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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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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為了證明康盂樹的菜做得真的好吃,黎青夢硬是把菜全吃光。康盂樹沒怎麽吃,一個勁地喝酒,把本來是給她準備的酒也喝掉大半。

這頓令黎青夢意想不到的生日晚餐吃到尾聲時,她收到了康嘉年的祝福微信。

【姐姐,生日快樂!我下晚自習了!】

【有件事我要跟你坦白從寬:我哥串通我說假裝把一罐旺仔當作我送你的禮物,我表面答應他了,但是騙人的事我怎麽能幹呢!況且我有自己給你準備的禮物啦~】

黎青夢回道:【謝謝,其實我也猜到了。】

但是在事實確認之後,這份雀躍就更加膨脹。

康盂樹看著黎青夢低頭發消息,嘴角露出很詭異的笑容。

誰的消息啊……

他伸長脖子,不過距離太遠,什麽都看不到。

剛剛全程她都沒有過這表情,現在誰讓她這麽高興?

康盂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狀似隨口一問:“收到誰的消息了,這麽開心?”

黎青夢收起手機:“是嘉年剛給我發祝福了。”

“啊?他啊。”

康盂樹的表情頓時好轉很多。

“他說有生日禮物要送給我。”

康盂樹臉色又急促一變。

黎青夢故意不拆穿,打趣著他:“嘉年真的是很好的孩子,明明已經送給我禮物了,還要再送我一份。”

她意有所指地瞥過那罐畫得醜醜的旺仔牛奶罐。

康盂樹幹笑兩聲,轉移話題說:“康嘉年又要送你什麽?”

這個“又”字加得非常靈性。

“我也不知道……”黎青夢出示他發過來的地址,“他讓我去這裏,你知道怎麽走嗎?”

康盂樹當然知道,心裏也猜到了康嘉年要送什麽。

“我帶你去。”

康盂樹將黎青夢帶去的地方,是位於東町鄰街後巷的一家店。

前街吵吵嚷嚷,這裏卻還挺安靜,大部分店門都關了。

兩人因為都喝了酒,並肩走路過去。索性不太遠。最後康盂樹帶著她停在一家半開的卷簾門店前。

他伸手一拉,卷簾門就彈上去,露出裏面黑漆漆的陳設。黎青夢打開手電筒環視一圈,發現是一家照相店。

康盂樹指了指盡頭關著的門:“裏面是暗房,他應該在裏面洗照片。”

“這裏是……?”

“哦,這是方茂他哥開的店,方茂你還有印象嗎?”康盂樹有點不太好意思說,“就是……就是最開始我找來開車的那個同事。”

黎青夢恍然大悟:“那個被仙人跳的不會也是……”

康盂樹比了個噓聲的手勢,黎青夢心神領會地點頭。

他將卷門重新拉下到半邊,帶著黎青夢進到了暗房。

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到暗房。

她對攝影沒有研究,平常用慣了數碼,關於怎麽洗膠片一竅不通。在京崎這種店也少,一般只有膠片深入愛好者才能找到這樣還有儀式感的店吧。

康盂樹推開暗室門的剎那,黎青夢站在門後,一瞬間仿佛回到了那個紅薔薇的情人酒店,回到那個血腥瑪麗的房間。

滿目的,比那個房間還要極端的紅。

這個紅色讓黎青夢感到非常不安,仿佛在隱隱昭示著某種似曾相識,卻比當時還要濃烈的東西。

康嘉年背對著他們站在房間深處,正用鑷子夾著一張感光紙在托盤中反覆浸染,姿勢非常熟練。一些已經沖洗好的膠片像一件件小衣服似的晾在空中掛起的繩子上。

康嘉年聽到開門的動靜,轉過臉來沖黎青夢揮手。康盂樹沒進門,站在門後面悄聲說:“你先進去,我抽根煙。”

黎青夢到這時,也已經明白過來康嘉年要送給她的禮物是什麽了。

——他們一起去京崎玩拍下的照片,被定格下來,成為一份實體化的記憶。

“厲害。”

