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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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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簽押房裏有謄錄官, 見她們進來,卻不見訝異之色,問了她們出身以及名諱, 簽了押, 畫了手印, 便叫等著。

原來這就是面聖的程序,路金喆心裏咚咚跳著,盤算著。

心下安定了些, 畢竟這裏是大內, 聖明天子的燕居之所, 只要她老老實實的,還能被殺頭是怎的?

如此這般安慰著自己, 金喆環顧四周, 這簽押房設施極簡,連他父親的書房都要擺一堆老費錢的博古玉器,這裏都沒有,只是桌椅、書案等物都造的比她見過的大上幾倍。

她對著那大桌案發癡, 心道要是自己有這麽張桌子,多少珍珠金線擺不下?

只可惜那寬寬大大的桌子後, 坐著兩個假寐的官員, 路金喆不敢繼續打量了, 生怕喘口氣都把他們驚醒,連累著自己。

這麽等著,大約過了一刻鐘,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腳步匆匆的從裏間轉出來。

兩個假寐的官員立時睜開眼:“隆大人。”

隆德海走進來, 沖兩個姑娘招手。

薛蠻子拉著路金喆, 施了一禮:“見過隆大人。”

隆德海微微頷首, 拿起簽押簿子,掃過覲見事由,打量面前這兩個女孩,只見身量稍高那個一身婢女打扮,舉止步態卻端莊大方;另一個年紀尚小,扮作小廝裝束,雪團一樣,小鹿一般的眼睛,既天真又惶恐。

“誰是薛氏女?”

高個的那個頷首:“民女是。”

隆德海又問那個矮個的:“你是路氏女?”

金喆趕緊蹲福,回了個是。

簽押簿子上薛蠻子寫了覲見事由,路金喆則寫的是“陪同 ”,從沒說進宮覲見也有陪同的,想來是地方州府上辦事不牢靠,但他這麽大的人了,自然不同平民女孩兒計較,蠻寬和的叮囑路金喆:“這裏是樞密重地,千萬不得亂動,尤其是這屋子裏的條陳文書,若碰了一星半點,回頭查起來,別說藩軍頭子,誰也救不了你,還累及父兄!”

路金喆懂事的點點頭,給她十個腦袋她也不敢亂動呀。

隆德海對薛蠻子道:“你跟我進去。”

薛蠻子回頭撫了撫金喆的手,悄悄叮囑:“一定不能亂跑,就在這裏等我。”

“嗯!”

隆德海帶著薛蠻子面聖去了,那兩個假寐的官員也不知何時走了,偌大簽押房,只剩下路金喆一個人。

她仍舊遵循隆大人的囑咐,什麽都不動,什麽都不看,直挺挺的站在那裏。

時光漸漸過去,簽押房裏再無人進來,香爐裏的香都熔斷了,路金喆瞧瞧外頭,天光大盛,已日上中天。

她出門時剛過巳時牌,如今已經過去差不多兩個時辰了。

這簽押房南窗下,設有一架大坐床,她瞧那裏並未擺文房,當是沒什麽忌諱的,悄悄地挪過去,欠著屁股坐下。

唔,忒累了,累慘了。

路金喆捏著自己脹鼓鼓的小腿,嘴裏嘶嘶有聲。

忽然——

“汪汪汪!”

“汪汪汪!”

“嗳唷餵,我的將軍爺爺,那兒可不能進……”

路金喆剛一擡頭,洞開的窗扉裏,直竄進來一個雪白龐然大物,吐著藍黑色的長舌頭,兜頭蓋臉撲到她身上,呼哧呼哧喘氣。

“妞妞?”

路金喆捧著狗頭,有點不敢認,這威風凜凜的模樣,毛發雪白,可比雨夜裏俊俏多了。

妞妞聽著這個名字,歡喜的把尾巴搖成個風車,路金喆胡嚕胡嚕著它腦袋,跟它額頭碰額頭,親昵的對了一下。

“嘿,你誰呀?”

一個小太監連忙跑進來,壓著嗓子叱道:“這是禦犬,當是你自己養的玩意呢!”

說著,就要去牽妞妞,口裏一疊聲將軍將軍的喊著,那個阿諛勁兒不知道的以為是在喊老子爹。

大約妞妞也不想認這個兒子,扭臉就吠,楞是把這小太監攆的捂著屁股竄出簽押房。

金喆抿唇笑,這無限壓抑的地方終究能讓她緩口氣了。

妞妞像是幹了什麽好事兒似的,又滴溜溜跑回來,咧著嘴蹲在她身邊,那模樣像極了邀功。

金喆伸出手,妞妞舔了她手一下。

那小太監這會兒顛顛的又跑過來,擦著汗道:“奇了,它倒是跟你親。”

金喆嫌他剛不尊重人,並不搭理他。

這小太監也不在意,宮裏伺候狗的,就是有見人下菜碟的功夫,他往常盡琢磨這獢獢禦犬,知道它比自己得人勢,它看中的自然是貴人,便打量這平民小廝,恍然發現竟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姐,忙換了副面龐,作揖道:

“小主,您看這禦犬呀,是陛下的愛犬,它又這麽稀罕您,奴才托您一件事,您辦好了保準您能得賞!”

