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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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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回到家裏,路金喆便徑直去祖母房裏,此刻即將要到晚飯時牌,府裏各處都忙得很。

老太太吃了路金喆一路捧回的菱角,心滿意足的很,瞧她一副小子打扮,啼笑皆非:“你剛一進來,倒唬我一跳,我還以為哪家的甥侄兒過府來。我想著,我上哪兒來一個這麽俊秀的後輩去,還納悶呢。”

路金喆賴皮猴似的伏在老太太肩頭:“我跟著麒哥兒出去玩,這身行頭便宜行事。”

老太太任她依靠著,隨著孫女的動作一晃一晃:“我年輕的時候,也和你似的,愛扮作小子出去跟著哥子玩兒。不過我比你會打扮,我扮的更俊,你麽……”

路金喆睜大眼睛,“我怎麽?”

老太太笑話她:“仍舊是一團孩氣!”

路金喆不樂意了,“這都怪我姨娘,生麒哥兒是個長臉,生我就是個圓臉!”

老太太點著她額頭,“你這個孩子,不好這麽編排姨娘,我瞧她那個圓圓臉就蠻好的,你麽,現在還小,沒長開呢,等往後再長長個子,就成了!”

路金喆摸摸自己臉頰上的肉肉,懷疑老太太就是在唬她。

老太太打量著金喆,姑娘大了,知道愛美了,說一句沒影兒的話就夠她愁一宿的,忙道:“這會子馬上就吃飯了,你還不趕緊回去換身衣裳去,仔細太太又規訓你。”

路金喆搖搖頭,鉆在老太太懷裏撒嬌:“我在外頭吃過啦,這會子吃不下。”

“偏你會在我這裏賣乖!”老太太還不了解她,摩挲著她的頭發:“誰知道在外頭胡亂吃了什麽,你還長身體呢,饌食上可不許馬虎,就是應景也得坐下來吃點!”

路金喆哼哼唧唧,賴在老太太懷裏。

“嗳唷,快松手,這把老骨頭遲早散在你手上……”

祖孫兩個嬉鬧一通,路金喆到底回屋換了身衣裳,等正經到了晚飯時牌,和姐姐攜手一起去飯廳用飯。

太太對她白日出門的事還有些計較,雖說沒有明顯的落下臉,但確實沒個笑模樣。

“姑娘大了,也該註意些兒。後晌薛府打發人來請你過府一會,你人不在家,我好不容易圓融過去了,你幾時有空,也該給我個準時候,不好教人家久等。”

金喆笑了一聲:“一準是鳳冠霞帔的事情有了眉目,勞煩太太替我周旋了,我就是個閑人,就看太太什麽時候得閑,還得托您領我去薛府,我輩兒小,可應酬不來薛夫人。”

劉氏板著的臉這才緩和了些,她是極愛交際的,只是那些權貴人家眼睛長在頭頂,平常目下無塵,根本瞧不上她,有金喆這層關系,跟州牧太太搭上關系,正投她心意。

“二姑娘既這麽說,那我就受累領你走一遭,不若就明日罷。”

金喆點點頭,應下了。

……

一夜無話,第二日路金喆隨太太劉氏前往薛府。

果不其然,薛夫人招她們過府,議的便是薛蠻子出嫁行頭一事。

薛夫人:“既是給姑娘做的鳳冠,斷沒有用外頭金子的道理,這裏一匣子共十兩黃金,一匣子共十二顆玉髓珍珠,我是照著二姑娘那鳳冠模子上的制式預備的,不知道夠不夠?再有旁的寶石,就得二姑娘費心蟄磨去了,回頭列個單子,算上手藝工費,我一齊算給她。”

劉氏笑道:“打金這門手藝,金喆從小就學,她別的倒沒什麽,就一個‘心細’在櫃上數一數二,回頭金子用了多少,剩餘多少,都叫她寫明細。”

路金喆點頭應允:“按我的估計,預備十兩盡夠了,阿蠻也不想做的很笨重,若有餘富的必定如數歸還府上,不夠的我另添補上。寶石呢,鋪子裏倒有些上好的的寶石料子,回頭等鑲嵌好了給太太過目,這都是可以換的。”

說完,向劉氏遞了個眼神,劉氏便笑道:“手藝錢就算了,原本是她們閨閣裏的情誼,沒得鬧夾生了。”

薛太太很滿意,如今她事情很多,也不想為這個費心,鳳冠霞帔一事交給路府,想來她們沒有不盡心的,因此很是放心。

便對金喆道:“我知道你們小姐妹隔兩日不見就怪想的,阿蠻一大早就等你來,你就過去陪陪她。”

路金喆知道太太們也要說點私房話,很有眼力見的辭了出來。

薛蠻子院子的花園裏,有一個鐵線蓮花棚,底下栽著玉簪花,開的正盛。

薛蠻子屏退左右,和金喆兩人躺在花棚底下的貴妃椅上躲太陽。

路金喆從匣子裏拿出一枚金塊,放在手裏仔細掂量掂量,薛蠻子看她那副模樣,嗤笑:“你怎麽不拿牙齒咬一下?我們家還糊弄你不成?”

