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打開,只見霍陽羨拎著兩大包東西，站在門口。他身姿傾長，如山間磊落青松,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呆呆地望著他的白山茶。臉上的笑,淡得如還未放光的晨早朝陽,和煦中盛滿了溫柔。

既然自己舍不得離開她,既然自己就想同她待在一起,那就來找她。他和喬喬錯過了太多年了，不該因為她的一句,就退卻,就撤退,也許她的那句話，也是口不對心。他坦坦蕩蕩，就是喜歡，就是要守著,就是要義無反顧。

喬映雪站在門口,明明嘴角是掩蓋不住的笑意，還要蹙著些些眉頭,抿著翹起的唇線，扮作一副不理解的模樣，“你怎麽又回來了？”

“家裏一周沒住人了，我怕你沒有水果吃。”霍陽羨就站在門口,兩只手上拎著的袋子裏裝的滿滿當當，就那麽看著喬映雪。

見她沒說話，以為她生氣，自己不問自來,就嘗試著轉移話題，“這幾次來沒見鐘點工阿姨，你是辭掉了麽？”

“我怕你晚上餓肚子。”本來臉上陽光一片的霍陽羨，見喬映雪不說話，就有些不確定，“怎，怎麽了？”

喬映雪一本正經地說：“霍陽羨，要不，咱們談談？”好好談談兩個人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的問題。

霍陽羨心如鹿撞，跳到了胸口，他快一步走進門裏，回身用膝蓋頂了一下，關了門，才放心下來，想著入了門，該不會趕他走了。而後，無比認真地看著她說：“只要你還要我，咱們之間，就什麽都可以談。”

喬映雪被他這副緊張的樣子逗笑，伸手去接他手裏的東西，放到餐廳桌子上。她背對著霍陽羨，臉上綻放笑容，在偷笑，霍陽羨這個癡人。忽然覺得什麽都不必談了，就活在當下最好。她閉著眼睛，偷著又笑了兩下，似笑夠了，臉上平靜下來，才轉身面對霍陽羨，聲音似只小貓，撒嬌說：“沒什麽，就是我真的好累啊。”

霍陽羨懸著的心落了下來，他伸開雙臂，問：“要抱麽？”

“要。”喬映雪撲在他身上，頭挨著他胸膛，在他肩窩蹭了蹭，仰著頭去親了親他的喉結。

霍陽羨原本在她腰上扣著的手，一只穿過她青絲間的脊背，一只滑向她腿上，打橫將喬喬抱起來，朝著臥室走去，“不是說累？”

“是啊。”

“那還撩撥我？”

“就親一下，我就去睡。”

“好，那你就睡覺，我去做飯。”霍陽羨說。

喬映雪在他懷裏閉上了眼睛，嘴裏喃喃，回答著霍陽羨先前的問題，“我今年比較忙，很少回這裏，剛巧阿姨兒子要結婚，回老家裝修去了，我就沒在找……嗯……那辛苦你了，男朋友……”聲音越來越小，霍陽羨輕手把她擱到床上時，她的呼吸都變得均勻，睡著了。他臉上浮現了明媚春光，“好的，女朋友。”

霖州的春天很短，入了五月就熱了起來，連續兩天小雨，這裏節氣的慣例，連雨便要春去。

霍陽羨賴在喬家住了有一段時間，他的理由和借口讓喬映雪不想反駁，一來他經常加班，喬喬平日要回學校，兩人最多就是周末在湊在一起，其實相見也不多。二來，他會做飯，而且做的很好吃，喬喬不必去找鐘點工了，還隨叫隨到，想吃什麽都行。喬映雪想想，他說的對。這樣同居的生活，她是很享受的。

端午節前一天沒課，喬映雪早早回了家，發微信給霍陽羨：

【雪映長橋：我到家了，你晚上回來麽？】

【霍陽羨：你在，我自然回的。】

【雪映長橋：明天端午節，我——出去買粽子吧。】

霍陽羨坐在辦公室裏，打字又刪除，刪了又打，他有個能讓兩人關系更進一步的建議，只是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說這個的好時候，猶豫不決間，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滑開了手機，“餵，喬喬？”

“嗯，我看見正在輸入好久了，我已經換好鞋了，要出門，你吃江米的還是黃米的粽子？還是想吃肉粽？還有什麽餡兒來著，豆沙、栗子、紅豆？”

“其實，”霍陽羨頓了頓，鼓足了勇氣，說：“其實李阿姨包了粽子，說放在公寓的冰箱裏了，我們可以回我們家裏吃。你……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喬映雪楞了片刻，她在心裏和自己說，那個公寓是他們兩個人的家，她回去過一次的，上次不是還借宿了一回麽，怎麽如今兩人已經在一起了，就不能回去呢。

