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阮卿手裏握著劍, 女人也有模有樣地將從人身上搜集來的惡念鑄成一柄劍的模樣。

虛榮在眾多墮神者之中排名第五。

如同神界的神明一般，墮神者進入下界需要打破規則之力，規則之力是平衡神界、下界、混沌界的法則, 自世間誕生伊始就存在至今。

當年光明神破開混沌，然後創世神賦予下界生命, 愛神賜予生靈愛人的能力，而死神揮動鐮刀結束舊一輪的生命。

這是神界初代的神明。

創造新的世界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初代神明由於透支神火漸漸隕落，由新的人接替他們的神職。

神界掌管著下界的秩序, 而當年那些沒有奪得神火進入神界, 又不敢去往下界的混沌生靈永遠留在了那一方混沌之中。

這就是墮神者最初的模樣。

有些神明即使得到了神火, 但因為不能駕馭神火, 或者無法勝任規則賜予他們的神職，心智被欲念蠶食，也逐漸淪為墮神, 由神界的審判庭押送往混沌界。

虛榮曾經是美貌之神狄娜斯，在美貌之神的歷代神位中，她的名號是[嫵媚], 後來因為嫉妒智慧女神獲得了公正之神的愛, 和混沌界勾結被審判庭流放至混沌界。

墮神者並未擁有神火, 但單論力量，他們並不輸於神界一些並不擅長戰鬥的神明。

他們盯上了財富之神的神火。

神界將神識送往下界的神數不勝數，但精明的財富之神艾利克斯竟然也有失算的時候。

艾利克斯將自己的愛魄送往下界, 而作為一個脆弱的凡人, 這給予了墮神者操縱財富之神的機會——畢竟那是最易受蠱惑、多愁善感的愛魄。

即便是看起來最講究利益的財富之神也不會例外。

之後的塔利亞一戰, 阮卿身上的氣息、舉措和言談讓一些曾在神界呆過的墮神者極為熟悉, 她身上濃郁的神性一時之間讓他們猜測是不是哪個神明也將魂魄送入下界, 或者她曾經接觸過神火——

還是司管要職的神火。

破開規則之力已經損耗了墮神者們的大部分力量，再加上阮卿的琴聲洗滌人的欲望，讓他們無法從下界的生靈中源源不斷汲取惡念休養生息。

在凱文發給萊雅的戰報中，莉塔強烈的嫉妒和遠在混沌界的狄娜斯建立了一種微妙的共鳴。

這個姑娘美貌，純潔、出生不凡，這類天之驕子的姑娘自幼被呵護著長大，因為不谙世事極易被引誘，再加上狄娜斯發現這姑娘的身體竟然是下界億萬小世界中難得一見的容器——容納龐大力量進入下界的容器。

所以侵入下界的計劃展開了。

狄娜斯通過莉塔吸收了龐大的惡念與欲望，並且她的影響透過這無孔不入的琴聲一遍一遍地在人們耳邊循環了數十天，慢慢用欲望和看起來正義的惡念蠶食人的神性，讓他們淪為欲望的產物。

令狄娜斯驚喜的是，她發現了野心家科爾文，這個在塞萊神殿，乃至八大主城中都掌握著巨大話語權的人物。

‘博格已經穩坐神位，他可不是你們這些貴族的擁護者，想想他腦子裏面那些不可理喻的想法，想想喬治——這個一直和你唱反調的彼得城財政主席，他們宣揚庶民竟然也能和貴族同坐，這些曾經匍匐在你們腳下的奴隸竟然開始談論平等。’

狄娜斯蠱惑道。

‘那個鄉下姑娘給莉塔臉色看，而博格又做了些什麽，他維護這些卑微的庶民，而無視同為神選者的莉塔，這就是庶民的劣根性，嫉妒，嫉妒貴族所擁有的一切，無法欣賞珍寶的美麗是他們刻在骨子裏的愚昧。’

科爾文主教幾乎毫不猶豫地加入了狄娜斯的聯盟。

盡管最後出了一絲差錯。

對於狄娜斯而言，科爾文並不是最上等的容器，但科爾文常年浸滿貪婪和偽善的身體竟然也能勉強承受墮神者的力量。

雖然只能發揮七成，但已經足夠了。

和阮卿交手數招之後，狄娜斯很快就學會了什麽是劍意。

她的劍式華美至極，劍揮動時仿佛還能聽見宮廷歌舞的靡靡之音，而狄娜斯的劍意結結實實打在決明劍劍上的時候，阮卿又覺察其中的狠毒果決。

黑色的蛇頭咬在劍刃上嘶嘶獰笑，甚至貪婪地想要吞噬決明劍的力量。

“這把劍……”