路金喆翹著二郎腿,哼了一聲:“你懂什麽,這是我們的行規。”

薛蠻子笑話她:“哄我不懂,要不要我拿個火兒來沖沖!”

“那倒不至於!”

路金喆把兩個匣子放到腦後枕著,道:“趕明兒我再把霞帔樣圖畫了給你送來。或者你自己喜歡什麽紋樣,可以畫給我。除了雲龍紋雲鳳紋逾制不能用外,其他什麽吉祥花呀,瑞草呀,都能用,看你愛什麽。”

薛蠻子隨手指指地上:“這玉簪花就挺好的,你就畫它罷。”

路金喆便扮起小燕兒的口氣來:“姑娘,你可經點心!”

薛蠻子笑了一下,看著頭頂花棚,楞楞的出神。

“喆喆,我這心裏最近老是咚咚跳,不寧的很。”

路金喆一模她額頭,挺溫涼的,“我聽說待嫁的姑娘每天坐臥不寧,想著日後侍奉姑婆,相夫教子……你呀,八成是恨嫁了。”

“我瞧著你才是真恨嫁!一個小孩子,這上頭的事兒怎麽門清?”

“我馬上就要十四歲了,再過一年及笄,才不是小孩呢!”

“把你這個嗷嗷待哺的奶娃娃音改了,再來於我掰扯不遲。”

路金喆一記重拳打過去:“嚶!”

兩人不免笑鬧一通,末了,薛蠻子躺在椅子上,沈沈的說:“喆喆,我同你說句透底的實話罷……這勞什子親,我沒有一點想法。什麽待嫁,什麽憧憬,全然沒有——好好地,怎麽就十六歲了呢?”

最後這一句,原本只是嘟囔低嘆,路金喆離她耳朵近,卻聽得真真的,心裏一下子就堵住了,眼睛也酸澀起來:“阿蠻你別這樣想,我心裏難受。”

十六歲,十六歲以後該是什麽模樣呢?

那是未知的人生,那是不可掌控的命運,一向天真懵懂的路金喆此刻心裏生出無數枝丫,糾纏萬般,握住薛蠻子的手,把頭埋在她的頸窩。

薛蠻子撫了撫金喆額邊垂落的碎發,喟嘆一聲,無話。

從薛府出來,路金喆同太太回府,換了上回的小廝衣裳,出得門來——這回她出府,太太倒沒得話說,知道她是去銀樓開爐子,只囑咐按時辰歸家。

車馬絡繹的十字街口,銀樓正坐北朝南,門庭開闊,一面漆銀匾掛在門楣上,上書三個鐵鉤銀劃的大字:銀笙記。

櫃上客人不算多,門口的學徒正趴在鏨刻板上給一個銀片子刻五福捧壽,這是精細活計,可以給客人展示工藝,因此圍著瞧的看客足有一圈。

後頭倉房裏活計就生猛多了,開鍋熔煉,澆築模子,鐵錘鐵鉗齊上陣,聽那丁零當啷的聲兒跟打鐵也無異。

路金喆挎著個小布包袱,一副長隨打扮,探頭探腦的進來。

掌櫃的定睛一看,正是扮了裝的自家二姑娘,喜笑顏開,忙把她迎進來,親自奉茶。

“前兩日小人送過去的銅絲銅片,姑娘用著可順手?”

路金喆自己家裏自然沒有個熔煉爐子,所以凡做冠的拉絲與片子,都是先告訴櫃上,讓他們預備好了送到府上供她選用,她平常最多做的也就是鏨刻與掐絲。

而且她做冠多是“假活計”,慣常的已銅冒金,拿野雞冒充翠羽,做出來的冠美則美矣,但跟玩意兒似的,騙騙沒見識的鄉下女子還可,在掌櫃的眼裏頂多算是消遣。

路金喆把他敬的茶端在手上,腳下不停往後院倉房走去:“順手,多虧您老人家幫我預備,這不麽,州牧太太點了我的卯,叫我為薛家小姐手做鳳冠,怎麽樣,給咱們銀樓爭光罷?”

掌櫃的腿腳沒她靈便,忙喊來一個活計讓工坊裏的打赤膊的師傅趕緊穿好衣裳,給二姑娘避嫌,一邊笑呵呵對她道:“有圖樣子沒?拿出來讓大夥兒開開眼,回頭您做好了也拿櫃上擺兩天,我把它供到頭牌上去!”

