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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太原劍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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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巷中安逸的清晨時光,卻被一陣突兀的呼喝聲驚擾了。

面攤上的食客們甫一擡頭,就覺一道黑影從眼前飛快地掠過,待回過神來哪裏還能找得到蹤影,不禁想莫不是方才眼花了。而就這麽一楞神的功夫,又瞧見遠遠的有一人手提長劍飛奔而至,口中猶在喊著「毛賊休走」。

待那人奔至近前,才瞧清是一位神情高傲的少年,然而眼下卻顯出幾分狼狽來。餘人也不禁細細打量,但見他的束發冠歪在了一邊,冠的正中瞧著本該是鑲著一顆珠子的,此刻卻不見了;再瞧他的腰帶像是匆忙之間胡亂系上的,其上的帶扣也早已不翼而飛。

這不用問也知是遇上賊偷了,但若是睡在家中遭賊,怕是不及披衣起身追出的,也斷不至仍是如此穿著了追出門來。若是出門後在街上逛著才遭劫的,那倒是更奇了,難不成有人能站在一個大活人眼前,取走他冠上的明珠,再順走他腰間的帶扣?這跟搶也無甚區別了吧。但若說是真有本事明搶,何至於被人攆著跑出老遠來。

那少年在眾目睽睽下站定,顯是也不曾預料到遇上這樣的窘況。將人追丟了不說,還被路人直楞楞地打量著他這幅模樣。他年少英俊,素來註重儀表,如今現眼於人前,心中更覺羞惱,憋著一股氣要抓到那賊偷,也就顧不得許多了,雙眼往人堆裏梭巡著,不放過任何一點異乎尋常的舉動,更留意尋找著四下裏可以藏人的角落。

眾人觸到他淩厲的眼神,心中一凜,被人如此審視難免心中不自在,但瞄了一眼他手中的長劍,暗道武人血氣剛勇,莫要輕易招惹,於是紛紛低下頭去,繼續吃面。

面攤的主人正被三兩個客人圍著,無暇留意這邊的動靜。有個相貌衣著平平無奇的客人,打了一碗餛飩面,端著走過,那少年的目光也未曾在他身上停留。

此時背對著他們而坐的一位黑衣青年,取了桌上的一雙筷子隨手向後擲出,正中那人的膝部的關節,那人立仆。

眼看就要摔個四肢著地,手中的面碗也將被甩出,卻見他雙腿一扭,不知怎的就止住了摔倒之勢,伸手一撈,又將碗夠在手裏,連餛飩也不曾撒了一個。

那少年先前並未看清那賊人的樣貌,但瞧到這人危機之中露出的這手功夫,哪有不疑心的。不想他竟有這麽快的手法改裝後混跡在人群中,還大搖大擺地從他面前走過。

少年當即趕上前去,劍光如雪一般卷向了那人。那人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正欲施展獨步天下的輕功,卻不料那少年手下一劍快似一劍,纏得他無法脫身。

先前擲出筷子絆住那偷兒的客人卻不曾再多看一眼,取過桌上的汾酒繼續自斟自酌。如今這太原城委實熱鬧,不但劍客們蜂擁而至,連神偷怪盜也來湊興。

有關中第一神偷之稱的杜景此時卻沒有他這般閑適了,他原是與那少年擦身而過之際一時手癢,若說平時這珠子和玉飾還不入他眼,不想今兒卻要讓他一世英名栽在這兒。起先未料得到這少年輕功不弱,劍法更好,而橫裏插出管閑事的那人,匆忙之間無法分心去瞧他的樣子,但僅憑方才露的一手功夫已叫人心驚。

他的輕功雖堪稱無雙,其他功夫卻是平平。眼見再糾纏下去怕是脫不了身了,就一揚手,將一碗的餛飩面都向對方身上潑去,然後轉身就腳底抹油地先溜了。

少年後退閃避之時,就見那人一抹輕煙一般地翻過了屋頂,口中嚷嚷著:「東西已經還給你了,別再窮追不舍了。」

只見餛飩與面湯潑了一地,其間有顆圓溜溜的珠子滾到他的腳邊,定睛看去正是他的冠上鑲的明珠,原來那偷兒將珠子和玉飾都藏在了湯碗裏。

本是價值不菲之物,眼下被面湯汙了,主人無心再看上一眼,也未曾俯身撿起。少年收起長劍後,轉身向著一張桌子徑直走了過來。

他還是有幾分眼力的,先前這黑衣青年擲筷的舉動早已看在眼裏。此時走到跟前,舉止卻局促起來,深深一禮後,微紅著臉說道:「多謝相助。」

羅隱擡眼看去,回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這少年正是在江寧府中與他比劍的路銘。

玉劍門就在山西太原,若說撞上也不算稀奇事,但如此相遇不可不謂是機緣湊巧。聽聞羅隱二人才到太原,還未尋得落腳之處,路銘就力邀他們到家中小住。這天已是初七,他們原先打聽下來城中客棧都已住滿,見這少年盛意拳拳,也就沒有推托。

