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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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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知微不曾說破來人身份,陸良承當然更加不敢直言,將來客帶到上房當中,又奉上飯食後就小心退下。

魯定侯家中豪富,頃刻之間,屋子中各色被褥器具都換了一整套——陸良承本人也頗為難,若是不盡心而為,只怕觸怒天子,若是盡心而為,又擔心會讓天子覺得陸氏豪奢——或許是因為收拾得匆忙,整間屋子中,卻有一本書散落在桌子上。

溫晏然笑:“阿儀猜一猜,那書裏寫的是什麽?”

池儀笑答:“不是魯定侯本人所寫手稿,就是他所做的點評。”

溫晏然微微頷首:“阿儀既然說那位陸侯允文允武,這書上所寫的,多半跟西地武事有關。”

她今日是私自出行,又從城西那歸來,陸良承此人說是好高騖遠,那總得有可好可騖之事,此人的基本判斷力要是不差,大約能猜到她去了哪裏,又是為著什麽原因。

溫晏然此刻沒有意識到,她對於“不差”的標準,與穿越前相比,已然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她讓池儀把那本遺漏下的書拿過來,隨手翻了翻,果然是陸良承以前寫的治夷之策,主要是分析當地民生,還提到西夷必反,提醒朝中諸大臣要早做準備,最好派中部之軍,牢牢把守住長興關,莫要讓西夷之亂蔓延到中部。

溫晏然笑:“小子狡黠。”向池儀道,“之後讓陶卿自薦之時,把魯定侯也帶著一道。”又道,“今次出門,披風帶了沒有?”

如今天氣炎熱,披風之類的禦寒衣物其實用不太到,只是池儀擔憂晝夜溫差太大,才帶了一條薄披風出來。

鐘知微本以為是天子自己要披,卻見那位池左丞這只是將披風取出,略微整理了一下,放到邊上,並不曾奉於天子。

魯定侯府奉上的飯食當然也是按照招待貴客的標準來的,溫晏然稍用了一點就令人撤下——雖然宮中禦膳一直飽受天子本人的吐槽,但有對比才有差距,溫晏然現在終於意識到,與外頭相比,宮裏的廚師的確已經盡力了……

飯後過了一刻左右,院中有燈亮起,陸良承白衣舉燭而至,拜於院中。

魯定侯治家極嚴,在其他私物都被收拾走了的意思,單單將那一本書留下,當然有自薦之意,往嚴苛裏說,也有點揣測皇帝想法的意味在,新帝乃是一代英主,大約看一眼便知道了他有什麽打算,如今特來告罪。

池儀早就有所準備,看見院中有光時,就推門而出,不等對方開口,先將披風給魯定侯披上,然而笑道:“陸侯何必太恭?今日多謝陸侯收留。”又壓低聲音,“天子踐祚未久,求才若渴,陸侯家學淵源,值此多事之秋,不妨為國效力。”

陸良承微微一怔,目中旋即劃過一絲明悟之光,他起身向著書房的方向拜了一拜,又對池儀一禮,方才緩緩退下。

翌日清晨。

宋侍中一向勤勉,很早便從家中動身,恰巧看見一輛未曾見過的馬車超過了自家的車子,雖然也是朝皇城那邊走,卻沒在太啟宮門口停留,而是繼續往天桴那邊趕。

“……”

身為建平本地人,宋侍中對城中貴胄的情況都十分有數,他年紀大,官職高,家世清貴,通常來說,就算有人急著去上班,也不至於把車子趕到自己前頭……

腦海中掠過一抹靈光的宋侍中閉上眼,假裝自己正在小憩,向著有些疑惑的車夫道:“無須在意,只當沒有瞧見那輛車子便是。”

——雖然新帝遠比先帝英明,但在瞞著大臣出門溜達這一點上,雙方還是頗有共通之處的。

溫晏然其實也沒想著將自己的行蹤瞞得滴水不漏,這樣一來,等她以後暴露出昏君的真實面目後,大臣們也方便拿著這些共通點把她跟先帝放在一塊批判,然而溫晏然卻不曾料到,同樣是外出不歸,宋侍中相信先帝肯定是為了游樂,至於新帝,他雖然還不清楚天子到底去了何處,卻相信對方一定是為著正事。

低調的馬車在天桴宮側門停了一下,然後直接駛入其中,國師跟少府令都在此處等候——溫驚梅臉上帶著一絲沒有睡好的倦意,至於侯鎖,則完全是“陛下可總算是回來了”的激動與喜悅。

張絡跟蔡曲將服飾帶來,侍奉天子換上,一行人加快速度趕往合慶殿,踩著點成功抵達大殿。

朝會的情況一如既往,能立在殿中的大臣,多是端莊之輩,就算有誰猜到點什麽,也不會立刻提起什麽。

等散朝之後,袁言時與宋侍中一道離開,隨後是盧沅光跟賀停雲,工部尚書黃許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面,面上有些宿醉之意。

