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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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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到靈寵峰以後, 沈拂衣才明白了自己這些時日心神不寧的來源所在。

因為慕春臺失蹤了。

嚴格來說,遞話人的原話是:慕春臺身隕了。

是在做任務的時候,失足墜入了碧霄崖。

在修真界, 所有的修士在做任務的時候或死或傷都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家常便飯到如慕春臺這樣還能有遺物送回來的, 已經不算差了。

饒是如此,這遞話的人也都做好了他們幾個抱頭痛哭的準備。

但奇怪的是, 他們臉上幾乎都是一致的平靜,沒有一個人眼角滲出濕痕的跡象。

來人難免感到納罕:不是說他們師門上下感情挺好?

再瞧年紀最小的那個孩子都不哭不鬧, 只是用著幽森的目光望著自己,他後背不由感到幾分涼意, 愈發覺得這些人很是古怪。

沈拂衣冷不丁問:“你說我師姐墜崖, 我師姐是一個人單獨接的任務,你們怎麽會知曉?”

寧錚看向那人,“當時還有誰在?”

對方臉上為難的表情都快擰成了麻花,見著事情橫豎也瞞不過去, 這才皺著眉頭說道:“當時還有我們青唯峰的小師妹, 容霜霜在。”

“師妹她回來以後就被這件事嚇病了, 至今都還沒有好轉,她也是受了這場無妄之災……”

沈拂衣心口一沈, 擡頭就看見寧錚朝自己看來。

寧錚溫聲道:“師妹帶師弟去碧霄崖看看有何情況, 我去一趟青唯峰,再看看能不能問出什麽細節來。”

沈拂衣見他神情仍是溫和, 可眼底一慣含著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見。

她自是說不出半個“不”字來,帶上衡錦一刻也沒耽擱,便前往碧霄崖去。

碧霄崖離這裏並不是很遠。

但碧霄崖附近卻有著天然的禁制, 讓修士無法用出自身的靈力。

沈拂衣和衡錦到那裏以後, 放眼望去只見千峰錯落, 淵深無底。

那崖壁嶙峋的縫隙裏生出一叢叢紫色碧霄草,尋常人采摘不得,使用不了靈力的修士也更加不敢。

所以慕春臺這次接的任務可以領取到的獎賞是極豐厚的。

沈拂衣打量完之後,轉頭就瞧見衡錦掏出了一把匕首,似乎想要劃破掌心。

“師弟這是在做什麽?”

沈拂衣握住他的手腕,很是詫異。

衡錦抿了抿唇,“這裏有鬼氣,我可以吸收這裏的鬼氣,看看……能不能看到當時發生了什麽……”

他話未說完,掌心的匕首便被對方直接抽走。

“你師姐我還在這裏,還能讓你受傷,那我也太失敗了吧。”

沈拂衣心不在焉地將他匕首收回刀鞘。

衡錦聞言卻直接因她這一句話而微微錯愕。

沈拂衣兀自繞著懸崖尋了一圈,找到了一顆粗壯的大樹,思索了片刻,便將手掌放在了樹幹上。

在這種地方能不能用靈力對沈拂衣這個廢柴來說其實問題不大。

因為她有外掛。

那顏靈神果畢竟在沈拂衣的身體裏紮根久了,對方的心意它還是能領會得到,所以很快便伸出了沈拂衣的手掌,主動爬到了樹幹之上。

很快,那顆樹便顫抖起來,每一片葉子散發出淡淡的綠光,那些綠光匯聚到一起之後,便折射出了一幕畫面。

就像是海市蜃樓一般,將當日發生的一切投射在了沈拂衣的眼前。

此間投射出來的只是一個客觀的身形剪影,而具體的細節,只有當事人自己最為清楚。

當日慕春臺去做這個任務,變相的也算是一種撿漏。

碧霄崖下靈法無用,下去容易上來難,其他修士覺得這任務難於登天,但對慕春臺卻非常簡單。

因為慕春臺會傀儡術。

其中有個符替術便是放出替身小人替代自己,而自己卻可以瞬間回到另一個施咒的位置。

這過程只需帶上自己提前做好的符替術,使用時也無須動用靈法。

即便廢柴如沈拂衣,當初亦是用過好幾個師姐給的替身小人脫身逃跑。

所以當慕春臺下了碧霄崖下要去采集二十株碧霄草幾乎沒有難度。

當她采集完成之後,要掐訣上岸的時候,懸崖邊幫忙揮劍斬殺清理此地蛇蟲的容霜霜卻不經意間踩在了她施咒的地方,指著不遠處一株淺色靈草,恍若驚喜。

“師姐,我方才發現這裏有顆靈草是我一直尋找的東西,師姐可否幫我一並采集上來?”