路銘家中是太原的富戶,玉劍門中的長輩對他另眼相看,一來是他的資質難得,二來也有他父母廣結善緣的因由在。師兄弟中也有家在城中的,多在家中住著,每日晨起趕到門中學藝的。路銘雖說性子不招人待見,卻是個刻苦的,十歲拜入師門後,除去逢年節回去探望,或是父母抱恙時回家中侍奉,平日裏都在玉劍門中與師兄妹們一處,朝夕練劍。

那次在江寧府遭逢挫敗後,回到門中偶爾聽聞師兄們在背後譏嘲,他自覺顏面無光,捎帶令師門蒙羞,於是也不與師兄們相爭,就默默地搬了出來。他的父母憐惜幼子投師學藝,自小過得清苦,在他及冠之後,為他添置了不少產業。如今他獨居的院子在玉劍門附近,每日晨昏趕赴門中聆聽師父教誨,考較武功,偶爾師門有所傳召,亦能及時趕至。

路銘年輕氣傲,那場比劍,在一招之內落敗,令他大受打擊。然而再次相遇,他神態言辭之間卻看不出對羅隱有半分記恨,倒是隱約流露出對他卓絕劍法的崇敬之情與油然向往。

羅隱一向待人神色淡淡,路銘也未敢冒然出言求教。

葉子昀一路上都看在眼裏,待三人在院中坐定喝茶時,他看著神情拘謹的少年人,笑問道:「你想跟他學劍?」

這少年資質尚佳,想是平日也勤學苦練,根基打得極為紮實。只是對敵經驗不足,眼界也不夠寬廣,學的劍術太過死板,被拘束住了。

路銘的眼中頓時閃現出了異彩,期待地看向羅隱,心中猶在忐忑,未敢直言相求。

羅隱放下茶盞,淡然問道:「你想拜我為師?」

路銘心猛然跳動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武林中忌諱另投師門,何況他自幼在玉劍門中習武,十年之間,師門情重,如何能輕易割舍。

倒不是忘本之人,羅隱微微點頭,言道:「我三日後離開此地,其間若有劍術上的疑難,盡可以問我。」

劍術之道,本不拘泥於門派招式,這少年若是悟性尚可,略加點撥之後,同樣是使本門劍法,氣象卻不可同日而語。

正此時,只聽一陣急促馬蹄聲由遠及近,在院門前停下,一位不足雙十年華的秀美女郎翻身下馬,神色匆忙地走了進來。

「路師兄,你可曾收到了師門傳訊,二師兄他出城去了……」

想是未料到路銘有訪客在,話語聲頓住了,而目光落在葉子昀的身上也凝住了。

路銘望見她先前的神色,又聽了半句話,已然知曉事態緊急,也未曾留意她的異常,追問道:

「藍師妹,二師兄何時出城去的,可還有其他師兄弟或是門中的長輩同行?」

女郎聽到他的問話,才回過神來,答道:「他是一人離開的,如今太原城外可不太平,已有不少趕赴品劍大會的門派遇險遭難了,昨日才聽聞有個金刀門的,趕赴太原的四五十位弟子盡數死在了城郊。」

羅隱與葉子昀相視一眼,均是默然無語。

縱是在那小鎮之上制止了一場火並,到底還是沒能讓金刀門的人稍有收斂,不知他們又招惹了何人,終至魂斷異鄉。但將四五十人盡數擊殺,不留一個活口,這樣狠辣的手段,不知是何人所為。

昨日易水盟的人抵達太原後,召集各大門派商議,派遣高手組隊在太原周邊巡視,防止再有流血之事接連發生。玉劍門本不在與會之列,但他們二師兄抱怨說玉劍門在太原也是小有名氣,卻被人如此輕視,發了半夜牢騷,今兒一早就不見了蹤影。

太原近郊的劍廬前,有人寬袍緩帶,帶著侍從立於門前求見歐陽大師。

一位青衣小童緩步而出,一揖道:

「鑄劍正逢緊要關頭,爐火不可差了分毫,師父老人家分心不得,無暇見客,鐘盟主請回吧。」

合上門後,一面往回走,一面心中嘆道,這已記不清是近日來回絕的第幾撥人了,前來求見之人個個身份不俗,如今更是連此次品劍大會的發起者、武林盟的鐘盟主也親自登門造訪了。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全神貫註地守著爐火,外面的一切紛擾仿佛都不曾入心,只有爐中之劍是他的命。

青衣童子隨侍在側,對他的習慣了如指掌,待到他的神情略有松弛,才得隙問道:

「這把劍,可在初十出爐麽?」

老人點頭,緩緩道:「算算時辰,應是不會有差池。」他望著一生中最後的心血凝註而成的劍,忽然問童子:

「你可知易水盟已故的盟主葉子昀?」

「弟子只聞葉盟主其人慷慨豪邁,謙和仁讓。」

老人長嘆道:「我畢生所願,就是為這樣的的曠世英才鑄一把劍,可惜天不假年,讓人嗟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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