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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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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梵心著實是個體貼的好夥伴, 他自己已辟谷,便是愛吃,也不過是用些靈植食材, 貪個新鮮, 但對於白錦, 卻十分舍得,什麽天才地寶靈品仙品放在修真界會引起搶奪的好東西, 都一股腦塞給她, 也不怕噎著她, 可惜白錦身為雪羽雀,天生長不大,不知吃了梵心多少好東西, 竟多一根羽毛都不肯長,依舊是嬰兒拳頭大,落在一身雪白的梵心肩上, 幾乎融為了一體, 真真是浪費。

梵心並不像滄溟界的其他修者,一心修煉, 他似乎喜歡在凡間界行走,感受熱氣騰騰的紅塵煙火,他一路收斂起了所有光芒, 雪白法衣變成一席青色半舊麻布僧袍, 五官還是那樣的五官,整個人卻平庸失色了許多, 但這也只是和他之前相比,放在人間,依然是讓人過目難忘的聖僧氣質。

他幫助破敗的巷子裏貧窮的老婦, 那餓到皮包骨頭而死的小孫子念經超度;

他送給斷腿毀容被屬下出賣躺在河邊茍延殘喘的少年將軍一枚靈丹,服下去,轉眼所有的外傷便愈合了,身體裏湧動的力量比最鼎盛時還要強大,少年將軍跳了起來,可極目環顧,也不見恩人的行蹤;

他帶著白錦深入皇宮,看到金碧輝煌,富貴無極,肉林酒池,荒淫無度,這個國家的皇帝、大臣、貴族們喝得醉醺醺的,欣賞著大殿下載歌載舞的美麗舞姬們,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全然不顧外面饑餓的百姓,朱門酒肉臭和路有凍死骨的民間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又來到另外一個國家,這裏的百姓生活得很安穩,種田的種田,織布的織布,讀書的讀書,各司其職,衣食無憂,自給自足,皇帝老頭兒年紀挺大,但威嚴面善,福壽兩全。

走過一處又一處,到底是滄溟界的凡間,與六界完全割裂是不可能的,凡間也流傳著許多仙家神話,亦有不願透露行蹤的妖魔鬼怪混跡其間,多半是沒有上進心也沒有惡念的底層,只要維持住外表與凡人相同,也和凡人一樣按部就班地日落而息日出而作,有些“人”就能茍一輩子,回頭換個模樣換個身份,繼續茍下去。

白錦待在梵心的肩上,走過五湖四海,天涯海角,只覺得風景舊曾谙,可細細搜尋傳承記憶,並沒有任何關於凡間界的內容——可能,她就是和凡間界有緣吧!

白錦的身體沒長大,心靈卻在思考中飛速成長,很快她就不再是一只懵懂無知的鳥崽子了,她成了一只見多識廣的學問鳥。

可惜,別妖像她這樣心竅打開、識海成型後,便很快就能化形,偏雪羽雀不知為何,哪怕能開口喊一聲梵心了,也依然一身雪羽,完全沒有化形的跡象。

“是不是因為每一世都死的太慘,你不想回憶,所以腦子也跟著越變越小了?”梵心指腹揉著白錦的小腦袋,自言自語,“太幼稚太懵懂了,這樣下去不行啊,還是要帶你多學點東西,充實充實你的小腦瓜,興許能早點化形。”

“嘰嘰?”白錦歪頭,梵心在嘀咕啥?她才睡醒,沒聽清呢。

他們在凡間停留了十年。

在凡間住的小院子裏,梵心時不時去城外的寺廟和和尚們交流佛理,留下白錦一鳥,和一室圖書,白錦十分無聊,便到處探險。

小院子隔壁是一家私塾,教諭開始是個花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很是喜愛雪羽雀,開始總讓他孫子給白錦準備那種胖嘟嘟的大青蟲,等把白錦嚇得栽一跟頭,差點從書桌上滾下去,老先生便放棄了蟲類,轉而好奇地研究起白錦的食譜,成功地用家中老妻的手藝餵熟了白錦,每到飯點,就主動飛到人家餐桌上蹭食。

