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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殺手與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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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昀功力未覆,原本不可能及時發現暗中潛伏的那人的氣息,但敏銳地覺出了好友的異常,他的目光隨即遙遙地投向了重檐下的某一處。

這是天生的穎悟與無數對戰的經驗雜糅在一起的直覺,羅隱卻由於受到的沖擊太大,反而失去了對環境與對手的敏銳判斷力。

就在同一時刻,無人能看到的是,藏在暗處那人隱在金屬面具後的面容也有一瞬變色,目光如鷹隼一般攫住了羅隱身旁那人。能如此輕易地發現他的行蹤,難道這人當真是葉子昀?葉子昀竟然會真的未死,而不是與其形貌相近的他人?

那人目光轉冷,難道閣中的第一殺手也有失手之時,竟敢回來糊弄於他?不對,縱是被手下的殺手欺瞞,被易水盟的障眼法蒙騙過去,然而埋在易水盟中的那個釘子,卻是他手下最為可靠的暗探,那日曾親眼確認過那位葉盟主早已沒有了氣息,而且貫穿胸口的傷勢足以致命,斷不會再有生機。

他心中猶疑不定,原本渾然天成的氣勢也有了細微的破綻,當即明白已然受到心中的困惑幹擾,無論那人究竟是何人,卻使得他的信心有所動搖,眼下不會是出手的最佳時機。

不過須臾,暗處隱藏的充滿威脅的壓迫力消失了,不知何時那人已經默無聲息地離去。葉子昀轉頭看向好友,見他面無表情,氣息沒有任何變化。若換了別人,也許看不出他的異常,葉子昀卻是天下最了解他的人,不由心中暗嘆了一聲。

兩人穿過小巷,來到河道旁的茶攤上坐下。

葉子昀倒了兩碗茶,將一個茶碗推倒了羅隱面前,羅隱下意識地端起茶碗,然而瞬間茶碗就迸裂開來,碎瓷飛濺向四處,羅隱怔怔地瞧著,手中握著的細碎粉末落了一地。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方才心神恍惚下,渾然不覺被那個神秘人激起的戰意未曾消退,全身真氣激蕩,手上蓄力待發,一時未能收放自如,才會有此一出。

茶攤老板看過來也不禁咋舌,不敢多說什麽,趕緊過來換了茶具,然後又遠遠地退開了。

葉子昀重新倒了兩碗茶,看著垂頭不語的好友,「下回遇上那人時,不妨暫且避讓。」

羅隱猛然擡起頭,「你認為我不是他的對手?」

「還未及交手,你的心已亂了。」

葉子昀所了解的羅隱,從不會輕視對手,但也從不曾真正在意過對手。武學一道於他,只是一個人的修行,他不會被其他的情緒幹擾出手時的判斷,更不會讓自己的情緒受到對手的影響。今日的反常必是另有緣故,但若是羅隱掙脫不出來,那將會是極其危險的一件事。

「以劍法而論,我不認為如今天下有人能在你之上。」但高手相爭,勝負之間卻並非完全由武功高低而決定,身經百戰之人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

羅隱當然懂,片刻之前與那位傳說中從未失手過的殺手對峙時未曾有壓力,幾年前與穆成風比劍時也不曾有半分不自信,然而方才那位神秘的對手還未真正露面,卻不知為何讓他在一瞬間忽然莫名心悸。

他從不相信宿命,但冥冥之中似乎當真有著一種他所不能了解的牽連,就好像,他與那個神秘人必有一戰,就仿佛從他學劍之日起這一戰就已是不可避免。

他也絕沒有想要退避。想到這,他眸中的光芒一閃即逝,氣息卻慢慢地沈靜了下來,又回歸了以往渾然物外的心境。

葉子昀同樣很清楚這一點,一生中有些戰局是不可以退避的,但他也同樣相信羅隱。

江記藥鋪前,一觸即發的戰局被江姑娘打斷後,她看著羅隱二人告辭後轉身離去,就領著蘇木穿過後院,來到了藥鋪的前堂。

這些日子在藥鋪幫忙,蘇木做起打下手的活來已是駕輕就熟,不等吩咐就專心拾掇起了藥材,卻聽著江大小姐的聲音傳來:

「方才的兩位,是你的故交?」

這世上恐怕沒有一見面就刀劍相向的故交,蘇木忍不住在心中苦笑,一時想不出如何回答才是。

江姑娘看到他猶豫的樣子,沒有打算再追問下去,只是瞧著他微微笑道:「若是再與人打打殺殺,縱是在我面前重傷瀕死,也莫要求我救你性命。」

她平生最不喜舞刀弄槍的江湖人,因為這群人目無法紀,甚至全然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就連她的父親身為一郡太守,卻對地方上的江湖勢力也束手無策,無力去約束轄制。