路金喆被這熱乎乎的恭維勁兒哄得高興,笑道:“那些都不著急,您老忙去,不用應承我,師父在後頭呢麽?”

她一面問,一面掀開工坊簾子,金銀熔點低,這處工坊連著夥計們的食寢住房,倒也真沒有鐵匠鋪那般冒火連天,只是小熔爐就有十來臺,此刻臨近中秋,正是添福添喜的時候,金銀器緊俏的很,爐子整夜不熄。

霎時十來個穿戴齊整的打金師傅紛紛向她問好請安。

路金喆略施了個揖,一步不留,她師傅謝娘子是店裏獨一份的打金師傅,從不做銀子活,在店裏是牌名上的,單占了個小工坊。

謝娘子正端著一鍋金水倒進模具裏灌胚。

在路金喆目前僅十三年的短淺人生裏,謝娘子是教會她最多東西的人,不光是一份花絲鑲嵌的手藝,她的脾氣性格,為人處世之道,甚至她永永遠遠的對待姻緣的那份緘默,都讓路金喆看到了命運投射在一個女子身上不一樣的光影。

路金喆等謝娘子忙完,便往她腰上一環,“師傅,我好想你。”

謝娘子可不吃她這套,悠悠道:“你少來這套,無事不登三寶殿,又瞧上我這裏什麽好東西了?巴巴的給你送過去還不夠,特特的跑來哄我!”

“瞧您說的,倒像是我成天介的饒您什麽好玩意似的,您瞧瞧這個!”路金喆把兩只木匣子奉上,並把薛府所托一事說了。

謝娘子上手一拎,便知裏面有財寶,眉開眼笑,把那金子放火上沖了沖,看成色。

“剪子。”

路金喆忙遞上剪子,謝娘子剪開金條一角,露出金塊內層,滿意的點頭:“赤足金,成色不錯。”

路金喆嘻嘻一笑:“我來的時候驗過了。”

謝娘子讚嘆的說道:“就是要這樣,哪怕是你老子,給的金子也要當堂驗一驗,不然回頭進了爐子裏,是不是真金白銀可就都露了相。”

她是個利落的人,說話也像打金,一榔頭一個準,聽得教人心裏十分舒坦。

謝娘子上上下下打量自家小徒弟,嗯,不錯,跟上回看,長高了那麽一點,半大小丫頭,隔陣子不見就大變樣了。

路金喆也知道師傅在端詳她,抻抻胳膊伸伸腿,給師傅好好轉了個圈。

謝娘子點著她額頭笑:“我還以為你要給娘娘做鳳冠呢,瞧你這尾巴翹的——拿出來罷,你這冠,打算做成什麽模樣?”

路金喆便把包袱裏的手稿拿給謝娘子,謝娘子翻看她手稿,嘖嘖稱奇:“小丫頭天分在這上頭,真該叫外頭那些爺們瞧瞧,這才是下過功夫的巧思,整天做些老樣子,寒磣不寒磣?”

路金喆要真有尾巴,現在一準兒已經翹上天,笑嘻嘻道:“阿蠻這個冠,前期熔金灌胚,拉絲拍葉,我都交給您了,旁人我不放心。剩下鏨刻掐絲都是我來做。”

謝娘子眼珠轉了一轉:“都交給我?可我瞧著您並不想走的樣子,怎麽的,想當監工哇?”

路金喆從小跟她廝混長大的,聽了這話佯怒道:“監工多生分,我就不能是為了偷師?”

謝娘子笑了一聲,把金喆有些亂的鬢邊頭發捋捋:“可得了吧,光打金箔就要揮重錘三萬下,你有那個力氣?好歹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一樣富貴窩裏長大的,瞧瞧大姑娘,橫針不拿豎線不挑,再瞅瞅你——就不能有個高點兒的志氣?”

路金喆耍賴撒嬌,“大師傅,您訓我就訓我,何苦埋汰自己?當打金師傅怎麽就不算高志氣?再說了,我這樣不也全賴您麽,誰叫小時候哄我替您數金線呢,這一數就撒不開手了,可是什麽?是命裏就有的緣分。”

謝娘子是說不過她,一肚子歪理,告了個饒,給她開了爐子。

謝娘子問她:“這冠也是個細致功夫活,且得做一陣子,你有章程沒?先做什麽?”

路金喆想了想:“拉一張金片子,把零碎綴飾打了——就先鏨小金花罷,我找找手感。”

“成,那倒用不了多少金子,剪一角子就行。”

打金都是力氣活,從熔煉到灌胚再到打成金葉,何止千錘百煉,謝娘子挽起手臂,忙活一晌午,路金圍著她身邊滴滴轉打支應,腳不沾地,累出一鼻子細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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