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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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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青夢在沈船上聽到康盂樹說自己送東西的水平太次的時候,的確激起了她的不服氣。

但某種意義上,他說得完全沒錯。

這是她第一次送東西給男生,出發點就是把自己喜歡的也捧到別人面前,賭對方也會喜歡。但這是二分之一的概率。

她沒有賭贏,康盂樹並不喜歡榴蓮。

那她再送唄,她不信自己還會重覆失手。更何況……她手上還拿著他的錢。他又幫了她第二次,理應她就該再好好表達感謝的。

黎青夢看著黑色的海面,閃過來的巡航燈讓人想起那一晚兩個人的夜車,漆黑的國道上打著的兩束遠光燈。

貨車……

她的記憶搜尋著其上的擺設,忽然就想起了那個拉嘴的易拉罐。

有了!

她蹦下沈船,開著小電瓶飛馳向夜市,在攤位上挑選了一只奶白色的簡潔杯子。

拿回來後,又覺得有些單調。

她托腮盯著杯子,拍了拍腦門,再來個獨家定制不就好了?

大半夜她又把作畫工具搬出來,計劃在杯子上手繪一個圖案。

全部完成後,已經過了半夜。畫圖案很快,大概就用了幾分鐘。費時間的是到底要畫什麽,花了她很久去想。

充滿藝術的?接地氣的?酷的?

最後黎青夢轉臉看見了他送給自己的那張彩虹報紙,提起畫筆,在杯子上描摹下了一道彩虹。

你曾經送我的,我用別樣的方式再送給你。

黎青夢自己對第二次送出手的這個禮物還是相當滿意的。

然而,她卻收到了康盂樹微信發來的一個問號。

【?】

她皺著眉頭,也反手一個問號甩回去。

【?】

康盂樹直接一條語音過來。

“杯子是你送的吧?”

【對。】

“不是說了不用再送了嗎。”

點開這條語音,聽清楚他在說什麽後,她的心毫無預警地往下一沈。

和自己的期待完全背道而馳的反應。

黎青夢抿緊唇,在對話框裏打下【那就退給我】,又反反覆覆地刪去。

康盂樹一直盯著手機界面的對方正在輸入中,卻半天都沒有新的消息進來,不由得勾起嘴角。

最後,她發過來一條:【這不是禮物,只是你借錢給我的利息變現。】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的黑臉。

康盂數樂得笑出聲。

嘴巴快於大腦,在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時,一條語音已經發給了她。

黎青夢看著康盂數發來的語音,非常不想點開來。

但手指還是挺老實地點開了。

康盂數殘留著笑意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鋪開。

“利息變現?那這點可不夠啊。”

【……那什麽才夠?】

他甩過來一個地址。

“晚上八點,有空的話到這裏來。”

康盂樹甩過來的地址在東鄴町,那裏匯聚一溜的KTV,小酒館還有舞廳。是夜晚的南苔除開夜市和排檔外最熱鬧的地方。

黎青夢不知道他約自己去那裏做什麽,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按照約定到了東鄴町的牌樓下。

雖然她來南苔已經有個把月,但東鄴町是第一次正兒八經來。

平時她的軌跡就只在醫院、筒子樓和美甲店之間徘徊,後來又多了一個沈船。

東鄴町這種娛樂的煙花地,早就被隔離在她的生活之外。

到達牌樓下時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十五分鐘。

下完班後她去了趟醫院,緊巴巴的時間內她又特意回了趟筒子樓,把忙了一天的衣服換下來,在衣櫃裏挑試了半天,還補了妝。

不僅如此,出門前還磨蹭了小會兒——她審視著鏡子裏故意穿出身材的打扮,一字肩的螺紋針織衫,包腿的高腰牛仔褲,細高跟,大圈的耳環。別別扭扭地想要重新換一身,手掀起一半衣服又停下。

她告訴自己,並不是因為要去見康盂樹才這麽打扮,而是……而是因為去的地方是東鄴町。

上次去啤酒節就穿得很遜,這一次得穿得像樣點。

對,只是因為這樣。

她垮上包,這才心安理得地出了門。

康盂樹倚靠在牌樓下,看著黎青夢踩著高跟走來,站定到他跟前,眼神一閃道:“……我還以為你不來。”

黎青夢撥了下頭發:“能抵一點利息,我為什麽不來?”

康盂樹聳肩道:“那走吧。”

“去哪裏?”

“陪我跳一支舞。”

“……你把人當三陪嗎?”黎青夢停下腳步,“我以為你有什麽東西要讓我買單。”

“現階段我也不缺什麽。”他插著兜老神在在,“再說了,為快樂買單不是買單嗎?”

