做徒弟,護送取經人上西天取經,那人想必就是你?我在這條西行必經路上都等了好些天了,你們腳程真慢!”

“這,不妥不妥,我佛門豈會強制收人為徒?小施主怕是被人騙了!小施主還是早早回家吧,佛門自渡有緣人,小施主卻不似我佛門中人,焉能強行渡你?”

悟空微微一楞,便是他師姐師兄,也不曾張口便說他與佛門無緣,這便宜師父到底是張口便來哄人,還是真看出了什麽?

但是聽他說自己被騙,悟空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也不知道觀世音有沒有時刻關註著這和尚,知不知道他把她歸納成了強制收人為徒的騙子了?

“師父,你不懂,你將來還會遇到像我這樣的,我們都是曾經翻過小錯,留待將來懲罰之人。觀世音姐姐讓我候在此處,護送你西行取經,便是讓我將功折罪,你將我趕了回去,這罪便贖不了了,生生世世背負著,日夜不能安寢,這便是出家人的慈悲心懷?”

玄奘楞是叫悟空問住了,的確出家人慈悲為懷,悟空既這麽說,玄奘便再也說不出讓他離開的話了,若是假的,他不過是受一受騙,若是真的,豈非是耽擱了人家?

這便宜徒弟算是硬碰瓷碰上他了。

但不得不說,有了這位神通廣大的徒弟,玄奘的生活品質頓時一日千裏地進步著,雖然依舊要靠他雙腿前去西天,但日常的一些小事,例如化齋吃口熱飯,衣物清洗等等,再不是什麽難事了,悟空還不知道從哪裏尋來一頭大青驢給他日常代步,作為一名徒弟,當真是十分周到悉心,並未有絲毫敷衍。

人心都是肉長的,兩人漸漸熟悉親近起來。

得知徒弟原型是猴子,是不折不扣的大妖王,玄奘也曾問他犯了何錯,悟空輕描淡寫地道,“用凡間官場來形容,大約是僭越吧,挑釁了上頭的權威,冒犯了上頭的尊嚴,不得不懲處,以儆效尤。”

上頭?悟空曾經的上頭,到底指誰呢?玄奘沒有深問下去,各人有個人的難處,又何須對他人的傷疤刨根問底?

悟空也問過總是對著河流出神的玄奘。

“師父,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家母緣何好好兒活了十八年,待一家團聚,卻選擇自盡,若非佛祖保佑……可她寧願出家,也不肯再和父親團聚,這又是為何?”

年輕俊美和慈和悲憫,兩種頗具沖突的氣質,奇異地融合在一個人身上,哪怕他穿著打著補丁的半舊袈裟,依然擋不住旁人不由自主被吸引的目光。

“河流永遠在往前流,師父,過去的無法追思,你若滿心困惑,何妨扣心門,問佛祖。”

且看佛祖能否告訴你,為何會給你安排了這段受苦受難的無常命運?你到底是他的愛徒,還是佛門於東土弘揚傳法的工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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