慕春臺掃了一眼,果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找到了那株靈草。

待要伸手采集的時候,慕春臺卻意外地發現這株靈草竟有靈氣波動。

細看之下,她才發覺這是修真界萬中無一的離散草。

這離散草也是個極其罕見的靈草,不管修士之間定下了怎樣的靈契,它都可以用來解除。

但這東西采集難度比碧霄草要難上百倍。

它往往長在懸崖峭壁,不好尋找也就罷了,且在采集的瞬間,在它周圍極大範圍內都會立馬發生坍塌,方便離散草趁亂逃跑。

要冒著生命危險去做的事情,慕春臺和容霜霜的情分顯然沒那麽深。

“這靈草會引發坍塌,我不能采。”

“若換做其他地方也許可以一試,但這裏是碧霄崖,這件事太過於危險,師妹還是找旁人吧。”

容霜霜卻很是錯愕,“可師姐有替身小人,脫身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她說罷咬了咬唇,顰起眉心,語氣頗為難道:“師姐在下面這麽久必然也消耗了不少體力吧,不如就幫我這一回吧,這樣也好早些上來。”

“而且……這東西對我來說很是重要。”

容霜霜想入孟津的師父門下做關門弟子,必須得拿到它。

她本意也並不想傷害任何人,只是想要幫到孟津,幫含殊真人完成心願。

慕春臺是缺心眼,但不是傻。

容霜霜在這一刻也仍舊在嗓音清甜地央求著她,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好的事情。

慕春臺看在眼底不由挑了挑眉,轉而松口答應,“好,我幫你采。”

慕春臺是個爽利人,既然答應了對方自然不會拖泥帶水。

山壁坍塌的那一瞬間,慕春臺身形不由下墜了數尺。

而她下咒的地方有距離限制,所以她只能堪堪掐訣回到了靠近懸崖邊緣的峭壁處。

容霜霜見她下墜時心口便猛地提起,轉瞬便瞧見那下墜人影變成了一紙小人,而慕春臺卻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她眼皮底下。

慕春臺一手攀在懸崖邊緣,另一只手猛地伸向了容霜霜的衣襟。

那瞬間,容霜霜瞳孔驟縮,本能地反手揮劍自保。

慕春臺手腕毫無防備地一痛,便被那劍刃猛地推開。

身後是萬丈深淵——

那瞬間容霜霜渾身冷汗地跌坐在地上,滿臉不可置信。

差一點,她就被慕春臺給拉下去了。

她不明白,對方若不願答應自己只管拒絕了就是,為什麽……為什麽還要在上來前反手想將自己拉下去?

她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不是嗎……

容霜霜尚未從劫後餘生的慶幸中走出來,很快便發覺衣襟處一陣劇烈的抖動。

她本能地擡手按住,隨即臉上的表情漸漸化為一片空白。

容霜霜抓住那東西,一點一點攤開手指才看清楚了手掌心裏掙紮著想逃跑的離散草。

剛才慕春臺把手伸向容霜霜的時候,不是為了報覆她把她扯下懸崖。

而是為了讓對方先護住想要逃跑的靈草後,她自己再上來。

……

沈拂衣看完了,衡錦也看完了。

“這影像保存的了嗎?”

沈拂衣默默地收起掌心靈草後,語氣情緒不辨地問了一句。

衡錦搖頭,“至多半天就會散去……”

若這世上能有保持影像的法器,那麽世世代代就不會只流傳文字史書下來了。

況且這棵樹本就不是什麽精怪,如此用它已然是透支了它的精氣。

沈拂衣沒說什麽,只是到了這會兒,她才明白。

原來這竟然不是個意外,而是一個局。

在容霜霜找上門的那一刻起,沈拂衣就順利地進入了容霜霜的設置好的環節。

沈拂衣想,容霜霜是聰明的。

從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角度來看,容霜霜為了得到機會,這樣做已經很努力把對別人的傷害降到最低了。