路金喆聽不懂他的話,想了下才琢磨明白,咳了兩聲,低聲解釋道:“您想錯了,我不是這宮裏的人,我是陪著覲見的民女。”

哦,小太監點點頭,渾不在意:“那也沒妨礙,您是來覲見的罷?咱們陛下最寵將軍,將軍又最愛玩飛盤了,你陪好它,回頭想求什麽沒有呢!再說將軍它可稀罕您,不介意您的身份!”

這天下的道理真的是,陪條狗玩還要什麽身份?路金喆心裏一邊嘀咕一邊著急,心說它是不介意,但我不能亂跑呀!

妞妞見那小太監當下拿出一摞飛盤,立刻激動起來,嘴巴裏嗚嚕嗚嚕,咬著金喆的褲角。

金喆心定做的小廝衣裳,一瞧進了狗嘴,立刻扒著妞妞的嘴巴,把那一片布從它嘴裏掏出來——妞妞沒有下死力氣咬,很快吐出,舌頭又舔了舔她的手,模樣還挺委屈!

這可把小太監看傻了,除了太子殿下,他還沒見過誰能囫圇個兒從禦犬嘴裏奪東西的呢,連他自己,陪玩時都被犬牙蹭出過幾道血口子。

小太監星星著眼睛,一臉遇見了貴人搬的激動:“姑娘,您跟它太投緣了,您瞧它巴巴的瞅著您,您心裏好過麽?這可是禦犬,連陛下都要哄著它吃一口飯呢!”

那小太監是真心求她,恨不得跪下來,妞妞呢,眼巴巴的看著她。

沒法子,路金喆最耐不得這個,一把抱過那碟木盤子:“在哪兒玩?”

小太監搖手一指:“就在日新園那片廣場上,那裏地方大,夠跑的!您痛快兒陪它玩會子,我站在這門口,若裏頭有什麽信兒,我通傳給您。”

也只能這樣了,金喆便道:“若是隆大人帶著一個比我身量高的姑娘出來,您便來叫我。”

“行嘞!姑娘,那飛盤您使點勁兒丟!”

路金喆擺擺手,將那飛盤奮力一甩:“妞妞!”

妞妞蹭的竄出去!

那小太監一臉傻笑,也沒在意那聲本不該她知道的禦犬真名“妞妞”。

……

你陪狗玩過嗎?

累嗎?

路金喆是真累,這妞妞不知道是吃了什麽,仿佛根本不知道停似的,飛盤一甩,無論多遠,四蹄踏空奔襲過去,一口叼住,急轉步伐,騰騰騰飛跑回來,又把飛盤遞到她手上。

她丟了也就一百來回罷,實在是累了,一屁股坐在日新園花墻底下,靠著陰涼,聲音發啞:“妞妞、將軍、祖宗、你饒了我罷,自己跟自己玩,成麽?”

妞妞兩爪子搭在她腿上,歪著頭,吐著舌頭,似乎是還沒玩夠。

路金喆脾氣上來了,嘿,不信她還就玩不過一條狗了!

拿起飛盤:“妞妞,看這個乾坤十八轉!”

路金喆把飛盤費力當空一扔,飛盤滴溜溜轉著圈騰空而起,妞妞一邊跑一邊側頭緊緊盯著飛盤,趁它墜落時淩空一躍,嘴巴叼住飛盤!

“好!”路金喆喝彩,忽然急道:“妞妞,你往哪兒去?”

妞妞叼著飛盤,頭一次沒有往回走,反而是義無反顧的扭頭往西面去了。

……

路金喆心道壞了,這家夥可是禦犬,丟了不是好玩的,忙提步跟上。

“妞妞?”

“妞妞?”

路金喆一路循著妞妞的身影,往日新園廣場西邊小徑走去,這裏她有印象,再往外走,穿過層層殿宇,就是“無邊絲雨”了。

又想起那驚心動魄的一晚,路金喆越走越心焦,猛地看見妞妞雪白的屁股,趴在一處欄桿上,不知道看見了什麽,正猛烈的搖著屁股。

“叫你亂跑!”路金喆心下大定,跑過去一把拽住那雪白的肥屁股,打了它兩下,“還跑不跑了?”

