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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情難自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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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在蘩傾那裏碰了一鼻子灰,然,弢祝卻依然固執地認為,身為東寰的知心好友,必須在此關鍵時刻拉他一把,如此,方對得起東寰讓自己在琉璃溪白賴了這麽些年的房租啊!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甫一開口,東寰就坦率地承認了。

這令起先還擔心東寰為了面子死不松口的弢祝大為吃驚——依著這多年的認知,東寰怎麽看,都不像是個忒大方的人吶!

似乎看懂了老友眼中的疑惑,東寰苦笑道:“難不成我在你心裏,是個沒輕沒重不知好歹的楞頭青麽?”他又嘆道:“說來不怕你笑話,這些日子以來,我又是歡喜又是忐忑,可到底歡喜的是什麽,忐忑的是什麽,卻是自己也難以清清楚楚地分辨。”

弢祝以一副過來人的口氣老氣橫秋道:“所謂‘旁觀者清’,你分辨不出,我卻看得清爽。你這老鳳的光棍大名傳遍四海八荒,如今突然發現自己並非鐵石心腸,自然歡喜。忐忑麽,亦是同理,老光棍攢下這一世英名委實不易,倘若就此丟棄,豈不大大可惜?”

弢祝的口氣中帶著幾分調侃,可實話實話,卻多多少少有幾分說到了點子上。只不過,他只見其一,不見其二,卻不懂這歡喜不是一份歡喜,忐忑也不只有一種忐忑。

少年時的弢祝行事無忌,頗有薄幸之名。或許,當年的他也曾有過“情之所鐘”的時候,只是,彼時,他的心是花的,情是迷的,情之所鐘也不過是短短一瞬,並不能挽留他浪蕩的腳步,更不會在他心中留下太過深刻的回憶——更多的,是對昔日情懷的惘然。

故而,他這個“過來人”的勸解,於東寰,卻不過是隔靴搔癢。

東寰怔了半晌,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那麽呆呆地望著前方,眼中似有風雲翻滾,然,細看之下,又仿佛只是一片虛無。

這等情形,弢祝是頭一回在東寰身上看見。

他有些擔心,等了好一會,不見東寰回神,便忍不住輕輕扯動東寰的衣袖。連扯了好幾下,才見東寰眼眸中恢覆了些許神采。

見老友一臉的擔心,東寰似是而非地搖搖頭,“無妨,不過是有些心亂罷了。”

盡管弢祝覺得此刻似乎並不是談這件事的最佳時機,可轉念一想,東寰是個聰明人,現下情形,不過是“當局者迷”罷了。若是趁熱打鐵再好生勸勸他,說不得就此消了這份心思,總是好的。

東寰靜靜地聽著。

明媚的陽光穿過頭頂濃密的樹蔭,變成細細碎碎的金色小花,星星點點地落在東寰烏亮的發髻上,落在他白皙的面龐上,落在他挺拔的雙肩上,落在他沈靜深邃的雙眸中,明明滅滅。

弢祝說得口幹舌燥,卻始終忍著不喝一口水。

終於,他將心裏話一口氣悉數吐了個幹凈,這方急匆匆地走到茶幾前,一口氣連引了四五盞茶水。

待放下手中茶盞,再轉身時,便見東寰垂眸幽幽道:“這件事,卻總歸是我的錯。”

弢祝急道:“這說的是什麽胡話?男女之情,本為天地正理,無可厚非。你又有什麽錯?便是西溪,她也沒有錯。只是為長久計,你二人委實。。。。。。那個。。。。。。難成佳配。所謂門當戶對,乃是自古以來的規矩,便是天帝,也只肯將素洛公主嫁與東君,卻對七公主的婚事至今憤恨不已。當年,七公主只為貪圖一時情熱,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私配凡人。七公主被幽禁思過臺,可一轉眼,那凡人續娶佳人,兒孫滿堂,好不熱鬧。”

“看看,這就是門不當戶不對的下場呀!”