容霜霜很清楚,如果一開始就告訴沈拂衣她們,她想要慕春臺冒著生命危險幫她采集到任何人都采集不到的離散草,不僅沈拂衣不會答應幫她去求慕春臺,慕春臺自己也不會願意出手。

所以容霜霜選擇了巧妙的布了一個局。

她知道慕春臺去碧霄崖做任務會帶著沈拂衣,所以她要提前把沈拂衣支開。

她用自己最大的秘密去獲取沈拂衣的信任,把沈拂衣騙走的同時,也讓對方緩解了孟津身上的傷。

再利用她和沈拂衣的關系半道上去親近慕春臺,最終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如果慕春臺最後沒有墜崖的話,那容霜霜在這件事情上好像並沒有什麽錯,反而把這件事情處置得的很聰明,值得讓人刮目相看。

可最後關頭,犯傻的人卻成了慕春臺。

她自己人都還在懸崖底下的時候,在剎那間本能的反應竟然是要把容霜霜想要的東西給護住。

而沈拂衣一開始就犯了最大一個傻。

她竟然傻到別人說什麽,她就信什麽。

她起初是覺得容霜霜沒有害人之心。

且事實上容霜霜也並不是沖著害人去的。

她僅僅是想利用慕春臺的能力為自己所用,得到她想要的離散草。

……

離開碧霄崖後,沈拂衣帶著衡錦連夜趕路回到靈寵峰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了。

她與衡錦甫一擡腳跨入院中,便在空氣中敏銳地嗅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沈拂衣心口驀地一跳,和衡錦對視了一眼,下意識朝大師兄的房間走去,便瞧見房門半掩,而寧錚卻滿身血痕地躺在屋裏。

衡錦睜大了眼眸,他上前半步,便聽見對方嗓音沙啞道:“別過來……”

寧錚料到了他們回來的時辰,只半睜開眼眸,語氣淡淡道:“不必驚訝,我與青唯峰的一位師兄進入了生死局,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修真子弟之間若私下搏殺是明令禁止的。

但雙方若在青唯峰入口處的蓮臺上達成生死局的約定,便可死鬥。

寧錚技不如人,沒有死,卻被人廢了一條手臂。

“師兄不是說……只是去青唯宗詢問具體的細節嗎?”

沈拂衣是萬萬想不到的,他竟然是想直接上門為師姐報仇不成?

她只知曉寧錚是個很溫柔的性子,他何曾會這樣沖動過?而這種沖動甚至是帶著一絲愚蠢的舉動。

這樣做的後果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卻還是這樣做了,就足以說明,他在得知慕春臺出事的時候,內心遠沒有看上去那麽平靜。

但凡還能保持一分理智,他都不至於這樣回來。

大概是沈拂衣過於錯愕的目光,寧錚掃了她一眼,語氣去沒有一絲一毫的悔意。

“春臺沒有其他親人,只有我們……”

“就算她如今只是墜崖失蹤,我也不容旁人傷她一根頭發。”

由始至終他都不承認對方身隕。

他如今倒在這裏,只是在發洩自己的無能。

等發洩完以後,但凡他還有一分爬起來的力氣,他就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沈拂衣聽罷沈默了片刻後讓衡錦去打熱水。

她上前去檢查了寧錚的傷後,就發現他身上那些血都只是看著可怕,隨著時間傷口都會慢慢治愈。

但他的右臂卻幾乎被人惡意折碎。

她的青木之靈可以給他治療表面的傷,卻沒有辦法為他重新塑骨。

所以寧錚的右手徹底廢了。

“真是奇怪,原來我們都在命運之下……”

寧錚發現,原來不需要原來的沈拂衣來傷害他們,他們也一樣會遭遇到不幸。

“沈拂衣,我能否請你幫我最後一個忙?”

沈拂衣替他掖了掖被角的動作霎時一頓。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待人溫和的大師兄叫她的全名。

她擡頭,看見對方眼神冰冷道:“勞煩你離開靈寵峰吧。”

“我們早已知曉你並不是真正的沈拂衣了……”

既然不幸的一切與她無關,那麽他們也就沒有必要繼續與她虛以委蛇下去了。

……

一刻以後,衡錦站在門口,看沈拂衣提著劍下山走遠的身影,他轉頭看向屋內,不由低聲喊了聲“師兄”。

“為什麽要趕師姐離開?”

寧錚道:“你不是清楚她不是你師姐了嗎?”

