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街的窗戶開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 綠色的藤枝穿過白色欄桿圍成的陽臺，在金色的陽光中舒展曼妙的身姿。

身著制服的工匠正在修葺戰爭中被損壞的道路。

叮叮咚咚的錘打聲和悠長的鐘聲此起彼伏，汗水順著工匠們的臉頰落下, 但是他們的臉上滿是希望與憧憬。

老布爾肩上搭著一塊白色的毛巾，他坐在街邊的石階上, 喝了口水，瞇著眼睛感嘆道：“感謝女神賜予我們的新生，那場戰鬥真是難忘，不是嗎？”

傑克斯從布爾手中接過水壺, 砸吧砸吧嘴：“墮神者真是可惡, 竟然能夠引誘主教和神選者, 就連我們……”

他黝黑的面頰上浮現出一絲羞愧。

“害, 人都有犯錯的時候。”

老布爾寬慰地拍拍傑克斯的肩膀：“但沒有想到這樣可怕的厄運竟然是莉塔殿下帶給我們的……她明明什麽都有，真是想不懂。”

“然後我們竟然聽信片面之詞，可惡的莉塔, 可惡的貴族，他們操縱了我們的思想，只讓我們看到他們想讓我們看到的, 而我們還為自己的深明大義洋洋自得。”

傑克斯面露憤恨：“我甚至……曾說出對女神大不敬的話……”

“但幸好女神不計前嫌拯救了我們, 神總是這樣仁慈而寬容, 一瞬間讓我們的愚昧和盲從顯得這麽可笑。”

老布兒微笑著看著遠方高高矗立的層疊塔樓，小小的黑點攀附在塔樓之上，那是重建廢墟的工匠正在辛勤地工作。

陽光下的彼得城祥和寧靜, 不時有白鴿撲棱棱翅膀順著日光滑翔, 柔軟的雲朵潑墨一樣大朵大朵鋪染在湛藍色的穹頂之上。

七八歲的小孩子拿著彩色的玩具小提琴, 拉著媽媽的手呼啦啦從街上跑過, 興奮地嚷嚷道：“今天去教堂祈禱能見到女神嗎？”

媽媽為了跟上孩子的腳步微微俯下身, 語氣溫和地說道：“女神可不在教堂。”

孩子疑惑地停下腳步：“可是——可是媽媽，我們每周都會去教堂祈求神明的庇佑呀……”

“但那並不是神明的居所”

媽媽蹲下身摸了摸熊孩子毛茸茸的頭發：“也許有一天，你身邊的某個小姑娘，小男孩，就是神明派遣的信徒，來考驗你是否有一顆虔誠善良的心。”

“我知道了！”

孩子鼓著腮幫子，眼裏亮晶晶地說道：“我會好好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說不定那個人就是女神！”

彼得城的災後重建工作由喬治全權主持。

由於科爾文和墮神者勾結，莉塔自甘淪為墮神者的仆從，昔日輝煌威嚴的老派的貴族一時之間顏面盡失，徹底失去了話語權，而新興貴族順勢而上，以喬治和博格為代表，浩浩蕩蕩地舉行新一輪的改革。

“過去以血統和貴族劃分的時代已經徹底過去，神明帶領我們迎來了新的曙光，也讓我們重新思考先人為我們積蓄的財富究竟帶領我們走向幸福還是墮落。是的，溫飽是我們活下去的前提條件，但無節制的奢華並不是值得稱讚的美德。”

喬治在演講臺上侃侃而談。

“我們不應當因為一個人富有就竭盡所能地歌頌他的豐功偉績，不應當因為一個人出身平凡就對他報以惡意，正如無知者以他所擁有的珠寶為豪，但被華美珠寶馴化的我們並不無辜，我們不過是助紂為虐的幫兇，而智者思考一種更高遠的人生，這種人生並不在於輸贏讚譽，在於我們如何能擺脫別人對我們的期待，在社會和個體之間尋找到最合適的平衡點。”

阮卿戴著面紗坐在演講廳的最前排。

為了避免被眼尖的人認出來，她施展了小小的易容術。

“你的演講稿寫得真不錯。”

博格坐在阮卿旁邊，通過傳音術和她交流。

“這是因為喬治是一個出色的演講家。”

阮卿微笑。

她身側的青年身著合身的灰色西裝，背脊打得筆直，襯得他整個人愈發英挺，雪白的絲綢襯衣扣上了每一顆紐扣，再向上是青年修長白皙的脖頸，因為緊張而不斷滾動的喉結，顯示出一種禁欲的誘惑。

博格袖口銀色的薔薇花鉆石袖口在他手腕不安的動作下閃爍著細碎、璀璨的白光。

他微微側過腦袋，用餘光悄悄註視著身側少女的一舉一動。

博格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百合花香，他輕輕垂下眼眸，感受著胸腔內劇烈的心跳——伴隨著羞怯、愉悅，以及難以言明的失落。