“再說了,你學識淵博,道行深厚,已近大道。而西溪呢,所長者,不過是在十丈紅塵中學會的那麽一點兒小聰明,做點兒甜甜口的吃食。這些小手段,你一眼就能看穿——起先,或許覺著有趣,可時間久了,你還會覺得有趣麽?”

末了,弢祝發出一聲感慨,“溪水清淺,再好,也養不出大魚來啊!”

是啊,西溪這條清淺單薄的小溪,叮叮咚咚,清心凈目,或許可以,卻難成氣候。要配如東寰這般深厚如山的人物,只有大江大河才堪匹配。

弢祝並不反對東寰生情,反對的,只是不該對朱西溪生情。若是可以,他還想提出讓東寰將朱西溪換個地方住,不管是哪裏,只要不在琉璃溪就好。只不過,他想了想,還是沒好意思開口——一來,自己就是個借住的客人,哪能對主人家指手畫腳呢?二來,讓朱西溪離開琉璃溪,的確有些殘忍,尤其是自己白吃了朱西溪送來的那許多吃食,再說這話,多少有些心虛啊!

月上九霄,光灑萬裏。

今夜正是月圓夜,或許是離天更近的緣故,琉璃溪的月亮特別大特別圓特別亮。

月光將蓮池映得白花花一片,仿佛鍍了一層銀水般。

在這清亮的月色裏,東寰獨立中庭,心事重重。

白日裏,弢祝說的那些勸慰的話,每一個字,他都認真地聽進去了。

如今再翻出來細想,卻又覺得不盡然。

他看著朱西溪時,心,是歡喜的,是帶著絲絲甜意的。那些精致的糕餅,恰到好處的香甜,總能令他輕松愉悅。

她說的那些傻裏傻氣的話,盡管幼稚,卻頗可愛。她講的那些人世間的故事,悲也好,歡也罷,他只在乎那個講故事的小丫頭。

他喜歡看著朱西溪,卻又擔心被她發現自己在偷看。這種闔該青澀少年才有的忐忑,在他以往漫長的生命中,從未有過,因而,也就令他格外不知所措。

他想,西溪可會知曉?她若曉得了,會是怎樣的心情?會害怕?會緊張麽?她會如我這般歡喜麽?

她那樣大膽,可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見過世面的的小娘子,是不是曾經有過喜歡的人?她還會念著那個喜歡過的人麽?

不知為什麽,一心想要冷靜的東寰上神,腦子裏卻總是冒出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一個接一個,仿佛火山口下的熔漿池子,熱氣騰騰,咕嘟咕嘟地不停冒泡。

他知道,弢祝的話無一不在理。他與西溪之間,最大的障礙,就是彼此的身份懸殊。

會不會到了將來,他再聽西溪講起人世間的故事,只覺得無聊乏味,不堪入耳?

那時,他是不是也不會再樂於品嘗那用盡心思的糕餅,不再覺得香甜可口,只覺得粗糙噎喉?

他會不會覺得西溪淺薄無知,相對無言?

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對西溪,會是多大的傷害啊?

東寰靜想了一夜,卻絲毫未覺,他對彼此未來的擔憂,竟是出於害怕傷害到西溪。

從深夜到天際泛白,東寰如一尊沈默的石像,就這般,站立了一整晚。

晨露漸重,“嘀嗒”,從樹葉上滴落下來,不偏不倚,正正滴到了東寰的額頭上,才喚醒了他。

沒人曉得,這一夜,他心中翻滾了多少心思。便是他自己,也是在反反覆覆的拉鋸中,不斷地找理由尋借口。

末了,他為自己找了個自覺能說得過去的理由:我是西溪的半師——嗯,盡管不曾正式拜師,但好歹也有師徒之實。既是師徒,自該遵守師徒倫常,豈可悖理?

東寰強行扯上所謂的“半師”做借口,然,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不情不願不甘心,他可會覺察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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