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苑坐落在花遮柳影之間，清寂而優雅，繁花似錦的海棠花簇如紅雲，又似胭脂點點，若曉天明霞，嬌媚而動人。門庭前碎花落葉滿地，空似多時無人居住。

洪麟叩了叩門，不一會兒從門縫裏伸出個腦袋，乍見來人，東墨是喜出望外，趕緊把大門推開，邀客而入。古樸典雅的屋舍淹沒在如霞如錦的海棠花海中，檐鈴在微風中清清脆脆地搖動著，濃郁的藥氣完全遮蓋了花香，空餘漫天的花枝輕舞。

在西軒用了半盞茶，主人姍姍來遲，被兩個婢女攙扶著，形容未改，神情一如六年前。遠客到訪，李楨雲特地穿了一件水紅色的裙子，臉色看起來至少沒有那麽蒼白。相視一笑，彼此落座，兩人均是波瀾不驚，就像昨天才別過，今日又重逢。

“你怎麽知道我在……！”李楨雲還是難掩心中的欣喜，這六年可以發生任何事，可以忘卻任何人，現在這一幕的的確確是不曾預料到，昔日的故友竟還記得她。

“昨日遇到令兄李成桂將軍，所以……！”今日來訪是不是很冒昧？但見她的神色卻不如六年以前，竟連琴也彈不了嗎？

李楨雲頗為訝驚，大哥從不把海棠苑告訴過外人，何況是一個自己從未提到過、連名字也不知道的人。眉間略凝，話峰一轉，“難為你千裏迢迢來一趟開京，還能想到我！這附近也沒什麽像樣的客棧，我這裏別的沒有，屋子還剩下不少，不如……！”

“就不必勞煩了，我有地方容身！”洪麟淺淺一笑，岔開這個話題，“冰弦琴我還留著！不知……！”

“送出去的東西，哪兒有再要回來的道理！反正我現在也彈不了琴！”李楨雲低頭沈思片刻，“請恕我冒昧，不知你在何處安身？其實也沒有什麽麻煩！我們也算是舊友……！開京這裏比不得麗谷，處處一個錢字！人情味全無！”

“其實……！”要把自己的來歷向她道清楚，怕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昨日，在健龍衛率府外遇到了令兄！其實我也剛回開京不久，離開了七年，有些事……！”

“我聽大哥說起過！莫非你是洪總管？”李楨雲恍然大悟，當把健龍衛率府、離開七年聯系起來的時候，竟和大哥描述的人物是一模一樣。

洪麟點頭默認，以李成桂的性格也會說起開京城最為沸沸揚揚地話題，想必從他的嘴裏說出來，也不會給自己添什麽好話！

返回王宮時已是日落時分，宮人們進進出出，都在為內苑掌燈、添燭忙碌，左腳剛踏進健龍衛率府，就被洪倫攔住，說是殿下在毓慶宮等著，只好轉身折回。寢殿內早已燈火通明，王顓坐在食案前翻著一本書，案上佳肴紋絲未動，估了估時辰，怕是過了用晚膳的時候，連忙坐了下來。

“下午到哪兒去了？病剛好就往外跑！”王顓把書丟到一邊，表情略帶幾分嗔怪。

“去拜訪一位故友！” 洪麟此時才覺得腹中饑餓，七年無拘無束慣了，早已忘記宮中用晚飯的時間，只是連累了王顓等候。

“什麽故友？”王顓略有疑惑。

洪麟隨便拿了此食物在面前的小盤子裏，漫不經心道：“是在麗谷鎮認識的！經常聽她彈琴，是李成桂將軍的妹妹！”

“李成桂的妹妹！”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王顓再次端詳了洪麟的表情，並無異樣，“用了飯就在這裏歇息吧！我要到中殿宮去！” 擡頭看著洪麟驚訝的表情，抿嘴一笑，“還不是美妍，非要我去陪她！”

王顓在宮人們的服侍下換了常服，邁著細碎的步子，信步出了毓慶宮。茫茫夜色，星羅棋布，晚風裏都帶著沈悶的味道，七年來，去中殿宮的次數數也數得過來，越來越接近，越來越不自在。

“黃內官！”王顓漫不經心地問：“李成桂將軍還有個妹妹嗎？孤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

黃內官微微俯身，輕聲細語道：“李成桂將軍的確有個妹妹，李子春將軍的幼女！那孩子自幼多病，李將軍父子遍訪名醫也無法醫治！平常不出大門一步，所以知道她的人不多！”

王顓低眉沈吟，似有一種念頭在腦海裏閃了一下，瞬間又煙消雲散。未進入中殿宮，卻被人拖住衣擺，笑吟吟把那小人兒抱了起來，柔柔發絲在風中飛飛舞，小臉兒在宮燈的照映下粉粉融融，十分的可愛。