黎青夢讚嘆著,湊上去看那些已經沖洗出來的照片。

紅色的安全燈下,上面的內容略有失真,但每一幕都清晰地歷歷在目。

印有“京崎”的站臺,“紅薔薇”的霓虹招牌,氣派的商場,穿著裙子的康嘉年,內環的車流,大學校門口的雕塑,草地上的白鴿,印有黎青夢照片的畢業生櫥窗,日料店的燈籠,刺身和梅子酒,那兩個萍水相逢的日本人,昏黃街燈下三個人的影子,拉風的跑車,坐在駕駛座上的她還有一旁懶散坐著的康盂樹。

好像,又把那一天過了一遍。

康嘉年被誇得洋洋得意,說:“這些還不算禮物呢,我真正要給你看的是我現在正在洗的這張。”

回答他的是康盂樹陰惻惻的聲音:“洗挺久了吧,晚自習是不是沒去上?”

“啊……哥你怎麽也來了。”

康嘉年嚇一大跳,康盂樹悄悄抽完煙進來,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擎著康嘉年後脖子咬牙切齒說:“當然來看看你‘又’送了什麽。”

“叛徒”被抓個現形,康嘉年看著手上這張洗到一半的照片,這個意外讓他略微不知所措。

他眼珠一轉,突然啊了一聲。

“好像定影液不夠用了,我去外面找一下。哥你先幫我洗一下。”

說著,他把鑷子往康盂樹手上一塞,一溜煙跑到外面,還順便帶上了暗房的門。

“餵!”

康盂樹手上捏著鑷子,沒好氣地沖康嘉年的背影喊了一聲。

黎青夢這會兒已經把掛完的照片全都看了一遍,就差這張還泡在托盤裏的沒露出廬山真面目。也就是康嘉年賣關子說的,真正要給看她的這張照片。

她好奇地湊過去,只看到濕乎乎一團,大約顯出了輪廓,看樣子像是在那間頂樓套房拍的。

黎青夢記得他當時興奮地在房間裏拍了一堆。

她見康盂樹不耐煩地擺弄著,詫異道:“你也會洗照片嗎?”

“不算會洗,就依樣畫葫蘆唄,反正原理我也不知道,看過康嘉年洗幾次就這麽弄了。”他揚眉看著她說,“你想不想來試試?”

黎青夢在他的示意下,好奇地接過他的鑷子,夾起浸在托盤裏的照片:“這麽弄就行了嗎?”

“嗯。”康盂樹冷不丁托舉了一下她的手腕,“這麽上上下下動就行了。”

他站在她的左邊,因此托舉她的右手時,身體下意識地從後方環繞過來,將她輕輕攏住。

暗房的隔音並不好,隔著一道墻,能聽見隔道的東鄴町上傳來隆隆轟響。

他觸碰她的那一下,聲浪正好蓋到最高。

心臟宛如一只漂浮的水母,在這瞬間劇烈地收縮又張開,透明的觸須隨著神經傳遍全身,過電般的敲擊著每一根神經。

她慌張地盯著托盤,張口隨便胡扯了一個問題掩蓋無措。

“這裏面泡著的是水嗎?”

……這什麽鬼問題。

康盂樹松開手,站在她背後說:“肯定不是啊。我也不知道叫什麽,反正能讓照片慢慢出來的東西。”

