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六十二章 養兒之道(四)

關燈
不知從何時起,桑軼開始覺著父君不愛重自己了。

是從五弟出生開始?還是自己惹了母後生氣開始?

時間太過久遠,桑軼已經無法確定了。然,父君對自己漸漸冷淡,甚至冷漠,從早先時候的呵護備至到後來的鮮有交談,其中的轉變,令桑軼甚為痛苦。

身為狐君長子,桑軼深知自己是眾人目光的集中點,故而對自己的言行舉止格外在意。人前,他是溫文爾雅知禮得體的大郎君。而無人處,他卻總在反反覆覆地思量,今日在父君面前言行可有失誤?父君的那一眼有何深意?

他揣著無限心事,卻不敢當面相詢父君,又覺著委實難為情向母後吐露心中不安。久而久之,愈發不敢與父君親近了。

直至這一回辦滿月酒,桑軼奉父命招待東寰上神。

東寰是個心思剔透之人,早些時候就覺出了這對父子的異常。只是,這到底是人家的家務事,人家父不言,子不講,東寰又如何相勸呢?

蘩傾忙著安撫青丘各族長老,好幾天都不見人影。而桑軼打小兒就對東寰上神崇拜得緊,得此佳機,如何肯放過?見天兒地陪在東寰身旁,懇求東寰講些當年的英雄事跡。

東寰望著已然成人的桑軼,哭笑不得。

“纏著大人講故事,這闔該是你十九弟幹的事兒。怎地你也如此胡鬧?”東寰一臉的調侃。

桑軼聞言,頓時紅了臉,吭哧吭哧了半晌,方擠出一句話來,“小仙年幼時,聽父君講過上神的幾樁了得的事跡,甚為羨慕。後來,父君太忙,就再沒講過。可我小仙卻心甚向往。。。。。。”

東寰哈哈一笑,撫掌道:“什麽了得的事跡,不過是年幼無知,膽大妄為罷了!你爹當年不遜於我,你怎地不去問問你爹的‘了得事跡’?”

桑軼面上一黯,弱弱地答道:“小仙。。。。。。小仙。。。。。。不敢。。。。。。”

“不敢?不敢問你爹?”東寰眉梢一挑。

“是。”盡管覺得委屈,可桑軼依然咬牙道,“父君日理萬機,所處置的都是事關青丘安定的大事。小仙怎好為了這等小事打擾父君?”

“真的如此麽?”東寰不信。

桑軼頓了頓,堅持道:“小仙不敢撒謊。小仙身為青丘的大郎君,不能為父分憂也就罷了,如何能再讓父君分神呢?”

東寰“唔”了一聲,便默然不語,只舉著掌中折扇虛晃幾下,輕輕地拍著另一只掌心。

良久,東寰淡淡道:“你可怨你父君?”

桑軼一聽,嚇得險沒跳起來,趕緊連連搖頭,“沒有沒有!不曾不曾!小仙如何敢有此怨念?”

“是不敢?還是沒有?”東寰並沒有去看桑軼滿是驚惶的面孔,而是漫不經心地端起酒杯,淺淺一啜。

不過簡單的一問,卻令桑軼頓時啞口。

捫心自問,到底是不敢還是沒有?

嘴上說著“不”,可心裏真地不怨麽?

當看到十六弟十七弟被父君雙雙摟在懷中,他難道不嫉妒麽?當看到父君抱著繈褓中的桃丫笑得合不攏嘴,他難道不羨慕麽?

可是,多年的教養令自己無法說出不得體的話,於是,就只能將這份羨慕嫉妒恨深深掩藏心裏,而自己卻在夜深人靜時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對於桑軼的這等小心思,東寰多少有些體會。

想當年,他何嘗不是將盤古大神當做半個父親?若是哪日盤古大神說話時語氣不夠溫柔,自己還不是要吊大半日的臉?

東寰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兒時的自己拍著翅膀沖著盤古大神瞎嚷嚷的情形,漸漸陷入沈思。

桑軼滿心的忐忑不安,一會兒擡頭瞅瞅東寰上神神情惘然的面孔,一會兒低頭想想自己的心事,就這般,兩人悄然無聲地度過了大半日。

東寰有心幫忙解開桑軼的心結,卻不知從何下手。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忽聽得院外一聲“上神”。擡頭一看,便見一個俏生生的人影站在籬笆外,雙手捧著一方托盤。

“西溪?”東寰不由微微一笑,“可又是狐後送的?”

