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村這一帶的風俗,女兒回門並不需要大操大辦，但也要請親朋來家裏搓一頓，尤其女方這邊的親戚。

顧嬌嬌就一個舅舅,她舅舅看不上她爹，早來了信說不來參加她的回門宴。

對此她並不在意。

她不是挑虛禮的人,她舅舅對她如何，她心裏有數的很。

顧嬌嬌拉著男人的手趕到娘家時,村裏的鄉親們也陸陸續續來了。

楊翠芬大老遠就跟她打招呼,“咋樣，東遠這小子沒欺負你吧，有事找楊姨啊。”她故意扯著嗓子喊道。

秦東遠拱手求饒，“不敢，不敢。”

很快顧嬌嬌的二叔二嬸帶著孩子們也來了，只不過依然不見她的奶奶孫秀紅。

--她奶奶似乎一直在避著她,她穿越來後還沒見過孫秀紅幾次。

有意思。

許是因為上次的教訓，不說許春燕連顧淑蘭見到自己堂姐,也只是冷哼一聲，不敢再隨意出言挑釁。

一個沒娘的，竟也有那麽多人護著。別人護著算了，她自己如今也變得好厲害。

印象中她這個堂姐一直就是個一點就著的炮仗,還沒啥心眼兒,她從她手裏騙了好多小物件。

但自從大伯娘去世,堂姐就跟變了人一樣，讓她不敢再隨意招惹。

顧淑蘭摸摸自己額頭上還沒完全淡去的水痘印,煩躁的想回家。

不過她大伯家夥食向來好,今天又是回門宴,飯菜肯定豐盛,舍不得走啊。

另一邊顧嬌嬌一邊跟眾人打招呼，一邊往客廳裏走去。

“孽女，你還知道回來？”顧思哲瞧著笑盈盈走來的閨女，想起失去的大筆錢財，怒斥道。

旁邊趕緊有人勸，大喜的日子可不興動怒，況且孩子來的也不晚。

當著這麽多人面被吼，顧嬌嬌不高興了。

“哦~那我走？”牽起男人的手作勢要離開。

董靜急忙攔住，“呵呵，你爹跟你倆開玩笑呢。”曉得這繼女的厲害，她可不敢讓她就此轉身，不說回頭傳出啥風言風語，就院子裏這些鄉親們的眼神都能吃了她。

後母難當啊。

顧書瑤看不得母親殷勤小意的模樣，從旁插嘴道，“妹妹，今天我能不能叫你一聲妹妹？回門的日子你來這麽晚罷了，咋就帶這點兒東西。鄉親們如今可都曉得你丈夫了不得的很，認識四春農場的大老板。”她撇一眼茶幾上那只瘦不拉幾的野雞和那一捆綠油油的野菜嘲笑道。

認識那樣的大人物又算啥，還不是窮鬼一個。

她說完還得意的望了周遭一眼。就你帶的這點玩意兒，這些人就算有心替你說兩句，也找不到臺階。

是啊，咋帶這麽點東西，二房的許春燕也不高興。上次送聘那一日她就沒討了好處--大房後來雖然分了她家幾斤糧食。

可是比起那幾百斤的豬肉，大筐裝的零食，看起來就很貴的護膚品，幾斤糧食算屁啊。

尤其顧嬌嬌這小蹄子，一瓶護膚品也沒分給她的蘭蘭。

不過想起今天來的另一個目的，許春燕忽視了董靜投來的眼神--她今天不能繼續得罪這侄女，她得給閨女跟她討瓶擦臉的，看能把閨女臉上的痘印消掉不。

連狗腿子許春燕都不吭聲，董靜更指望不上別人幫襯閨女了。

顧嬌嬌看著繼姐挑釁的眼神，卻不為所動，她眨眨眼慢條斯理道，“回門的東西大嫂沒給準備啊，我倆總不好意思空手來，這雞啊菜啊還是東遠專門去山上打來的。這青黃不接的季節，姐姐你都不知道這點兒東西有多難找。你和秦軒去縣城逛的時候，我倆正在漫山遍野的抓雞呢。山上，好冷啊。”

說著還搓了搓胳膊。

“呵，你們都多大人了，回門的東西還要指著家裏給準備，羞不羞？”顧書瑤不屑的昂了昂頭。

還不是她命好，剛結婚男人就帶她去縣城玩兒。

“哦~原來讓家裏人準備回門禮是一件羞恥的事情啊。二侄子，你帶來的這些玩意兒都是自己掙來的錢買的？”顧嬌嬌指指茶幾上的大白兔奶糖，茶葉等。

這......