老先生讀了一輩子書,教了一輩子學生,桃李滿天下,自己的眼睛早就花了,依然頑強摸索著用軟藤給白錦編了個巴掌大的小鳥窩,墊上柔軟的細棉布,比白錦自己那個涼涼的紫窩窩舒服多了,放在老先生的桌上,和硯臺並列,白錦便翹著腳丫子端坐在鳥窩裏,聽老先生給自己的學生們上課,當著最牛的旁聽生。

聽得多了,便知道老先生嗜書如命,白錦便時不時叼來一本梵心搜羅來的孤本古籍,老先生也不驚詫也不拒絕,攤開書,一杯清茶,懷裏窩著白錦,在午後的樹蔭下,愜意地給白錦逐字逐句講解,仿佛對著自己的懵懂稚孫,一點也不見外。

老先生是在睡夢中離世的,人生七十古來稀,老先生已近八十,無病無痛,真正算是喜喪了,家裏人都很高興,來送行的學生也很高興,悲傷難過的情緒並不濃厚,來人世走一遭,善始善終,未嘗不是一種福分。

那天,天上下著蒙蒙細雨,梵心盤坐在院中,念了整整三天三夜的超度經,沐浴著雨絲,白錦渾身濕噠噠地窩在他頸口,大顆大顆的淚珠往下滾,和雨絲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很快,隔壁便搬進來一個新的教諭先生,很清秀斯文的一名年輕書生,溫柔平和,就是袖子比臉還幹凈,每月的薪俸幾乎都補貼了他貧困的學生,要不是他爹給他留了一個院子,賃出去日常還能收點租子,他連日常衣食住行都成問題。

他一個考上舉人的書生,不知道為啥,偏偏讀了一肚子佛經,和梵心很談得來,但白錦懨懨的,提不起什麽勁,梵心也不勉強她,他們雖然形影不離,但是交朋友一向是各交各的。

白錦在這十年裏,以一種海龍吸水般恐怖的速度瘋狂地吸收著知識,這仿佛是她與生俱來的本領,所有的學問意識本就刻印在她的骨子裏,如今不過是拂去了那層遮蔽物。

她有著妖修千百年的傳承,遙遠的祖先,實力強到可以排山倒海,翻雲覆雨,甚至爪喙強勁到能破碎一界,留下的傳承記憶更是無比精妙深奧,待她進入成長期,就可以好好地修習,可惜,對於如今的她來說毫無幫助,腦子裏沒有任何一個教鳥化形的法子,似乎雪羽雀靈從不化形,是不能化,還是不願化,也無從得知了。

白錦在人間待了十年,學著人間並不算深奧的文章學問,人情世故,終於煉化了頸中的橫骨,終於在某一日清晨,對著院中沐浴著陽光仿佛塗了一層聖光的佛子,細細尖尖地喊了一聲——“梵心”。

這便是雪羽雀的極限了。

梵心收拾了收拾,準備離開了。

隔壁的清秀書生,也到了討老婆的年齡,他生得不錯,有一份穩定體面的工作,有一處不大不小鬧市中帶鋪子的房產,條件在市井裏算十分不錯了,便有媒人上門,給他說了一個沒落鄉紳家的小姐。

這小姐生得花容月貌,知書達理,溫柔端莊,可惜父母雙亡,守了幾年孝,年近二十,便成了沒人要的老姑娘,也沒人為她出面張羅,就默默無聞地待在閨房裏,結果那日帶著丫鬟去城外寺廟上香,清秀書生受梵心所托去取兩卷他親手謄抄的放在佛祖前開光的經書,兩人這一照面,就如命中註定一般,頓時郎情妾意,情意綿綿,沒過幾日,書生喜滋滋地告訴梵心,他要成親了。

書生看起來很高興,揪著梵心絮絮叨叨說了一晚上,一邊暢想著未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美好生活,一邊盤算著要培養還沒影的孩子,將來青出於藍,爭取考個解元……