可她猶豫了，好似她要是回到那個家裏，就代表她同意成為“霍太太”了一樣。雖然她曉得，那個公寓，不過就是同居男女的日常住處罷了，兩個人之間，遠沒有到重新談婚論嫁的地步，她這樣扭捏，不應該。可是心裏面，就是過不去。

“沒關系，看你，我能等。”霍陽羨見她沒說話，就說道。

“嗯。那你吃什麽餡兒的粽子？”

“喬喬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掛了電話，喬映雪走到衣帽間，天氣暖了，衣物都很薄，她今日只穿了一條淡紫色連衣裙。要去逛超市，就得先找一個包，裝手機和車鑰匙。她在衣帽間放置包包的櫃子上，看了看，選了一個同這日連衣裙顏色比較搭配的深紫色皮編織斜挎包，這包包帶很長，可以跨在肩上，挑東西的時候，還能解放雙手。

她將包拿在手裏，打開拉鏈要放車鑰匙時，發現那個包裏有一個紅色絲絨小盒子。那盒子她記得，當初發生網紅喝茶包喝出頭發來的公關事件時，霍陽羨幫了她的忙，給了她一張M酒店5888號房間的房卡。

那日進了房間，霍陽羨一直拿在手裏的紅色盒子，就是這個。

只是這盒子何時藏在自己包裏的？她努力回想著，那日霍陽羨好像給她系鞋帶來著，難道是那個時候，趁著她不註意？

若是如此，這紅絲絨的盒子可在這包裏躺了半年有餘了，要是自己今日不背這包，這東西豈不是要擱上許久？

好似命運總是這般神奇，不早不晚，讓一些曾經被掩埋的東西，在剛剛好的時候出現，然後影響著一些事情，改變著未來的走向。

“嘭”！

她打開那個紅絲絨的盒子，盒蓋彈開的瞬間，只見裏面安安靜靜地放著一對紅漆螺鈿的發卡，一大一小。

這發卡，喬映雪也記得，她借宿在霍陽羨公寓的那晚，這對發卡在書桌上擺著，當時還是未做完的樣子。那時候她還在想，這是霍陽羨做的麽？做給誰的？

如今，眼下，此刻，她才知道是送給她的，還有，送給他們兩人的sweetie，因這發卡同當日她在公寓書桌上所見的，有一些差別——發卡的背面用極細的刻刀，刻了幾個字……

只見紅漆塗層的長方形發卡，最外層的漆色被打磨得很是光亮，較大的發卡上面，靠右邊的位置，用幻彩的薄螺片，刻成了一朵白色山茶花的樣子。另外一只小一點的發卡上，靠左邊的位置上，幻彩螺片刻成了一朵小一點的山茶花的樣子。大山茶花下有一截傾斜的粗枝幹，小山茶花的下面有一枝帶著小葉子的細細枝丫。

若兩只發卡拼做一處，剛好是小山茶花靠著白山茶花，相映盛放的模樣。

喬映雪將兩只發卡背面翻過來，仍是相對，拼做一處，後面各寫著的兩個字，拼做一處是——喬喬憶甜。

那些過往回憶紛至沓來，如老電影在腦海裏閃現。

她試著站在霍陽羨的角度往回看。在分開的兩年裏，霍陽羨回霖州來，就偷偷藏在角落裏，看著自己是否安好。他就是這樣，默默的守護，默默的不出聲，默默的等著自己回頭麽？

他是個傻子麽？是個癡人麽？真的是，霍陽羨，怎麽這麽笨？

而那個沒有來到這世間的霍憶甜小朋友，雖然沒能看過此世紅塵裏的日光月華，也沒能瞧見彼此深愛的爸爸媽媽，可在她離開這世間的歲月裏，最愛她的兩個人，都將她視若珍寶地藏在心底。

每年，她離開的那個日子，她的媽媽會在清晨五點半，去霖州一個叫做“初月”的公園裏餵魚，她的爸爸會偷偷在媽媽看不見的地方跟著她，遠遠的陪著媽媽餵魚，而後，再遠遠的，把她的媽媽送回家。

她的爸爸會去清涼寺的觀音殿，為她點一盞蓮花長命燈。還會給她帶一塊草莓蛋糕，認真地問一句：霍憶甜小朋友，如果有往生，你還來找爸爸媽媽，好不好？

如果有往生，你還來找爸爸媽媽，好不好？

這句話，每一年的那一日，霍陽羨都會對著觀音殿的蓮花燈說一回罷，喬映雪想。她輕聲，學著霍陽羨那日在觀音殿前虔誠的樣子，輕輕地，自言自語道：“如果有往生，你還來找爸爸媽媽，好不好？”

不知何時，當喬映雪有了知覺時，她發現自己跌坐在了衣帽間的地板上，抱著那個紫色的編織皮包，手裏拿著那對紅漆螺鈿白山茶花的發卡，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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