秦軒立刻漲紅了臉，低下了頭--這些年他還一分錢沒掙到過。

看顧嬌嬌目不轉睛盯著他，得不到答案誓不罷休的模樣，他只得硬著頭皮道，“都是母親準備的，我慚愧。”

“你母親哪裏來的錢？”還不是公中的。

“啥意思，你男人和我男人能一樣嗎。我問你話呢，你反問我男人幹啥？”顧書瑤不幹了，站起來一只手叉著腰一只手指著繼妹的鼻子怒吼道。

鄉親們搖了搖頭，這姑娘剛來村裏時看著挺文靜啊，如今咋也跟個潑婦似的。

她身旁的秦軒也有些震驚，他第一次看到妻子這般模樣---莫非書裏說的都是真的？女孩兒未出嫁時是顆無價珠寶，出嫁後便成了死魚的眼睛。

“瑤瑤，坐下。”董靜瞧著眾人看好戲的眼神，趕緊呵斥女兒。

“我哪裏有啥意思，這不是在問大房是如何發家致富的嗎？”顧嬌嬌推開繼姐的手指頭躲到男人身後，笑嘻嘻回道。

秦東遠無奈的搖搖頭，挺身而出站在小妻子面前。

“瑤瑤，回來。”秦軒喚道。顧嬌嬌的話很刺耳，但他卻看不得妻子這般蠻橫的模樣，即便她此舉是為了維護他。

他不著痕跡的看了三叔身後的佳人一眼，放心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縱使今生你我二人有緣無分。

顧嬌嬌惡心的差點把早飯吐出來，卻不得不接著剛才的話題道，“秦家幾十畝地，無人耕作地裏的糧食總不會憑空長出來？這些年地裏莊稼的播種澆水收割，哪一樣不是我男人帶著短工做？

你今天早晨吃的饅頭就有我男人的汗水。我男人為家裏做了這麽多，你婆婆身為當家人，連份回門的禮物都要我男人自己準備。你不事生產的丈夫卻能帶來這麽多東西，你說羞羞臉的是誰？為了家庭和睦，我們夫妻都忍住不吭聲啦，你還沒事找事，你臉盤子好大哦。”

說完還沖繼姐做了個鬼臉。

鄉親們聽完顧嬌嬌的一番話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是啊，雖說當年秦家留了東遠一條命，可這些年人孩子也在勤勤懇懇回報秦家。

這些年除了東遠，秦家的哪一個下過田？

“你......”顧書瑤氣得臉都紅了。

能一樣嗎？她男人可是秦家親生的，未來的當家人。他一個不知哪裏來的野孩子，吃了秦家那麽多年飯，幹點活咋了。

“好了，你們姐妹倆沒出嫁時就喜歡拌嘴，都嫁人了也該懂點事了，讓你們男人看笑話。都坐下來吃花生，飯馬上就得了。”董靜看女兒落了下風，女婿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沈，趕緊站出來打圓場。

顧嬌嬌撇撇嘴，這板子打的，各人五十--就說她繼母這人有兩下子吧。

不然他爹能放著那麽多年輕漂亮的不娶，娶她個半老徐娘？--喜慶的日子，顧嬌嬌也懶得繼續跟她糾纏。

院子裏擺滿了桌椅板凳，鄉親們也都挨個去就座---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讓他的好女婿下不太臺，顧思哲狠狠瞪了親閨女一眼，忙著去院裏招呼人了。

“東遠，你也別站著，來坐。”董靜笑著揮手，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面和心不和的吃了個午飯，顧嬌嬌覺得無聊的很，準備早點兒回去。天越來越長，這時候走人說不定還能去山上轉一圈呢。

只是他們倆剛走出客廳，便看到門口突然進來四個人。

走在前邊的一男一女似是夫妻，身後倆孩子應該是他們的子女。

不說秦東遠，連顧嬌嬌都莫名其妙的看著這一家子--哪裏來的，找誰呢，不認識啊。

她正要張口問，沒想到陌生男子先開口了，“姐姐，我來了。你弟弟我回來了。”

顧嬌嬌嚇一大跳，這男人年紀快趕上她爹了，她可沒這麽大的弟弟。她趕緊回頭，原來叫的是她身後的董靜。

“阿強，你怎麽來了？”看弟弟一大家子突然出現，董靜心裏不知為何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