蘇木望著眼前的笑靨微覺恍惚,想起了十幾日前醒來時,張眼就見到了那張銘刻在心中的容顏。然而女子俏麗的臉上神情冰冷,淡淡道:「醒了?你這一身的血腥味,方才是打家劫舍了,還是殺人放火?」

他怔怔地無言以對,猶恐是在夢中,楞楞地瞧著她為他診脈後,轉身端坐在案前揮毫寫就了藥方,又看了兩遍後,才極低地嘆息了一聲,細不可辨地喃喃自語著:「連一只幼小的貓都會心生憐憫的人,想來不會是大奸大惡之徒……」

他擡手遮住了眼睛,她還是看錯了他,不知道這個再次蒙她相救之人,是她最痛恨的視人命如草芥的、滿身罪孽的殺手。而她想來更不會記得他們第一次相見時的情景了。

那年北方的冬天,也許是他經歷過的最寒冷的。獨自躺在冰天雪地之中,感覺著失血過的身體越來越冷,就要失去希望的時候,恍惚聽見有馬車停下。

「江叔,路旁有個人倒在那兒,是被凍壞了還是被野獸咬傷了?」清雅柔美的少女的聲音,是他從來聽到過的高貴、優雅與溫柔。

「先把他扶到馬車裏,暖和下身子,到了前邊莊上再去尋藥材。」

被她稱作江叔的中年男子不是很讚同,隱隱說了句怕是沖撞了姑娘,也於禮不合,那少女卻堅持道:「顧不得這麽多了,人命關天,沒有比這更要緊的。」

他躺在溫暖而厚軟的墊褥上,有位少女俯身查看他的傷勢,他吃力地睜開眼卻看不清她的樣貌,鼻端卻有若有若無的清幽藥香,從那少女的衣袖中逸出。

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夢境,銘刻心上無法忘懷,卻連拿出來回憶都不敢,只怕是身上無時無刻不沾染著的血腥味,蓋過了記憶中的那縷藥香,更怕自己的滿身罪業褻瀆了她。

不想半年前偶然重逢,他不由自主地一路相隨來到了江都。但始終是躲在暗處,直到那日裏救下她的丫鬟養的一只小貓時竟是被她瞧見了。並非他猶存善念,只是因為那是她喜歡的,便是他願意守護的,就好比在藥鋪當個夥計,只要能長久地陪伴在她身旁,他願意摒棄掉以往的一切,包括那見不得人的身份。

來到江都前,他已經接了一樁買賣,做他們這行的人是不可以背信爽約的。待他終是戀戀不舍地掉頭離去,趕在期限之前截殺穆成風時,才意識到這一段平靜的時光,也消磨了他的銳氣與殺手本能。

以真實武功而論,他猶在穆成風之下,雖說對方接連受挫、功力已是大不如前,而他精通的是各種刺殺之術,終是完成了任務,卻也身負重傷。

再睜開眼時,他躺在了江記藥鋪的內堂,不知是否魂牽夢縈,傷重神志不清時雙腳仍將他帶了過來。

待他傷勢好轉,能下床後,一面留在醫館裏養傷,一面也幫著做些活。站到江姑娘面前時,聽她溫聲問起名姓。他從小是孤兒,後來做了殺手之後,並無名姓,只有個代號。

他望向她身後的藥櫃,一排排的抽屜上寫有藥名,他的目光剛好落在了兩個字上,就隨口說出了一個名字。

「蘇木?」她微笑了起來,「看不出來,你還是藥材呢。」雖說是打趣,卻半點不曾懷疑這不是他的真實名姓。

這樣光明磊落的人,與躲在陰暗角落的他生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然後卻無比地吸引著他,想要靠近,然後再也想不起離開。

但他還是悄悄離開了藥鋪,在遇見羅隱葉子昀的第二天,卻不是為了避開他們二人。他聽聞過江湖上有句老話,用劍之人,必將死於劍下,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善終。

只是他下了決心,要離開原本的生活。最後這一單生意殺的是曾經威名赫赫的武林絕頂高手,雇主許諾的報酬也是極其豐厚的。拿到那份酬金後,從此退出江湖,也不用為生計煩惱。

江太守為官清廉,江記藥鋪平常為窮人治病送藥不收診金,已漸漸入不敷出,還要供給舍粥棚更是不易。待他取回那筆銀子後,江姑娘就無須為錢財小事煩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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