“那我把錢給你,你自己去。”

“……一個人跳舞的快樂就不叫快樂了,至少得有個觀眾在。”

黎青夢皺眉:“那是你的事,我不去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

康盂樹也跟著皺眉:“你去都沒去過,怎麽就把人舞廳說得烏煙瘴氣?你這個叫偏見。”

黎青夢一哽,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反駁這句話。

“就在轉角了,你看一眼再下定論。”

他又是這個話術,似乎篤定她不會討厭。

黎青夢走過拐角看了看,想找出證據佐證自己的觀點。

康盂樹口中的這家舞廳在這條街上相較起來的確算冷清,門口沒有攢動的青年男女,招牌上寶夢舞廳四個字上掛著的霓虹燈壞了一大半,只有“夢”字還亮著。

康盂樹在背後道:“這其實是家面向中老年的歌舞廳,分早場午場和晚場,所以一般早午場最熱鬧,晚場就沒什麽人了。”

黎青夢疑惑:“你的審美是中老年取向嗎?”

他哈哈一笑:“我是陪我家老爺子經常來,他喜歡來這裏交‘女朋友’,結果第二天連人家名字都不記得了。”

“哦……”黎青夢恍然,“康嘉年和我提到過,是你爺爺吧。”

“……他還真是什麽都和你說。”

康盂數點點頭,在背後輕推了她一把。

“進去看看。”

她被動地跨進這家寶夢舞廳,前廳是一片黑漆的走廊,兩邊酒紅色的木質墻板上掛著九十年代的探戈舞海報。

長廊的盡頭是垂下來的紅色絲絨幕布,合得很嚴實。

康盂樹緩步走在她身後,懶洋洋地出聲說:“幕布後面就是舞池。”

“……好奇怪的構造。”

也不是說奇怪,而是老派。

康盂樹解答了她的疑惑:“因為這裏以前是一個小劇場,但沒什麽人來,所以把這裏改成了舞廳。”

黎青夢走到了幕布前,隱隱聽到了從中傳來的上世紀流行金曲。

已經走到這裏了……她幹脆地伸手掀開簾子,看見了昏暗的舞池。

舞池並不大,也不吵鬧。天花板安著幾個變換顏色的射燈,只是這射燈的顏色不敢恭維,又紅又綠,照亮底下旋轉的稀疏男女。

定睛一看,這些人果然上了年紀。穿著polo衫的中年男和牡丹花的中年女深情款款地抱在一起,還有一些跳累的坐在舞池外圍,跟著老歌搖頭晃腦。

最年輕的……居然就是站在門口的他們。

黎青夢好奇地多看了兩眼,就被康盂樹一把拉進來。

“要看就進來看。”

他似笑非笑地扯著她在休息的長凳上坐下,只有他們兩人的情況下,他摸出一支煙問:“我可以抽嗎?”

黎青夢沒發表意見,他便任性地點上了。

歌曲到了下一首,黎青夢說:“你不上去跳嗎?”

康盂樹搖頭:“還沒到點。”

“什麽點?”

他慢悠悠抖了下煙灰,故意賣關子不說。

黎青夢側過頭去看他,像是逼他現在就回答,他側過臉和對她對視,笑了下:“急什麽,現在告訴你你不就走了?”

香煙的稀薄霧氣散開,紅色射燈不偏不倚照亮他的半邊輪廓,像半邊臉著了火,燃起的光熏到了黎青夢的眼中。

她驚慌失措地轉開視線,眨了下眼睛,仿佛還能看見那驚心動魄的火光。

康盂樹伸手過來,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喝酒嗎?”

“……隨便。”

她的思緒還陷在上一秒。

康盂樹起身去冰櫃裏拿了一打啤酒回來,黎青夢驚訝道:“喝不完吧?”

他大言不慚:“反正是你買單。”

“……”

黎青夢主動伸手去拿酒,為了不浪費這筆酒錢。

一瓶酒見底的時候,她擦了擦嘴,看了眼時間。

“我該走了。”

“我還沒跳呢。”

“誰讓你不跳?”

“還沒到點。”

“……所以到底是什麽點?”

“舞廳九點就關門了,還有半小時。馬上你就知道了。”

他還是不坦白,但不得不說,這招成功勾起她的好奇心。

反正也不差半小時了,她又重新坐下來,開了新的一瓶啤酒。康盂樹也忍不住開始點了一根新的煙。

之後兩個人都沒再講話,互相沈默地喝著酒,看舞池裏的人一撥進去一撥出來,一對對的花蝴蝶滿場亂飛,到最後都跳累了,舞池漸空,只有紅綠色的光點隨著天花板的射燈球在地板上自轉。

黎青夢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跳舞跳太爛,不好意思在有人的時候展示,所以裝模作樣到最後再上去。

距康盂數所說的時間還剩十分鐘時,他終於起身離座。

她以為他終於要上場開跳,卻發現他只是去廁所,估計是喝太多,走過去的腳步還有點晃。

畢竟桌上除了兩瓶是她喝的,其餘全都被康盂樹幹光。

可他去廁所並不是尿急,進去後就叼著還沒抽完的煙對模糊的鏡子整理衣領,把有點翹的地方壓下去。

聽到外面的舞池裏,最後一首歌的節奏到了尾聲。

康盂樹心頭默念,來了。

黎青夢眼見歌都放完了,人卻還沒回來,心裏不禁犯嘀咕,不會是醉倒在廁所了吧?