衡錦聞言只握緊拳,緊抿著唇。

寧錚見狀用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撫了撫他的腦袋。

“衡錦,自己的事情要學會自己承擔。”

“我們靈寵峰接下來的日子是不會太平了。”

接下來,即便是付出毀天滅地的代價,他也絕不容許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在那之前,沒有必要卷入其中的人自然可以提前退場。

……

沈拂衣當然沒有把寧錚的屁話放在心裏。

事實上,她也早已經坐不住了。

現在放下手頭一切的事情,回房間放松身體睡一覺嗎?

她真沒有那個心情。

而且如果不去做點什麽,難道是要等時間久了,所有人都淡忘了,再去討說法嗎?

這一路上沈拂衣都聽見青唯峰的弟子在討論靈寵峰弟子不自量力被他們師兄廢了一臂的事情。

這些人慣是八卦,沈拂衣從山下走到山上這一路,幾乎都把前因後果給聽了個大概。

作為和諧社會教育培養出來的人,遇到事情的時候,沈拂衣的第一想法往往是去找對方理論。

處置的思路說簡單也不簡單,說覆雜也不負責。

師姐如今並不是單純的失足墜崖,他們總要講道理,把容霜霜交出來給靈寵峰一個說法吧?

師兄上門去討要說法,他們卻言語相激,不僅不覺自己同門犯錯,反而還與被他們師妹害死的女修的師兄死鬥。

將他的右臂寸寸折碎,是不是也有些下手嚴重,也該給她師兄一個說法?

他們靈寵峰籍籍無名不假,但也是正經的門派。

怎麽就能隨隨便便扔下兩瓶丹藥,就抹平了這一死一廢的事實呢?

所以在沈拂衣找上門的那瞬間,青唯峰的人很快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那幾個修士樣貌年輕,身體高壯,顯然並不是什麽初入青唯峰的新人。

“喲,真是不打算消停了?你們看看,這靈寵峰又來人了……”

不屑的眼神,嘲弄的語氣,寸寸打量過這孤身少女後,這些人眼底的煩膩便更深一層。

就像是遇到了揮之不去的蒼蠅一樣,雖不屑理會,卻會讓人越來暴躁,耐心耗盡。

沈拂衣來之前便已經反覆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冷靜。

她擡起眸語氣平靜地對他們開口道:“我想知曉先前與我師兄死鬥之人是……”

“等等。”

那為首的男人擡手制止了她的話,隨即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她腳下。

“沈拂衣,你師兄就是在這裏,被我踩碎了骨頭。”

“生死局你明白嗎?不想死就別來,就算是窩囊廢又如何,別輸不起啊……”

沈拂衣將這幾人緩緩打量了一眼,隨即又問:“我師姐墜崖一事與容霜霜有關,我想見她……”

第二次話未說完便被對方再度打斷。

“你師姐墜崖顯然是自己本事不到火候……”

“她自己做任務失手不引以為恥,反而是我們師妹自幼被呵護長大,誰都不舍讓她遭遇過這樣的事情,現如今好端端地和一樁人命扯上幹系,惹得她一個小姑娘家連覺都睡不好了……”

“難不成你們靈寵峰就一點都沒有自己的責任,出了事就想往旁人頭上找,何不反省反省自己錯在了何處?”

“就是,沒那金剛鉆就別攬那瓷器活啊,連累旁人時怎就臉皮厚如城墻,一點都不知汗顏?”

到底是人多勢眾,哪怕不動手,光是說話都足以壓過沈拂衣的聲音。

沈拂衣聽著聽著卻突然笑了聲。

這格格不入的笑聲,瞬間叫他們都停住了嘴,有些詫異地朝她看去,懷疑她這個時候都還笑得出來,是不是精神錯亂了?

沈拂衣終於徹底決定把那狗屁的冷靜全都打包丟出了腦子裏。

她語氣不由帶上了三分冷諷。

“照你們這麽說,我師姐可真是過分,自己墜崖也就算了,竟然還害得你們從來沒有受到驚嚇的小師妹受到了驚嚇做上了噩夢?”

“我師兄竟也不反省反省,上門來討要說法,卻被你們激惱的與你們死鬥,在自家師妹被你們師妹害得墜崖之後,再被你們生生地廢去一條手臂,血人一樣擡回去?”

“包括我也該好好反省,靈寵峰這樣無能的弟子,連被你們打敗了,也只會有損你們青唯峰弟子的英明,是也不是?”