在黃許之後的人是吏部的李增愈,他的官位還只是侍郎,因為遲遲沒有主官的原因,如今與盧沅光一樣,暫領一部大小事務,至於以後能不能成為尚書,還要看天子意下如何。

大周散朝的時刻一向早,除了某些大臣會被皇帝單獨留堂議事之外,其餘人都該工作的工作,該回家的回家,李增愈則與幾位友人一道,去了郊外的別苑中聚會。

酒過三巡,李增愈面上帶了幾分醉意,向友人們嘆息:“朝中重臣大多認為陛下英明神武,在下本也如此以為,卻不料天子看似英明,實則與先帝一般,都格外倚重內侍。”

一位友人躊躇:“說的可是那池張二人?咱們久居建平,卻沒聽過這兩人有多少劣跡……”

另一位文士冷笑:“此二人居天子之側還不滿一載,如今有多少商賈投到他們門下?甚至還有些讀書人,也開始把文章投到這兩人居處,開始求他們舉薦了罷?”

說到憤然處,那位文士又拿了一本前朝史書,道:“青史斑斑,內官那些酷烈貪瀆的行徑,難道是虛言嗎?以我所見,那些內侍大多出自貧賤之家,自幼不修德行,一朝顯貴,必定貪圖享樂,魚肉百姓,諸位身為大周忠臣,士族後人,要讓天子知曉,內官並不可信,唯有倚重清流,才是長治久安之道,真等內侍們顯露出本性再行防備,便悔之晚矣!”

李增愈本在飲酒,聽到此處,忍不住開始垂淚:“天下世家雖多,然而宋氏與粗鄙為伍,袁氏老朽不堪,崔氏曾侍國賊……我等士人,難道便暗無天日了麽?”

另一位文士:“陛下初登大寶,正是銳意進取之際,何談暗無天日?”又安慰道,“咱們都是經過先帝末年,那時朝野上下動蕩不休,如今天子雖然倚重內官,治下確實一片安平,又何必再生事端。”

話音方落,便有在座之人反駁:“正要趁安平時節,才好從容做事。”又道,“天下之所以雕敝至此,就是因為先帝親近卑鄙小人,疏遠賢良君子,如今難道還要讓陛下重蹈覆轍嗎?”

“既然如此,我等又能何為呢?”

李增愈道:“你我雖然無能,然而高氏子守孝期滿,正該回朝做官,不妨舉薦他去戶部。”

高氏也是大周巨族,其名望本不在袁崔之下,哪怕是族中晚輩,出仕之後,從白衣一躍而至侍郎之位也是十分正常的。

一位文士:“現今戶部似乎並不十分缺人……”

“現在不缺,後面也遲早會缺。”

出聲之人乃是姜氏之女姜肇立,她如今正在禮部為官。

“還請姜侍郎明言。”

姜肇立也不故弄玄虛,解釋道:“因為西夷必反。”

所謂大軍未動,糧草先行,一旦西夷那邊起了戰事,戶部一定會忙碌起來。

姜肇立嘆息:“諸位都出身建州,想來都聽家中長輩提過,上一次西夷之亂時,內官們都做過什麽好事。”

戰爭對國力是極大的損耗,然而對那些無所顧忌的人來說,又要能掌握權勢,也很容易從中發財。

當年先帝跟西夷打仗的時候,宮中官中也沒忘了趁機斂財,當時皇帝身邊的常侍甚至光明正大地把包括糧食在內的要緊戰略物資賣給對方,借此牟取暴利,而厲帝本人也從中分了很大一塊。

其實不說內官,連出身士族的外臣們也未必沒跟西夷那邊有些私下聯絡,其中有想摸一摸對方底細的,也有想著多個朋友多條路的,世道如此,並非單單換個天子便能徹底解決,溫晏然如今也是借著進取之勢,將朝中暗流暫時壓住而已。

李增愈等人之所以對內官懷恨在心,一方面是被這些人以前的行為給嚇到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皇帝繼位數月以來,強橫之勢一日比一日明顯,連昔日的太傅都開始顯露出明顯的退避之態,若不想被慢慢淘汰,就只有奮力一搏。

若是天子知道內官不可依仗,便只能依仗士人。

姜肇立:“然而與西夷之戰,到底是國之大事,若是趁機與內官為難,恐怕……”

她一語未盡,李增愈便怒道:“難道依仗我等,就一定會耽誤天子的大事嗎?”

話音方落,李增愈便知自己失禮,放下酒盞,向著姜肇立一拱手:“姜侍郎性情謹慎,是李某失言。”

姜肇立也不以為意:“李兄所言也有理,若是池張兩人果然有不軌之意,在西夷之事上,遲早會露出行跡來,咱們先冷眼旁觀,然後徐徐圖之,免得他們妨礙到朝中大事,至於高兄,就先請他來建平,以高氏的名望,就算你我按兵不動,袁宋也一定會主動舉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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