下一秒,音樂徹底停止,整個舞池的射燈全滅了。

……打烊了?

這也太隨意了,連顧客都還沒確認走沒走就這麽粗暴地關燈。

她愕然地楞住,摸出手機給康盂樹撥語音。

震動聲在她旁邊響起,他根本沒拿手機。

迫於無奈,她起身摸索著朝廁所的位置走去,打算在門口喊下試試。

然而,走到一半,空曠的舞池突然又開始響起音樂。

鼓點的前奏一下又一下敲擊耳膜,黎青夢往四周看了一下,依舊沒有開燈,但音樂照舊往下放。

“這是寶夢舞廳的傳統習慣。”康盂樹的聲音冷不丁在她身後響起,“每一場營業結束後,都會放一首黑燈舞曲,摸著黑跳完一支舞,盡興回家。”

只是如今很少有人會待到晚場的最後,但這個習慣依舊延續著,就像這座守舊的舞廳一樣。

黎青夢嚇得直拍胸口,迅速回身,康盂樹的身形在黑暗裏影影綽綽。

“……所以你說的就是在等這個?”

“對。”他拉住她的胳膊,“有興趣一起來跳嗎?反正你都起來了。”

黎青夢立刻搖頭:“我才不要。”

“已經沒人了,再說也看不見,你不用怕丟臉。”

“明明是你怕丟臉吧!不然幹嘛等到現在才跳。”

“那你就更不用怕啊,聽你說這麽對自己跳舞還挺自信?”

“反正我不跳。”

康盂樹輕笑:“你怎麽比我家老爺子還不中用。”

“……”

黎青夢無話可說。

康盂樹不再勸,徑直放開手自己去了舞池。

她在黑暗裏聽到他的腳步聲挪開,一步,兩步,第三步,他驀地轉向,重新抓住她的胳膊,一把將她拉進舞池。

“餵——!”

她驚怒地大喊,被音樂蓋過,康盂樹笑得很得逞,吊兒郎當道:“剩我一個人跳很傻逼啊。”

黎青夢無力地推開他:“知道了,我會過來,你別拉著我。”

她慌慌張張地撇開他的手,退開一步。

康盂樹輕聲說ok,松開手,身體隨著音樂舒展輕晃。

寶夢舞廳的歌都不激烈,抒情金曲和慢搖迪斯科為主,放的最後一首慢搖黎青夢沒聽過,是一個女人口齒不清地哼著:

“有一個影子,在我胸口穿過,來來去去。

想一把攥緊,在我手心,卻怎麽也抓不住……”

她局促地盯著黑漆漆的地板,雙手抱著胸,根本不知道從哪兒跳起。

“你怎麽就杵在那裏?”

康盂樹從旁接近,抓住她的手在空中小幅度地揮了揮。

“你跳你的,管我幹什麽。”

黎青夢丟臉地想抽回手,康盂樹卻不給她機會。

他嘖聲:“你這樣不行,我帶你跳。”

說著手扶上她的肩膀,讓她跟著自己的節奏晃。

——黎青夢感覺他喝多了。

因為這個動作實在很逾矩。兩個人貼太近了,和剛才在舞池裏作伴依偎的那些舞伴沒差。

但康盂樹卻好像沒覺得不對勁,反而重心更往她身上靠。

彌漫的酒氣和煙草的味道鉆進鼻腔,她的手心沁出汗濕,語言系統忽然失靈,勉強擠出兩個字:“很重。”

康盂樹低聲說:“我走不太穩,你怎麽那麽晃。”

果然喝多了。

她結巴地和這個醉鬼理論:“是你自己在晃,不是我。”

春夏交接的天氣,沒有冷氣風扇也沒有窗戶的舞池逼出了黎青夢一身汗。她抵著他的胸膛,還在負隅頑抗。

舞池裏的這首歌,後半段單調地重覆著那兩句歌詞,很適合跳舞。也讓人模糊了時間的界限,就好像他們被困在這段時間黑洞裏循環,滅燈的寶夢舞廳延伸成無盡宇宙,兩顆因為某種引力靠在一起的渺小星體不停旋轉,旋轉,高跟鞋和靴子的聲音踢踢踏踏,和心臟的律動不謀而合。

在無數的來來去去中,康盂樹被催眠一般,仿若無意地欠下身,腦袋耷拉下去,下巴搖晃著,搖晃著,如一陣風,啪一下,枕上她的頸間。

落下去的剎那,脖頸連著頭皮一麻,她推著他衣角的手指僵硬到毫無力道。

其實已經不是在推他,而是靠抓著,不讓自己從危險邊緣掉下去。

他高挺的鼻骨似有若無地在她出汗的皮膚裏游離,輕吸著她的氣息。

爾後夢游一般地問,什麽味道,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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