是這個意思又能如何。

只是話說得太過於直白,反倒叫這些顧忌身份顏面之人覺得臉上難堪。

對方冷聲道:“沈拂衣,你說話別太過分!”

沈拂衣重覆道:“我要見容霜霜。”

對方顯然被她激得動氣,聲音也驀地凝了冰霜一般,“那就要先問過我手裏這把劍。”

旁邊人見他竟然有些動了氣,不由遲疑。

“罷了,欺負一個她一個小姑娘,傳出去也難聽……”

話未勸完,就被那少女不識好歹地給打斷。

“打敗了你,我就可以去見容霜霜了?”

“不錯。”

沈拂衣終於擡起眼皮正眼看他,“你叫什麽名字,我不與無名之輩交手。”

那人幾乎被她這挑釁的言語直接氣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丁玄寂!”

“好。”

他們眼前的少女目光分毫未閃,吐字清晰道:“我記住你的名字了。”

說罷,她便將手中的鸝音劍反手拔出。

沈拂衣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就像和寧錚一樣清楚,那碧霄崖深千尺萬丈,生還的幾率有多低。

她今日就賭他們青唯峰的人在先後害死靈寵峰的慕春臺後,又廢了靈寵峰的寧錚後,已是心虛至極,決計不敢再對第三個弟子下死手。

這些高高在上而又虛偽的人最是愛惜名聲,沈拂衣今日只要不死,就一定要逼容霜霜現身。

沈拂衣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有本事的人,也沒那本事策劃個百八十年等容霜霜壽終正寢。

今天,現在,她就要容霜霜不得不出來,給她師姐一個交代。

因為還有不到一個時辰的光景,她所儲存的蜃影便會徹底消失。

而容霜霜也會徹底與此事擺脫的一幹二凈。

今日這一戰不怕慘烈,只怕無人知曉。

光是眼前這幾人看到蜃影都還不夠。

她要讓所有人都看到這蜃影,知道真相的人多到無法再進行任何狡辯,然後還她師門公道。

丁玄寂的境界已經一腳踏入了元嬰期。

他的實力在青唯峰中本就是佼佼者,且他性情向來自負孤傲,眼裏不容半分塵垢,更不喜人忤逆。

否則也不會這般受不得氣,竟要與一個弱女子動起手來。

沈拂衣的水平始終保持在煉氣期,就連她手中的鸝音劍都是慕春臺所贈。

慕春臺性子爽朗大方,沒有半分藏掖。

她把沈拂衣當姐妹就是姐妹,想贈自己貼身佩劍就贈了。

連最後關頭也去護著容霜霜要的靈草。

然而就是這樣的人卻要墜入碧霄崖底,被這些人含糊真相,輕慢不屑的羞辱。

沈拂衣會的劍招也是慕春臺一手所教。

她這個時候發現自己都不常用過劍,原來也是有身邊人一直庇護。

丁玄寂和她比試,當然不可能真的把她放在眼裏。

他收斂真氣與她用劍招拆了幾招,原想著速戰速決將她打退,省得惹來旁人圍觀,說他們青唯峰仗勢欺人,以強欺弱。

卻不曾他挽起劍花一劍打退的竟然是個一戳就破的小紙人。

身後傳來同門驚詫的“小心”時,他便覺腦後生風,大意之下再想躲時,竟也遲了一步。

他一截長發被那亮如雪龍的鸝音一劍斬斷。

丁玄寂連連後退,捧著自己一截碎發不可置信。

“是……符替術……”

慕春臺當初給沈拂衣的三個替身小人,沈拂衣用其二,手中尚且餘一。

丁玄寂見自己當眾出醜瞬間被激出怒火,再出招時便再無猶豫地用上了本體靈法。

沈拂衣靠著幾分小聰明可以與他對上幾招,可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她是真的太弱太弱了……

被人一腳踹肚子上,滾落到蓮臺邊緣時,沈拂衣差點連劍都沒能握住。

她咬緊牙關,撐起劍不知第幾次從地上爬起來。

見她唇角溢出鮮血,那雙艷若桃花的澄瑩烏眸始終灼灼直視。

漂亮的臉上亦絲毫沒有分毫畏懼與軟弱。

畢竟是個美人,而美人落到這個境地,再是可惡,也難以讓人不生出半分觸動。

可她仍舊是挑釁的眉眼,不馴的目光。

越是如此,越是讓人想要將她狠狠打壓,讓她折服——

而下一次,沈拂衣甚至撞斷了一根石欄。

“住手——”