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了。

她前幾天收到了弟弟的信，說是他帶著老婆孩子從外邊回來了，讓她趕緊回娘家。

但是女兒這幾日要回門，她走不開。

“是小舅子吧，來，快請進來坐。”顧思哲趕緊過來打招呼。

本來吃完飯參加完回門宴跟顧嬌嬌一樣準備走的鄉親們這時也不肯動了，好奇的看著這穿著破破爛爛的一家子。

你說好歹走親戚，你不能換件整齊點兒的衣裳？尤其那閨女兒子的腦袋都多少天沒洗了，跟雞窩一樣。

大老遠的他們就聞到味了。

嘖嘖。

看了風韻猶存，打扮整齊的董靜一眼，這可真不像親姐弟啊。

“姐夫，你家屋子俺可不敢進。回頭你丟了啥東西，俺怕說不清。”董強譏諷一笑。

聽到這話顧思哲臉色一沈，這是來算賬了？--但他娘偷鐲子可是好多人都看到的。

顧嬌嬌在一邊看的津津有味，甚至指使男人回屋給她抓了把瓜子。

一旁的顧書瑤瞧著繼妹看好戲的眼神，恨不得上前撕掉她的嘴，可是她不敢。

她身旁的男人護她也護得緊。

看著臺階下的男人，顧書瑤不禁心亂如麻。

董強是她唯一的親舅舅，可是她對這個舅舅卻沒有一絲好感。好吃懶做，不務正業，賭博酗酒---沒有一樣他不沾。

跟她那死去的親爹一個樣。

前兩年欠了一屁股外債帶著老婆孩子不知跑哪裏去了--那些要債找不到他的人，不光堵了姥姥家的門口，還上她們家去了。

不得已她娘帶著她出去躲了好久。

那些要債的三番五次上門見實在找不到人，過了一年半載才消停了。

你說她舅舅，好好的在外邊躲著吧，回來幹啥。

“姐姐，姐夫，我今天來是為我娘討個說法。她好好的來女婿家串個門，怎麽就成賊了？你們誰親眼見她偷你們家鐲子了？沒有你們這樣冤枉人的。今天你們要是不給個交待，我們一大家子就不走了。”說著抱著頭蹲在了院子中央。

“就是，我婆婆活了一輩子，手腳最幹凈了，哪裏會做那些讓人瞧不起的勾當。要俺婆婆是賊，俺兩口子算啥，俺的女兒兒子又算啥？賊賊賊孫嗎？我的好姐姐，好姐夫，你們兩口子可害的俺們在村子裏活不下去了。今天你們不給個說法，俺們兩口子就住你們家了。”董強媳婦梗著脖子道。

說完也學著男人的模樣，坐在了地上。大有不如他們的意就要撒潑打滾的趨勢。

臺階上嗑瓜子的顧嬌嬌簡直要笑破了肚皮，她繼母竟然有個這麽有趣的弟弟弟妹。

“你，你們......鐲子那天是當著那麽多人的面從丈母娘的包袱裏掉出來的。”顧思哲指著臺階下的二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板上釘釘的事，容不得他們耍賴。

“切，誰知道是不是你們故意放進去的，誣陷我婆婆。”董強媳婦一臉不憤。

“好好的，我顧家為何要陷害她？丈母娘在的時候，哪一天不是好吃好喝伺候著。”顧思哲氣得脖子都露出青筋。

這一家子什麽人--他和董靜勾搭......我呸，他和董靜交往時，她弟弟已經帶著家人離開了。

所以他也是第一次見董強一家子--沒想到竟是這樣混賬不講理的。

妻子怎麽會有這樣不堪的娘家人！

而此時他身旁的董靜早已面如土色，再也沒有上午女婿給她帶來一堆禮物時的得意。

她想說點兒啥，卻半天張不開嘴。她曉得弟弟弟妹的脾性，最是混不吝的。被他們纏上不好脫身。

為母親洗冤屈不過是個借口，這兩口子為啥來，她一清二楚。

指定是看她嫁的不錯，來要錢了。

果然，“不要說那些有的沒的。我母親在你們家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回家後便一病不起，這醫藥費是不是該你們出？”

顧思哲學著繼女剛才的模樣，指著小舅子的鼻子，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這是被訛上了？

一旁的秦軒試圖出來打圓場，“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舅舅舅媽先起來，地上臟。”

