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16 章節

關燈
蘧篨其匹。”

黃藥師聽得一怔,這句話乃自《詩經》化出,原詩乃是女子埋怨自己本來希望得到一個溫柔英俊的男子為侶,結果那人卻像癩蛤蟆一樣醜惡。他再沒想到王重陽端肅之性,竟然也會說這樣的笑話,一時竟不知能答什麽,哀嘆著伏在他的胸前:“大哥……”

王重陽摟住他,笑而不語。懷中人搭在他肩上的手指修長雅潔,指甲光潔圓潤,都被修得短短的。這樣一心一意對待他的人,他怎麽會後悔遇到?

這日晚飯後,王重陽打坐結束,睜眼就見黃藥師坐在身邊刻一塊木頭,看著像是個拳頭大的象棋子。問他在刻什麽,黃藥師也不答話,只是挪過去靠到他懷裏繼續刻。王重陽便笑了笑,把他抱起來,摟著他安靜地看。黃藥師用的不是刻刀,而是把極鋒利的柳葉小刀,刀柄搭在虎口,拇、食、中三指不松不緊地捏著刀刃,正在把象棋子形狀的木塊裏面掏空。他下刀純用指力,一發一收幹凈利落,毫不顫抖,每一刀都穩穩地削去不要的部分,優雅靈動幾如舞蹈。王重陽一直看著他把木塊掏空,變成了一個圓圓的缽,又在表面刻了一圈疏疏落落的桃花。

黃藥師舉起來給他看:“好看嗎?”

匆匆刻就,未經打磨,這個缽無論內外都不是很圓滑,但他很會取巧,每一道或粗或細的棱都成為一條枝幹。王重陽微笑道:“好看。這是要做什麽用?”

黃藥師道:“這裏冬天什麽菜蔬鮮果都沒有,我做冰碗給大哥吃好不好?”

王重陽奇道:“冰碗?用什麽做?”富貴人家冬天藏了冰,夏天搗碎來和水果拌在一起做冰碗消暑。這時節冰倒是隨處可見,卻到哪裏去找水果?

黃藥師笑道:“你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王重陽聽著他跑到屋後去,也不免有些期待。這房子後面積了幾尺厚的雪,被黃藥師埋了不知多少個壇子罐子在裏面,王重陽已經見過他從裏面挖出茶、酒、梅子、鹽筍和各種山裏能收集到的東西。

果然沒多久,黃藥師就捧了那個小缽回來,遞給王重陽一個木匙:“大哥嘗一嘗。”

王重陽用木匙撥了撥,在細碎的冰沙裏看到了搗碎的花生和榛仁,還有松子和一些碎烏梅,顏色很是誘人,更透出蜂蜜和李子醬的香甜氣息。他舀了一勺,沒有自己吃,而是送到黃藥師口邊:“自己嘗過嗎?”

黃藥師張口吃掉,含著冰搖了搖頭。

王重陽便笑著問:“那好不好吃?”

黃藥師答得理所當然:“是我做的,當然好吃。”

王重陽哈哈大笑,要把小缽接過放下,黃藥師卻一縮手沒有給他,嘴角抿出一點笑意,看著他也不說話。王重陽便笑著搖了搖頭,自己吃一勺,再舀一勺去餵他。

畢竟是冬天,冰碗吃多了也不舒服。這樣小小一缽,兩人分著很快就吃完了,倒不覺得寒涼。王重陽覺這小缽雖不精致,卻笨拙可愛,頗為喜歡,用雪擦幹凈,放到了窗臺上。黃藥師本是隨手做來,用過便打算扔掉的,沒想到王重陽會喜歡,心裏很是奇怪。

王重陽撥了撥火盆,黃藥師這幾天都不肯再跟他談論武功,於是兩人只是閑聊些詩詞書畫。黃藥師山居日久,別的器具簡陋都可以不在意,卻忍不了文具粗劣。現在所用筆墨等物,都是他自己陸續做出來的。王重陽少年時對文具品鑒甚精,不過後來浪跡江湖,又入軍中,已是多年不曾講究這些了。

他甚有興致地把玩著幾方墨錠,放在鼻端品其芬芳:“好白檀香!”

黃藥師正笑道:“大哥喜歡白檀麽?我以前倒是多用蘇合香……”

語聲忽然頓住,兩人同時擡頭向門外看去。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轉瞬到了門外,陳崇滿含焦急的聲音喊道:“先生!先生!”

王重陽神色微凝,起身開門:“出什麽事了?”