妞妞嗚嗚叫著,扭頭往一個人懷裏鉆。

路金喆跟著擡頭,只見裴宛裹在重鎧裏,戴著頭盔,層層甲胄護身,肅容斂眉,威嚴非常。

路金喆吶吶的縮了手,十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裴宛睇著她,心情莫測:“你這脾氣還挺大。”

路金喆揉了揉鼻子,嘟噥一句,裴宛沒聽清。

又不疼!

路金喆委屈上了,一屁股坐在美人靠上:“真的是,大中午的,我陪它玩,你問問它,我丟了多少次盤子?現在腿肚子還轉筋的疼呢,有人念我好麽?哦,打兩下,就這樣,就不行了?”

她啪啪往欄桿上拍了兩下,意思我就這麽大點力氣。

裴宛聽她聲口都啞了,轉瞬就明白了,這是出了力,有功勞,沒得著好話,散脾氣呢。

裴宛:“你怎麽在行宮?”

陽光直直的曬進亭子裏來,路金喆往陰影裏躲了躲,她在光影裏看裴宛的臉,不知道為什麽,這行宮於她就是龍潭虎穴,多走一步都怕的哆嗦,可一見到這個人,竟忽然不害怕了。

裴宛不動聲色的轉了下身,替她遮住一片惱人的日頭。

“我陪阿蠻,她要覲見陛下。”於是三言兩語,將今天她跟薛蠻子進宮事宜講給他聽。

……

檀瀧在一側靜候,數著時辰,示意劉慶,劉慶忙搖頭,以眼神示意你上。

沒法子,檀瀧只好上前,說道:“主子,時辰該到了,咱們得過去請安,遲了恐撞上護軍,洩露行藏。”

裴宛點點頭,把妞妞交給他,對金喆勾勾手。

金喆懵頭懵腦的跟在他後頭:“去哪兒呀?”

裴宛徑直走著,不說話。

路金喆一路跟著,走著走著自己看明白了,這是回日新園簽房的路,她放心了。

可饒是路金喆心大,也發現越走越不對勁,原本崗哨密集的日新園,忽然間仿佛撤了大半人似的,等他們到了簽押房,更是一個小太監都沒有,只有隆大人親自等在檐下。

“殿下,”隆德海輕輕給裴宛請了個安,見他領著路金喆一路走來,以為是這姑娘瞎跑,沖撞了太子,剛要發落她,卻見侍衛檀瀧率先給他一個“禁止”的眼神,就這麽一轉眼,太子殿下已經把這姑娘請到裏間坐下。

裴宛指指南窗下的坐床,示意路金喆上去坐著,路金喆清楚記得隆大人的囑托,當著他的面,可不敢造次,仍舊站在那兒不敢動。

裴宛撿起簽押臺子上的箋紙,瞧清了路金喆她們今日入宮覲見的事由,又問:“隆叔,我今兒的午膳是什麽?”

這還是太子殿下罕有的關心自己饌食,隆德海老懷大慰,忙親自去隔間茶房把太子的午膳捧來,如數家珍的報菜名:

“碗菜四品:鍋燒鯉魚、清蒸白木耳、燕窩萬字金銀鴨塊、炒茭白;點心兩品:如意卷、雞絲面。臣一早知道您要來,特地讓禦膳廚房準備的。[註①]”

裴宛頷首,勾了勾手。

隆德海正要上前,發現鬧了個烏龍,太子殿下並不是叫他,而是叫那路氏女的。

可憐那小丫頭,呆呆的走上前去,被太子一個眼神看過去,便乖乖地坐到坐床上。

裴宛把膳盤往金喆面前推了推,把筷子遞給她:“累了一中午了,又是陪狗玩,又是被狗攆,肯定餓了,吃罷。”

路金喆接過筷子,擡頭瞅瞅裴宛,無聲的詢問:真的能吃啊?

裴宛看著她,不知怎的,哪怕他沒有笑,那雙清俊的眼眸裏也好像藏著絲揶揄似的。

哼,吃就吃!

路金喆端起碗。

要說太子馭下規矩是真好,身份雲泥之別的兩個人,一個真敢布菜,一個真敢下筷子,甭管這情景多麽的讓人匪夷所思,此刻一屋子的人,各個垂首斂目,就連老臣如隆德海,哪怕一肚子疑問,也是老老實實恭候在側,並不擡頭。

裴宛並沒有用膳,看著金喆吃了一會兒,便說:“你慢慢吃,還有什麽需要的跟劉慶說,我有事忙,先走了。”

路金喆一聽,又有點害怕了,放下筷子,仰著臉看他。

裴宛哪兒見過路金喆這個樣子呀,她從不怕他,難倒他的身份不真?怎麽一座行宮,一個簽押房,就讓她這麽懂規矩呢?

裴宛沖她笑了下,起身,給了劉慶一個眼色,叫上檀瀧,由隆德海導引,往裏面正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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