她機械地抖了幾下,心卻完全不在這上面。

只是隨著照片慢慢現出端倪,黎青夢的眼睛不由得睜大,死死盯住托盤。

照片上的確是那間頂樓套房,在客廳的沙發上,康盂樹背脊挺直地坐著。

拍攝角度是從斜背後拍的,隱約能看到他旁邊還坐著一個人,被他的身形遮擋住,只露出一截瘦白的小腿。

可不就是當時睡著的她。

暗房沒有任何窗戶,密閉的房間失去空氣的流通,將夏夜的悶熱放大。一墻之隔的東業町滿是喧囂,穿過薄薄的墻壁,將安靜的這裏攪得分外混亂。

然而,她的心跳聲藏在這攤渾水的聲響裏也分外鮮明,就在看到照片的這一刻。

——康盂樹一手扶著沙發背,另一只手放在她的頰邊,像是碰到但又沒完全碰到的一個位置。

他的頭貼著她低垂著,嘴唇懸落,有一種即將吻下去的趨勢。

但照片只鎖住了那向下的一秒,她無法穿越回到那一刻,用上帝視角看清他到底吻下去沒有。

可是,即便只有這無果的一秒也足夠了。

黎青夢回過頭,看向身後的康盂樹。

他表情無比僵硬,想再去遮掩那張照片時已經晚了。視線對上她時,顯而易見的慌亂。

她迎著這束視線,動了動嘴唇,卻沒發出聲音。

兩人游離的視線被困在一起,沒有了金魚水箱的阻擋,那些眼神裏藏著的情緒也無法再被折射,分明又清晰地傳遞到彼此的眼中。

桌上,水中現出一半影子的照片正在浮沈,照片裏的兩個人波光粼粼的,像是一則只屬於兩人的電影預告,昭示著一旁站著的他們即將會發生的情節。

黎青夢上擡著眼睛,微不可聞的音量慢慢變大。

“我臉上有什麽嗎?”

康盂樹一怔,沒有明白她的話。

“……什麽?”

“我說照片。”她輕輕吐氣,“你靠那麽近是要幫我拿掉臟東西嗎。”

康盂樹沒有回答,眼睫輕抖,覆蓋在下面的眼神從她的眼睛掃射到嘴唇。

他抿著唇說:“……是。”

回答間,酒氣和煙味噴在她的額頭。

黎青夢笑了一下,沒憋住,張口說:“騙子。”

她不應該這麽回答的。

明明剛開始,她本來打算給出一個臺階,讓兩個人在這張尷尬的照片面前都能往下走。就像那一晚淌紅的血腥瑪麗,彼此在危險邊緣游走後依然能相安無事。

可這次,她自己搭好了臺階,眼看著他就要走下去,她卻不樂意了。

甚至自己還一翻身爬上了鋼索。

也許是因為酒精在身體裏發酵,也許是那張照片的催化,也許是那座只為她搭建的水族館餐廳,那罐醜兮兮的旺仔……太多太多了,那些東西堆成了鋼索下的安全床,讓她覺得掉下去也無所謂。

比起安全行走,此時此刻她更渴望拽著他在鋼索上相擁。

“你靠近,難道為的不是這個嗎?”

她終於放任自己抓住康盂樹的胳膊,踮起腳尖,趁著混熱的酒意湊近他。

康盂樹一直睜著眼,看著她閉緊眼睛,眼角都在緊張到發顫。吻上來的電光石火,如同下雨天經過屋檐,滑下來的一滴雨打濕他的唇畔。

而他的唇邊,是幹旱了太多年的土地,縫隙都在龜裂。

她的吻就這麽一直順著縫隙掉進他地震的心臟。

這短短的一個蜻蜓點水,已經消耗掉了黎青夢所有的勇氣。她飛快退開,卻撞到身後的臺子,整個人縮了一下,發出一聲悶響。

康盂樹躬下身,緊張地雙手環在冰涼的漆面臺上,低聲問:“撞疼沒有?”

她咬住下唇,壓低腦袋輕輕一搖。

縮的那下根本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羞恥,這個笨蛋還非要問。

康盂樹環在她兩旁的手緊了下,要松開的檔口,出乎意料地趁著退後的勁頭,反手撐了一下,整個人順勢向前。

像一只擺蕩的秋千,越是拼命向後,往前時就蕩得越兇。

他渾濁的酒味先一步纏上來,將黎青夢包圍。

她愕然地微擡起眼,目視著他來勢洶洶的靠近。

紅色安全燈灑下的光線在他的起伏間明滅,投下的陰影倒映在地上,將裝著托盤的臺子拉成一座深黑色的魚缸。好比這間密閉的暗房,也酷似一只裝了紅色觀賞燈的魚缸。

魚缸裏,唯二的兩條魚正呼吸粗重地糾纏在一起。

再沒有遲疑,一切都失去控制,康盂樹一把撫上她的臉,抵住額頭,毫無章法地嗅著她,鼻尖掠過她的發梢,嘴唇顫巍巍地貼著她的眼皮,臉頰,最後落到嘴唇,停了一秒的空白。

下一秒,他吻上來。

那瞬間,一墻之隔的吵嚷聲慢慢消失,連帶著夏日所有的喧囂。他們交換著被燈光染成紅色的汁液,炙熱的氣流化成一根繃緊的線,發出金色的顫動,在她耳邊尖嘯。

“嘀——————”

那聲音好似她的心臟高頻到快死過去,心跳儀器放棄探測後宣告的聲響。

也是某間病房內,此時此刻真實發出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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