“給上神猜中了!”西溪將托盤小心翼翼地放在竹幾上,揭開蓋著的錦巾,便見玉碟上擺著一只拳頭大的鮮果。

說是鮮果也不確切——應該說,是裹了一層冰殼的果子。果子有成人巴掌大,圓圓滾滾,似桃非桃,似梨非梨,皮色雪白,僅在頂端上有櫻桃大小的一點殷紅,可其上卻有一根細長的果把。

“上神可曉得此乃何物?”朱西溪好奇極了,可狐後只管抿嘴笑卻就是不肯告訴她,她只得請教東寰。

“你嘗嘗不就知道了?”東寰一點兒都不客氣,指尖一劃,便見晶瑩的冰殼連帶著鮮果,登時分作八瓣,齊齊向八方散開,宛如一朵綻放的花朵。

面對東寰上神的邀請,朱西溪卻敬謝不敏,連連擺手:“才不咧!我再也不上當了!上回,還有上上回,還有,上上上回——我可不是沒記性的人,不會三番五次地上當!”

嫁給蘩傾前,狐後可是遠近聞名的嬌蠻女,說實話,名聲不大好。一次,她女扮男裝溜出玉狐天府去玩,卻正巧遇上蘩傾與東寰。

彼時的蘩傾也是個二百五楞頭青,一見那女子不倫不類地打扮,當面兒就笑話人家,結果,便是挨了一頓胖揍。

其實,雖則蘩傾嘴欠,可手下功夫並不弱。只不過,他覺著一大男人對個小女子動手,勝之不武,便讓了她幾分。豈料,那女子一點兒也不領情,使起撒潑刀法,如聚風雷,險些將蘩傾的一只耳朵給割了。

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月老的紅線委實不可思議,在若幹年後,竟將這一對冤家牽成了夫妻。

兩個人嘴上說著“不要不要”,便是在婚宴上都大眼瞪小眼,可待一夜洞房之後,兩人竟恩愛得不得了,將一幹想看熱鬧的好事者驚得下巴掉一地。

既是少年相識,狐後對東寰的親近便勝過旁人幾分。尤其是這回,若非東寰留下來時不時地陪著夫君喝酒聊天,多加開解,不定夫君心裏多郁悶呢!

狐後心生感激,便隔三差五地送些好東西給東寰,權表謝意。

東寰在外面開解蘩傾,朱西溪則在狐後的洞府裏陪狐後說話解悶。

桃丫是狐後的第六個孩子,這一次生產,無疑是對高齡產婦的極大考驗。故而,狐後得坐個雙月子。

朱西溪對於狐貍——啊不,狐仙——如何坐月子格外好奇,總是問這個問那個,見識了狐後坐月子的陣仗,深覺得大開眼界。

相熟之後,朱西溪不免要說一些凡間的趣事,比如,中國人坐月子是怎樣的,可外國人卻大相徑庭。又說些什麽月子會所、月嫂,還有關於新生兒的事情。

當然,朱西溪一未婚未育的黃花大閨女,所有有關產婦嬰兒的知識,一多半來自公司裏那些已婚已育婦女彼此交流時旁聽了一耳朵,一小半則是來自網絡知識。

這些知識,真假不論,然,對於遠離人間的青丘眾人,卻格外新奇。

當狐後聽到外國產婦生完孩子就可以吃冰淇淋,頓時色變:“哎呦呦,她就不怕就此作下病麽?”

朱西溪撓頭道:“大抵,嗯,大抵外國人是沒有‘作下病’這個說法的。她們也不講究坐月子,好像休息幾天就能下地了,還能洗澡。”

一旁湊熱鬧的宮妃不屑道:“到底是蠻荒之地的野人,絲毫不曉天地生養之道。”

狐後笑道:“我個傻妹妹,你沒聽西溪說麽?人家不敬三清,也不奉佛祖,信的是異神。也就難怪與咱們合不來啦!”

“說來也怪,咱們偌大的三十三天,多少神仙,卻從沒聽說過那位喚作‘上帝’的神仙?”狐後長女奇怪道,“上帝?是上天之帝麽?呵呵,好大的口氣!”

天吶,這等深奧的問題,朱西溪如何回答得上來?想了半晌,她方猶猶豫豫道:“這個,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聽東寰上神講過,三十三天並非囊括了所有天界。更何況,佛祖說‘三千大千世界’,這大世界套小世界,何其繁多?說不得,上帝就是哪個世界的神祇呢?咱們不曉得,也不足為怪。”

朱西溪與狐後的友誼,便在這樣的閑聊中飛速建立起來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