突如其來的一道清冷嗓音揚聲中斷。

有人朝沈拂衣快步走來,眼中幾乎盛滿了不可置信。

孟津臉色尚且蒼白,儼然大病未愈的模樣,他的身邊卻帶來了沈拂衣要見的人。

容霜霜跟在他身後似乎哭過一場,眼皮都尚且紅腫。

丁玄寂見狀頓時露出不悅,“孟津,你為何要將容師妹帶出來……”

孟津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徑直走到沈拂衣面前。

在親眼看到她的淒慘情況後,他蹙眉對她低聲道:“沈拂衣,你要見容師妹,我帶來了,你可以收手了……”

沈拂衣擡眸掃了他一眼。

“你也覺得我誤會了容霜霜?”

無須他的回答,沈拂衣隨即便在蜃影消失的前,將它放了出來。

碧霄崖上發生的一切轉瞬便落入了眾人眼中。

有人面露遲疑,也有人凝眉不語。

可孟津卻始終神色未變。

在蜃影放完之後,有人道:“沈拂衣,你不知蜃影是可以造假的嗎?”

“而且就算是真的,這蜃影中師妹也不過是推開了你師姐拉扯她的手腕罷了,反倒落實了你師姐想要害她的事實……”

“這豈不是……自作自受?”

蜃影中容霜霜是背對著眾人的,他們只看見她驚慌失措地揮開伸向她的手,卻不肯解讀後面她抓住那顆靈草怔楞的畫面。

人心是偏的。

原本就沒有必要承認的東西,又何必承認,給本就不是故意的師妹徒增惡名?

沈拂衣不是沒有料到有人否認。

但沒想到,他們所有人都可以眾口一聲,且理直氣壯到沒有一絲一毫的心虛。

她掀起眼皮看向身邊的孟津。

原本一言不發的孟津低垂下眼簾對她道:“來之前,師妹就已經都告訴我了。”

“沈拂衣,那離散草我並沒有用。”

他盯著她一字一句,仿佛在向她給出什麽珍而重之的承諾。

“同心契我尚未與你解除,往後……也永遠不會解除。”

“你放過容師妹。”

你放過容師妹……

他對著一個被他同門打的奄奄一息的人說出這樣的話,讓沈拂衣真的想笑。

她肩頭輕顫,牽引到震蕩的丹田,一口血便又吐了出來。

白皙的下巴上血汙一片,就連衣襟上都是鮮紅的血痕。

她的臉毫無血色,身上也沾滿塵土。

她卻仍是微擡起下巴問:“容霜霜,我要與你入生死局,你應還是不應?”

容霜霜臉色瞬間發白,她擡起手指恍若安撫般撫在沈拂衣的肩上,忍住哽咽道:“沈師姐,你傷的太重了,不如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改日你再打我罵我,怎麽出氣都好……”

她眼眶紅了一圈,雪白的裙角上落了一只潔白幹凈的靈蝶。

沈拂衣的裙擺上是裹著塵土的血汙,看上去就像是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她擡起發顫的手指,然後將對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重重揮下。

丁玄寂見狀反手將人推開,將容霜霜護在身後。

“你找死——”

沈拂衣立馬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但這點疼似乎遠遠都比不上身體裏當下所承載的一切。

孟津錯愕地上前一步,在要扶起她之前,突然發現了她的古怪。

“沈拂衣你……”