“父王果然來了！”美妍被父親抱在懷裏也不老實，掙紮著向前扭，一入寢殿便興沖沖嚷起來，“母後！母後！我說父王會來吧！你還不信！”

王後表情淡淡，一頭青絲拖在腰際，石榴紅色錦裙襯得她膚白如雪，同時也冷若冰霜，“既然你父王有空閑，母後就不陪你了！”

美妍眼巴巴瞅著母親離去，所有的期盼全都落空，心裏一酸，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你們總是這樣，一個來一個走，就不能同時陪在美妍身邊嗎？既然父王不喜歡母後，母後也不喜歡父王！可你們為什麽要生下我？我是淘氣，可我為什麽淘氣！我也想讓父王、母後都陪在我身邊兒！”

愛女一哭，王顓是心神難安，美妍的話何嘗不無道理，哪個小孩子不希望父母時時刻刻陪伴呢？可女兒從沒有感受到這樣的幸福！當下無奈，抱著她柔聲勸慰著：“乖乖太小了！有些事你還不懂，等你長大了……！”

“我才不想懂你們！”美妍摟著父親的脖子殷殷抽泣，哭累了沈沈睡去。

王顓抱著熟睡的女兒徹夜難眠，那張小臉兒猶帶淚痕，似乎仍在夢裏哭泣。昱日，小公主高燒不退，昨夜裏又哭又鬧地受了涼的緣故，急壞了王顓，連早朝聽政一並免去，留在這裏陪伴愛女，也忙亂了宮裏的太醫，全都守在中宮殿外商討良策。

聽聞女兒生病，王後也是心急如焚，甩開眾宮人進入女兒的寢殿，一觸額頭仍是燙得厲害，冷冷坐到了一旁，語氣中頗為責怪，“讓你不聽母後的話！三更半夜往外跑，把自己折騰病了，受罪的是你，心疼的卻是母後！”

王顓怎聽不出寶麗話裏有話，昨夜是因美妍跑到殿外迎接自己才生的病，當下他也沒有心思理會王後，女兒那慘白的小臉兒，讓他心疼到極點，湯藥又不見效果，只把太醫當出氣筒，“一群庸醫！黃內官，把小公主抱到毓慶宮裏養病！”他自是在這裏不想多留一刻。

“殿下這話是什麽意思？”王後當即阻攔， “難道美妍生病是因為臣妾照顧不周？”

國王、王後之間明顯的對峙，把寢殿裏的空氣都要凝結，難為了侍立在側的宮人，個個低眉順眼，屏聲息氣，只怕一個不小心，災禍突然降臨。美妍的病就像導火索，數年積下的怨懟，一朝迸發出來，瞬間到達頂峰。

王顓耐著性子道：“孤並沒有責怪王後的意思，孤只想親自照料美妍！”

“美妍自小在中宮殿長大，生活習性怕是殿下不能深知，還是由臣妾照料美妍吧！”王後輕飄飄幾句話，展開了爭奪女兒的序幕。

“美妍也是孤的女兒！”王顓表面沈靜，內心卻是止不住的忿然，什麽都跟自己爭，現在又輪到了女兒。

“可美妍是臣妾一手帶大的！”王後毫不相讓。

“你們別爭了！我就在這裏，哪兒也不去！”父母一來一去，針鋒相對，美妍是眼淚汪汪，嗓音是即生澀又幹啞，平時看不到他們在一起，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又像仇人一樣，借著自己生病爭個不停。

女兒一哭，王顓與王後頓感無趣，不該逞一時口舌之快，在美妍面前爭吵。

王顓索性扭轉身子，再不看王後一眼，輕拭著女兒臉的上淚珠，“傻孩子！父王和母後還不是擔心你！”

“你們能不能心平氣和地話說！”美妍幾乎是哀求他們，可他們現在背對背坐著，誰也不想看誰一眼的樣子。

“乖乖！等你的病好了，父王帶你去騎馬！你不是一直吵著去騎馬嗎？”王顓找了女兒喜歡的話題。

“我們和母後一起去？就我們三個人好不好？”美妍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憶起了《天山大獵圖》，要是父王、母後和她，三個人都在畫兒裏，那該有多好！

“我們和洪總管一起去！”王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光轉向了王後。

美妍又失望了，拼命在記憶裏尋找三人在一起的畫面，苦苦思索著，什麽也沒找到！眼裏透露著對父母的不滿，努起小嘴道：“不必了，父王一向煩忙，母後又不會騎馬！有大洪總管陪我騎馬就行！就我們兩個，不要父王也不要母後！”

“當然可以！他很疼美妍！”王顓撫著女兒一頭長發輕嘆著，定是傷了女兒的心，否則她怎會不要父王也不要母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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