梵心默默掐指算了算,他瞅了瞅毫無所覺傻呵呵樂的書生,最後用一串幼年時用的靈玉佛珠,從白錦那裏軟磨硬泡來一株最小的紫靈芝,交給書生當賀禮。

梵心和白錦準備離開的那段日子,鄉紳小姐的十六臺滿滿當當的嫁妝,擡進了書生的小院,看得周圍的鄰居羨慕不已,開始尋思為啥自己就沒註意到城外住著這麽一位有錢的小姐呢?不然也不能叫夫子撿了便宜啊!!

第二天,那位鄉紳小姐坐著大紅花轎,在一片吹吹打打熱熱鬧鬧中嫁了進來,白錦攀在院墻上往下探頭探腦地看熱鬧,那小姐的身影裊裊娜娜,消失在新房裏,她的丫鬟卻留在了外面,穿著青紗長裙,纖細窈窕,一張靈動俏麗的臉,不知道為啥,隔著那麽遠,一擡眼就對上了白錦的眼睛,頓時兩眼就放出光來,白錦只瞄了一眼,就嚇得一個激靈,渾身的絨毛都炸了,像個捋不順的毛球一樣!!

白錦撲棱著沒啥用的小翅膀,歪歪扭扭地飛到梵心身上,死命扯著梵心的衣領——走走走,嘰嘰,我們快走,快走,我不要在這裏待啦!!

梵心有些苦惱,這養大的雀兒就和孩子一樣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但沒辦法,小雀兒嚇得毛都炸了,他總要顧念她的心情,來不及和朋友告別,他就被拽走了。

一直都是梵心決定他們游歷的目的地,這是首次白錦拉著梵心跑,這一跑就跑出了千裏之外,然後被三千宗的弟子找上了門。

堵住梵心的弟子們,所有視線都落在了白錦身上,涼颼颼的,白錦縮了縮,縮到了梵心的後頸裏,嘰,好嚇人呀!

滄溟界因為秘境消失引發的動蕩已經漸漸平息,日子總要過下去,等大家都冷靜下來後,便想起了失蹤的梵心和雪羽雀,眾人還不太確定是梵心帶走了雪羽雀,只是抱著僥幸的心理罷了,現在叫三千宗的弟子堵了個正著,眾目睽睽之下,得,連借口都沒法找啦!

梵心帶著白錦,回到了三千宗!

高聳不見頂的佛山,處處古剎,晨鐘暮鼓,松柏連天,雲霧繚繞,木魚聲回蕩在群山深谷之間,空靈、悠長,一聲聲仿佛能滌清人的靈魂。

白錦藏在梵心頸旁,只覺得好像陷入了一個氣泡,“噗”一聲,穿過一層無形的薄膜,眼前豁然開朗。

三千宗的長老們個個頭頂戒疤,面容端正,眼神慈和,在滄溟界幾乎個個俊男美女的情況下,這群三千宗長老平均看上去就像凡間四五十歲的男子,並沒有維持年輕美好的外表,實在是大大出乎白錦的意料。

白錦在凡間也養出了正常的審美,十分慶幸梵心沒點,只是她也有點想不通,為啥梵心身為佛子居然沒有戒疤?

“宣陽宗遣弟子來,想用萬年赤金獅的頭骨換雪羽雀,梵心你看呢?”三千宗的掌門並沒有避開白錦,直接開口問道。

梵心看了一眼白錦,輕道,“掌門,雪羽雀已百年不見蹤影,好不容易現世,且已開始化形,這是她的緣法,亦是我三千宗的緣法,上蒼註定這一代的雪羽雀有一線生機,方遇上了我,我豈能違抗天命?便是赤金獅頭骨能做出仙品法器來,若要用活著的雪羽雀去換,梵心亦難以心安。”

“你想好了?”

“想好了。”

“這是你的緣,也是你的劫,旁人幫不了你,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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