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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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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虛觀張觀主是榮國府老國公的替身,這一日忽然請人遞話給賈母,說前兒夢裏受老國公所托,老國公冥誕將至,欲在老國公臨終前所居的院子裏做一場法事。

——可關鍵是,老國公暮年靜養的院子梨香院,自薛府眾人搬走後,又搬進了一班小戲子,整天咿咿呀呀,吹拉彈唱絲竹不休,若老國公真的地下有靈,只怕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這就很尷尬了。

清虛觀前來傳話的道長正是清風和白錦,清風不曉得,白錦卻是清清楚楚這傳話裏的貓膩——想來張觀主也是門清,他既是老國公替身,年輕時與老國公感情自然非同一般,何況觀裏還養著老國公的一幹老親兵,特意強調是老國公臨終前所居,也有嘲諷的意思。

榮慶堂內,賈府的奶奶姑娘們齊聚一堂,爭相向著賈母彩衣娛親,因他們是出家人,且又年幼,賈母便也沒有讓女眷們回避,直接讓他們進來了。

白錦一直默默地跟在清風身後,大大方方地在賈母等人面前亮相了,只一個亮相,簡直驚嚇了賈府眾人,不由得就瞟向賈母右手邊的裊娜姑娘。

眾人的目光實在太具有實質性了,不光賈府眾人,便是清風也察覺到,不由得跟著看了過來,只一眼,驚得倒吸了一口氣。

“這……”這位女檀越,怎麽長得和小錦那麽像?

別說眾人了,便是林黛玉本人,也是又驚又楞,全然懵圈了。

要說像,白錦和林黛玉也就像了六七成,主要是精致優越的五官乍一看酷似,但細一看就絕對不會把兩人搞混了,氣質簡直是南轅北轍,可畢竟這第一眼的威力太大了,大得誰也忽略不了!

賈母都顧不上聽清風轉述的張觀主的話了,朝白錦連連招手,“好孩子,你上來,上來讓我瞧瞧,鴛鴦,把我的眼鏡拿來。”

白錦暗暗挑了挑眉,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順便瞥了一眼握著帕子捂著胸口的林黛玉。

果然是絕色仙姝,氣質嬌弱清冷,不食人間煙火,那種美人如花隔雲端的仙氣兒,真真是讓人想忽視都難,曹公絕對是含蓄了,以白錦看來,這位分明就是以一人之美,力壓了紅樓眾美,傳聞中能和她一較高下的薛寶釵,也稍嫌流俗,也難怪人緣兒不咋地。

而此時此刻,這位人間仙姝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眸中水光點點,很有些眼巴巴地感覺,分外惹人憐。

等白錦走到賈母身邊,鴛鴦也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副玻璃眼鏡,遞給了賈母,賈母顫顫地戴上,拉住白錦的手仔仔細細地端詳,越是端詳,越是心驚。

太像了,太像了!

要知道,她對外雖口口聲聲或林黛玉像自己去世的女兒,但其實這世上大部分的女兒都肖父,林如海當年是以美姿儀著稱的一甲探花,跨馬游街的風采不知傾倒了多少閨中少女,林黛玉形容姣麗脫俗,卻不是似母,而是似父!

這小道士和林黛玉相貌肖似,肖似的部分自然不是肖似賈敏,而是肖似林如海!!

難道林如海居然有遺落在外的私生之子?

賈母心裏翻騰著許多念頭,面上卻越發慈祥和氣。

“小道長可是京城人士?”

白錦沐浴著現場各異的目光,既沒有故作震驚,也沒有當場質疑,從容地道,“回老太君,小道乃是孤兒,並不知過往來歷,早前於清虛觀出家,已上了度牒,現如今蒙師父看中收留,忝為清虛觀首徒。”

她話音剛落,清晰地聽到旁邊的老人緩緩地松了口氣,心中不由得一哂。

“所謂有志不在年高,想不到小道長如此年幼,居然是張道長的首徒,可見道法精深,倒是咱們怠慢小道長了。”

賈母雖是後宅女眷,到底出身世家豪門且活得長久,見識不是尋常女子可比,也曾聽聞過,這道門的“首徒”就好似他們這種世俗家族裏的世子繼承人,分量不同一般,行走在外,代表的就是清虛觀和張道長的身份排面,不容輕慢。

張道長派自己首徒來傳話,想來也是顧念著與榮府的交情,賈母哪怕心裏憂慮重重,也絕對不會在面上給這孩子難堪,進而得罪張道長。

時移勢遷,榮府和清虛觀的主從關系,在張道長受皇家敕封,成為天下道教第一人的時候,就已經徹底顛倒了。

“不敢說道法精深,不過是修身修心罷了。我雖年輕,也有一顆追求大道神聖的心,師父怕我一味鉆研道法,倒忽略了紅塵修行,故而派我四處走動——如我,以往過得渾渾噩噩,太過愚笨,唯有入世修心,細細體會人間悲歡離合,方是悟道之正途,還望老太君不要嫌我們詞不達意,境界未滿。”

賈母微微一怔,她說的本是一番客套話,可這小道士回的一番話,顯而易見真心誠意,毫無敷衍之態,整個人寶相莊嚴,宛若凈水琉璃般純粹通透,倒襯得旁人俗不可耐,自慚形穢。

“有這番領悟,可見小道長是真正入道啦!”

賈母嘆息道,滿腹的疑慮擔憂猜忌都煙消雲散——即便這孩子真是林如海之子,卻也不用防備了,人家已經真正入了道家的門徑,修煉有成,便是林如海再生,也回天無力了。

她既可憐外孫女黛玉失了娘家兄弟助力,心底深處卻也未嘗不感情慶幸,慶幸著小道長出現得太遲。

賈母百轉千回的心思沒人知道,白錦也懶得理會她,她刻意說這番話,既不是賣弄學識,也不是討好賈母。

她說這番話,其實存著點一點旁邊正用心聆聽的迎春和林黛玉的心。

這時候的林黛玉已寫出葬花吟,雖是一揮而就,但在白錦看來,這篇詩賦,簡直是敏感系女孩的嘔心瀝血之作,充滿不詳。

白錦打眼看去,她眉宇間凝聚著不散的憂郁,整個人已病容難掩,身體也糟踐得差不多了,眼瞅著壽元損得厲害,再稍稍刺激一番,明顯就是早夭的命。

而坐在她隔壁的迎春,更是木胎泥塑一般,二八年華的姑娘,本該青春洋溢,生機勃勃,她卻一副枯槁消沈的認命態度,看不到半分活力。

一個家族,不光男丁文不成武不就,看不到出路,便是女眷,也是身如飄絮,隨波逐流,這哪裏還是興旺長久的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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