陳崇沒有進來,只是站在門口,神色全是驚慌仿徨。他剛才喊得急切,此時見了王重陽卻又踟躕著說不出話來。

王重陽與他相識共事這麽多年,從未見過他這樣失措,忽見他雙手垂在身側竟在不停顫抖,心也懸了起來,不動聲色道:“進來慢慢說吧。”

陳崇咬了咬牙,顫聲道:“先生,李荊來了。”

王重陽目光頓時沈了下來,心裏已經有了不祥的預兆:“李公良乃彬公近衛,出了什麽事,要他親自來此傳信?”

陳崇嘴唇不住發抖,猛地跪了下去,一頭叩在地上:“先生,他是來……報喪的。相公他老人家……”

王重陽靜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陳崇久久不聞回應,遲疑地擡起頭,就見他身子猛地一晃,幾乎跌倒在地。一時大驚:“先生!”

黃藥師已經急步上前扶住:“大哥!”

王重陽神色盡是恍惚,許久才斷斷續續地問出來:“你說什麽?怎麽……怎麽會,忽然……”他聲音抖得厲害,忽然停住,深吸了口氣,極力定下神來,“公良兄……他在哪裏?”問完卻沒等回答,身形一閃,出了竹舍,兩個起落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陳崇驚叫道:“先生!”忽覺身邊風過,黃藥師也不見了人影。

10

王重陽全力展開身法,當真是奇快無比,黃藥師一直追到墓中,問了人才找到他。就見石室中一人跌坐在地,約莫四、五十歲年紀,雙鬢灰白,滿身塵土,臉凍得發青,眼中盡是血絲,神態疲憊已極。王重陽半跪在他身邊,一手扶著他背心,另一只手扣著他手掌內外勞宮,顯然是在以內力助他調息。

那人勉力說著:“……相公病體本不宜跋涉入川,卻道這個機會不能錯過,執意扶病奉旨。偏偏剛到川中,皇上就拜了梁克家為相……相公為此事煩憂不已,每有奏折上呈,房中燈火都是徹夜不能熄。軍務又是繁瑣……劉大夫和陸大夫一直苦勸他把這個冬天養過去……”

他眼中含淚,身子也不住顫抖,王重陽不敢強行替他調理,擡頭看了看黃藥師。黃藥師立刻近前,拿起那人手腕按了按脈,低聲道:“不妨,只是脫力而已。”

王重陽臉色慘淡,點了點頭,問道:“相公可有話……可有說什麽?”

那人看著他道:“相公一直關註先生作為,自從入川,雖病中不敢長臥,道是不能辜負甘陜義士多年艱辛。最後……那幾日,他在病榻上聽聞了熙河變亂的消息,當時便吐了血,道‘我負允卿重托!’……”他說著,幾乎不敢去看王重陽的神色,從懷裏摸出一個油布包,“相公讓我將此信送到先生手中,之後就……再也沒能起身……”

王重陽名中孚,字允卿,虞允文與他有師生之實,向來便是以字相稱。他盯著那個油布包,許久才接到手裏,慢慢打開。紙上赫然是半闕詞:“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昆侖傾砥柱,九地黃流亂註?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

虞允文精擅書法,王重陽曾在他幕中數載,北上之後也時與他書信往來,這筆字跡是不能再熟悉了。這幾行字筆力柔弱,顯然是執筆之手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了,然而間架轉折縱而不收,一橫一垂如長槍大戟,憤然不甘的心情淋漓行間,直欲破紙。寫到“天意從來高難問”時,筆劃淩亂幾乎不能辨認,個中悲淒連黃藥師在旁看了,都覺觸目驚心。

紹興年間,胡邦衡反對與金和議,做《戌午上高宗封事》請斬秦檜等奸臣,卻被貶謫福州,張元幹乃寫此詞相贈。二帝北狩、國破家亡之悲痛,奸佞盤踞、正直疏遠之憤慨,乃至眼看著收覆故土的希望日漸渺茫的淒悲不甘都盡在詞中。虞允文以宰輔之尊,與王重陽師友論交,自是志向相投,不以身份自矜。更將甘陜機密大事相托,雖數年不見亦默契在心,可謂信重有加。王重陽本是心存家國之人,此事於旁人或畏其艱險不測,於他卻唯感虞允文知遇恩深。兩人一居廟堂之高,一處江湖之遠,卻堪稱肝膽相照。他們之間的書信向來不落姓名,這臨終絕筆,不言謝亦不言歉,甚乎不可惜兩人再無見面之期,唯有再不得與同道共酬大志、北定中原之恨融在這半闕詞中。

王重陽直直地看著,忽而一張口,一蓬鮮血淋淋漓漓濺在紙上。

黃藥師驚得魂飛天外,撲上去扶住他:“大哥!大哥!”

李荊也掙紮著起身:“先生!先生不可過悲,還要保重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