他輕輕攥緊手指，屏住呼吸，感受著和少女在一起、來之不易的每時每刻。

她金色的眼睛，勝過最皎潔的月色。

這樣的感覺絕不會錯。

演講結束，喬治邀請博格和阮卿共進晚餐。

“莉塔已經被押送上法庭，她將會被永久剝奪神選者和貴族的稱號，在監獄裏渡過她的餘生。”

喬治樂呵呵地說道：“她公開給你道歉的視頻你看到了嗎，一分鐘就被頂上了熱搜第一條。”

“她犯下的過錯不可饒恕，應當以死謝罪。”

博格將盤子裏的牛排切好，遞給阮卿，語氣冷漠：“能成為墮神者的容器，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不，這次他們元氣大傷，應當不會有更大的動作了，而且再過些日子不就是你們的誕生日嗎？我記得就是在這一天為神殿的神選者們舉行神降儀式吧。”

阮卿抿了口紅葡萄酒：“而且對於莉塔而言，卑微的活著不如痛快的死去。”

“沒錯。”

喬治點了點頭，神情裏是對莉塔毫不掩飾的厭惡：“對她這種含著金湯勺出生的貴族小姐來說，不能高人一等才是最令她絕望的，她當初雇傭媒體和水軍拉踩阮卿女神，不就是不願意承認女神優秀嘛。”

想起這個趾高氣揚的貴族姑娘灰頭土臉地跪在法庭上哭泣著懺悔的模樣，長年被彼得城老派貴族們瞧不起的平民喬治終於覺得自己揚眉吐氣了一回。

他嘿嘿嘿地得意地笑了起來。

“別這麽女神、女神的叫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阮卿無奈地說道。

“你真的不準備再多留一段時間嗎？”

博格動作一頓，冷不丁地問道：“至少等到我們的神降儀式……”

“不，不了。”

阮卿婉拒道：“我們在這裏停留的時間已經夠久，而且我回去之後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博格失落地垂下眼眸，原本因為能和她一起共進晚餐愉悅的心情瞬間被一種更加苦澀的情緒所取代。

喬治在桌子下同情地拍了拍博格的大腿。

這事兄弟可真幫不了你了。

畢竟你喜歡的可是正兒八經的女神級人物。

……

暗無天日的監獄之中，擁有金色砂金色頭發的少女穿著灰白色的囚服，過去白凈的臉上被泥垢覆蓋，她跪在地上，細膩的指尖密布著無數細小的裂縫。

少女面前的木桶堆積著如山的衣服，散發出陣陣惡臭。

這是囚犯的囚衣。

莉塔眼裏噙著淚水。

她害死了科爾文主教，這個疼愛她如同父兄的長輩。

她將彼得城的居民置身於難以想象的危險之中，只是為了自己的虛榮。

甚至——她被她曾經最憎恨的女人救了下來。

看守將一盆臟兮兮的衣服重重地甩到她面前，厭惡地說道：“可別偷懶，能活著已經是神殿賜予你最大的恩惠了。“

莉塔忍住眼中的淚水。

清晨她坐在骯臟的囚車上，聞著囚車淡淡的血腥氣，還有爛掉的西紅柿和臭雞蛋的味道。

不再是以往的鮮花和掌聲。

圍觀的群眾看她的眼神滿是憎惡與失望。

“惡毒又沒有腦子的女人，你差點毀了所有人！你愧對神選者的名字。”

“去死吧！你害死了我的父親！如果不是你，戰爭早就結束了！”

“真是惡心，不惜用最惡意的揣測去汙蔑和詆毀我們的女神，她和科爾文一樣不是什麽好東西！”

“彼得城的恥辱！滾出去！”

莉塔麻木地聽著周圍的謾罵。

剛開始因為被庶民羞辱的惱怒逐漸被一種更深的無力感取代。

因為她無法反駁。

一個小姑娘哭著沖出人群：“殿下，我自小以你為榜樣，有朝一日也希望能成為像你這樣優秀的姑娘，可你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情……”

“我想不懂，實在想不懂……”

她哭泣著想要抓住莉塔的裙擺，但是被身側的士兵攔了回去。

莉塔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茫然地環顧四周，終於發現在無休無止的謾罵中，不少姑娘們紅著眼睛，眼裏帶著失望和憎恨，久久地、無聲地看著她。

“為什麽欺騙我。”

“為什麽利用我。”

“為什麽讓我變成笑話。”

她們的聲音尖銳地破開一切的嘈雜，比那些咒罵更折磨著她。

莉塔眼裏不知不覺蓄滿淚水。

她真是愚蠢。

想想她究竟做了些什麽，為了那些得到那些並不在意自己的人的愛，去傷害那些真正愛她的人。

將她們血淋淋捧出來的真心驕縱地當成為自己驅使的利劍，可忘了真心鑄就的劍越鋒利，那些心甘情願為她派遣的人就會越感到痛意。

莉塔終於忍不住在囚車裏放聲大哭。

她明白的太晚了。

一切都已經無法回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捂著眼睛，哭泣著一遍遍說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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