沈拂衣重新撿起地上的劍,其實已經不太聽得清楚他們在說什麽了。

到了這個時候,沈拂衣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已經到了某個臨界點。

她覺得自己五臟六腑疼得都要移位。

要不是修真的體質,這種超出人體承受能力的鬥毆妥妥是會死人的。

但沈拂衣沒有死。

她敏銳地感應到了眉心發燙的鱗片。

且有血珠從她眉心不斷滲落。

鮮紅的血從她眉心落下,可落地的卻不是血珠,而是顆顆金色的珠粒。

見識但凡多一些的修士都會知道,這往往是血裏的靈氣過濃時,才會凝結成珠。

可沈拂衣她明明是個……

餘下的“廢物花瓶”猛地被驟然變天的異象所打斷。

沈拂衣在這一刻竟然鬼使神差地感應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天地感召。

起初是模糊的,朦朧的。

很快卻在一聲雷鳴下轟然打破了一層隔膜,直抵蒼穹——

四下驟然壓暗下來。

方才還明媚晴朗的天,轉瞬便猶如黑夜。

那天空一眼看去極其壓抑,雲裏閃現出紫色雷光電影,讓人駭然。

竟是有人要在此渡劫……

而這個人是誰,他們紛紛不可思議地轉頭……

沈拂衣闔了闔眼。

當這種模糊的,朦朧的感應越來越近的時候。

在旁人看瘋子的目光下,她反手對著自己光潔白皙的額頭上狠狠地抓了下去。

那鱗片沾著她的血,上面的封印靈文被她毫無猶豫地直接捏碎——

剎那間,風卷雲湧。

青唯峰的上方幾乎被一層濃厚密集的烏雲所掩蓋。

對於修士而言,渡劫自然也分三六九等。

可眼前這種漫天到宛若夜色降臨,密集烏紫的雲讓他們卻完全都看不穿。

沈拂衣……她招來了什麽?

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第一道天雷悍然劈落大地。

沈拂衣感到身體裏洶湧的靈力徹底失去了束縛,震蕩得雙耳都滲出血珠。

旋即又繼續凝成金色珠粒,一顆顆墜落在地。

那脫體而出的鱗片抵消了第一道天雷。

她半跪在地上,一切都已經超過了她所有的認知和極限。

剩下的,只是身體求生的本能。

接連幾十道天雷在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中徹底落完之後,散去護盾的人群才看見在雷電中心的沈拂衣。

原本光滑如玉的大地變成了一片深深焦土。

雷火啃噬著少女的裙擺,不僅沒有毀去她的衣服,反而讓她一身臟汙衣裙一點一點蛻變了讓人驚艷視野如血一般的紅衣紅裙。

沈拂衣耳邊被震得嗡嗡的,在方才的雷火轟鳴中產生幻覺般聽見了師姐他們的笑聲。

“這法裙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紅蓮業火,雖然是商家取的噱頭……”

“但師妹,穿在你身上真好看……”

一滴血順著額角落下,落入了沈拂衣的眼中,讓她視線都仿佛蒙上了一層猩紅的光。

渡過雷劫以後,除了體內仍然在不斷暴漲擴張的靈氣以外,沈拂衣還感受到了這具身體的崩壞。

她的肌膚寸寸裂開,而體內的顏靈神果又讓它寸寸愈合,如此反覆不息,周停不止。

在這種不受控制的折磨中,沈拂衣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群中的恐懼。

是對她的恐懼。

“她有古怪……”

“快……去稟告師尊長老他們……”

話音尚未落下,便聽見“轟”的一聲,一道六尺高的烈焰拔地而起。

宛若火籠般的火圈將這些沒有來得及離開的人,全都圈禁在了其中。

丁玄寂震撼地望著那抹紅色身影,臉上的神情變幻不斷。

可他到底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

他咬牙冷哼道:“我本就是火系靈根,這點火焰又耐我何……”

他說著便要試著強行闖出,等孟津回過神來要阻止都已經來不及了。

下一刻,丁玄寂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直接被那火星燎上身,燒成了一截黑色的灰燼!

眾人嘩然。

“是、是紅蓮業火……”

在上古時期,世間有九種異火。

紅蓮業火位列第九,是為最末。

在所有異火中,它不過是摻入了些許神力的靈火,尤不稀奇。

可神早已消失,那火中烈烈加持的神力絕不可能是她本人!

“是她體內的顏靈神果……”

容霜霜幾乎不可置信。

她曾經得到過顏靈神果,自然知曉它的厲害。

當初煉化它以後,容霜霜當場便獲得了一副神仙骨。

可她從來沒想過,它竟然還能這樣用,它竟然也會認主……

空氣中傳來了一聲微不可聞卻又讓他們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嘆息。

沈拂衣嘆了口氣。

她擡手抹去眼角的血,就像是抹出了一道殷紅的眼影,在眼尾處顯得分外妖異,艷得讓人幾乎不敢直視。

沈拂衣很累很累地張開了嘴。

她說:“今日……”

“你們一個都別想全身而退。”

……

幽冥府中。

一襲黑袍的薄意卿肆意地行走在會腐蝕靈魂的忘川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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