“有什麽誤會，什麽誤會都沒有。我母親離開你們顧家村後便病了，我們今天來就是來討醫藥費的。”董強冷笑道。

哼，一家子窮鬼。

顧書瑤冷哼，“舅舅你要多少錢？”看個病能花幾個錢，趕緊打發他走才是上策。

她看了旁邊的丈夫一眼，第一次回門就讓他跟著看了娘家的笑話。

以後他會不會看不起她？

“一千。”董強媳婦說的斬釘截鐵。

一千塊？？普通工人三年的工資。

“你咋不去搶？”顧書瑤聞言忍不住吼道。

弟弟欠的外賬加起來都沒一千塊，他這是還要留點自己一家子享受啊。

董靜的身子晃了晃，弟弟弟妹兩口子是來要她的命啊。

“阿強，你不如直接給姐姐我個痛快，我哪裏來的那麽多錢。”董靜又氣又恨的說道。

她不相活了。

董強卻不屑一顧，“方圓十裏八鄉誰不知道顧家是個有錢的，我外甥女又嫁了遠近聞名的富戶秦家。一千塊對你們來說還不是小意思？”

秦軒皺皺眉，這跟他家有什麽關系。

顧書瑤瞧著丈夫不悅的神色，趕緊呵斥，“舅舅，你不要亂說，秦家可不欠你的。”

“好，秦家不欠我，你跟你娘也不欠我？小時候，你爹打你們娘倆，把你們趕出家門，是誰把你們接回家的。”董強語氣輕蔑的說道，“如今你娘倆過上好日子，就忘了過去那些事是吧？”

他這話說的倒是事實。

從前董強還沒有犯渾時，對這唯一的姐姐和外甥女倒有幾分親情在。顧書瑤的父親是個整日酗酒不正幹的。

喝醉了酒就打她娘倆，不得已董靜只得帶著女兒回娘家避難。

“瑤瑤，你忘了，你爹當年打你打的多狠。你的鞋子都跑掉了，他還追著你不放。哎呦，當時你還穿著露腳趾的襪子。”董強的媳婦幸災樂禍的補充道，“當年還是舅媽撿了自己一雙襪子給你穿，你難道都忘了。”

“姐姐還穿過我的褲衩子。”董強的女兒在旁眨巴眨巴眼睛說道。

“姐姐撿掉在地上的饅頭吃，是我看姐姐可憐，把奶奶給我的雞爪子分給她了。”

董強媳婦讚揚的看了兒女一眼，“瑤瑤，我們一家子過去對你多好，你可不能忘本。想當初下著大雨，你跟你娘淋的跟個落湯雞一樣跑來，連個雨傘都沒有......”

“別說了，你們別說了。”顧書瑤大聲吼道。

她極力隱瞞的過去啊，她為何隨著她娘嫁到顧家村的第一件事便是改姓---她想跟過去徹底劃清界限，再也不要回想起過去的那份屈辱。

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整日被酗酒的爹追著打。她們母女倆跟無家可歸的野狗一樣到處躲藏，躲在荒郊野外，躲在人家的門後。

為了求著別人給一點兒吃的，看了多少人的冷眼，聽了多少的奚落，她母親甚至不得不......

她甚至還能回想起那些男人的腥臭味。

母親隱瞞的很好，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她哪裏不知道，不說出來只是為了給母親留最後一點兒顏面。

---跟著母親改嫁到顧家後，她極力的討好繼父，她親熱的喊她爹。

顧思哲也沒有讓她失望，對她比親閨女還好。她有好看的衣裳穿，家裏有吃不完的米面糧。

---她甚至嫁到了秦家，方圓十裏八鄉最富裕的人家。

她以為她已經重獲新生，她以為過去的那些事兒再也不會被提起。

而今有人當著她新婚丈夫的面把這一切全捅了出來。

她不是被人羨慕的穿著花裙子，騎著自行車去縣城閑逛的顧家受寵的女兒，秦家的新娘子。她同那些被她嘲笑的家裏貧窮的姑娘沒有區別。

甚至她還不如她們，起碼她們的爹不會按著她們往死裏打。

“你很得意是吧，你在笑話我對不對？你被你娘捧在手心裏細心呵護的時候，我卻活的跟條野狗一樣。”顧書瑤對著臺階上的顧嬌嬌怒吼道，說著還一把打掉了她手裏的瓜子。

吼完人便跑了，秦軒趕緊追了出去。

顧嬌嬌一臉委屈，她不過就是看個戲。一句話都沒說，咋還被牽連了呢。

“東遠，她欺負我。”

秦東遠摸摸媳婦兒的頭，安慰道，“這是不是你跟我說過的，看戲有風險，吃瓜需謹慎？”

說完趕緊回屋給妻子又抓了一把瓜子。

哎，他也有錯，剛才看的太入迷，竟然沒保護好妻子的瓜子。

該打。

作者有話說：

標註“女孩兒未出嫁時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便成了死魚的眼睛。”--出自紅樓夢，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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