狄娜斯面露驚詫，眼裏透著濃濃的興味：“小姑娘，你是從何處得來的這把劍。”

阮卿沒有回答，狼狽地躲避著狄娜斯一道又一道不留退路的攻勢。

“真可憐，你的朋友們也不願意幫你。”

狄娜斯嘖嘖笑道：“感情就是這般脆弱，但如果你把這把劍給我，待我回歸混沌，一定賜予你無上的榮光，讓這些冷眼旁觀的人後悔他們今日的做法。”

“休想。”

阮卿被狄娜斯的話語激怒了。

地面上唰唰伸出無數三人合抱粗的植物，城市的一部分遠遠看去被森林包裹，他們恣意生長，直上雲霄，一致朝著狄娜斯的蛇尾而去。

在打鬥的過程中，阮卿一直觀察著狄娜斯的動作。

蛇尾的鱗片一定是想保護著什麽，只要找到她最脆弱的那片——

這些植物自發避開人群，但是當他們貫入女人身體的時候，又帶著千鈞的銳意，鋒利程度遠勝彼得城最堅硬的玄鐵鑄就的利劍。

女人吃痛地皺了皺眉，不可置信地說道：“你竟然能傷我？”

阮卿單手撐在地上站了起來，呸地一口吐出血水，咧嘴笑了起來。

“打架可是要動腦子的。”

汙泥和血跡覆蓋她大半的臉頰，她金色瞳孔如同隱沒在地平線下的太陽，纖塵不染，堅定執著，滿載著絕不屈從的傲氣。

在彼得城的居民看來，她耀眼得猶如戰爭中浴血歸來的戰爭女神。

有些精神力等級高的神術師在模糊的光影中捕捉到她的真容，瞪大眼睛喃喃道：“天吶，我看到了些什麽……”

“我認出她來了，她就是那個對莉塔殿下出言不遜的鄉下……”

昔日能得到不少擁護者的話語如今聽起來格外刺耳，立馬有人反駁道：“？？誰敢說那個詞？？？你看那些在彼得城有名的神術師恨不得找個地窖躲起來，就算支撐在前線的，不過也是給怪物撓癢癢！”

“我堂哥是軍隊裏的，我都說了這姑娘絕對不是靠男人的貨色，你們還在那裏瞎吹捧莉可這樣虛榮的女人……真是有趣。”

“之前嘴上吹得這麽厲害的莉塔殿下怎麽如今還當起縮頭烏龜了？人那被網暴的姑娘也沒說錯啊，就光會買熱搜拉踩是吧。”

“我剛剛看到有人在網上說阮卿大人是用傳送陣去找這個怪物的，這個怪物蠱惑了莉塔殿下，別的不說，彼得城也只有一座傳送陣吧，還是神殿集資修建的，傳送陣可不是砸錢能砸出來的東西，那都是神術師的心血！”

可是——

差點被他們送上絞刑架的人如今手持一柄長劍，不計前嫌地護佑他們的家園。

想想他們都做了些什麽可怕的事情。

“小姑娘，你不會真的以為我不能拿你怎麽樣吧？”

疼痛讓狄娜斯變得更加憤怒，特別是在看到自己引以為豪的漂亮蛇尾染上斑駁的血漬之後。

灰黑色的雲層組成巨大的漩渦，紫黑色的元素在漩渦中心不斷翻湧嘶吼，狄娜斯閉上眼睛，吟誦咒語。

她額頭上的口器眼睛一樣越睜越大，發出刺目的光芒，將黑色的能量柱打入漩渦的中心。

與此同時整個彼得城大街小巷彌漫著纏綿悱惻的花香。

花香甜膩誘人，讓人聯想起商店裏擺放著的昂貴香水，做工覆雜的絲綢裙，閃閃發光的貓眼寶石。

這是狄娜斯最拿手的精神攻擊[欲望香氛]，能夠大範圍無差別地挑起人心底最貪婪的欲望，從而削弱精神力，淪為她的傀儡。

不少精神類的神術師早有察覺，但是仍舊敵不過墮神者可怖的精神力，漸漸放下手中的武器。

“誅神陣？”

塞澤爾臉色大變：“這一招可算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傑瑞疑惑地說道：“誅神陣是什麽？聽起來真牛逼。”

“損耗部分生命為祭祀，加之墮神者所有精神力和魔力，發揮出媲美神火的力量，這也只能是墮神者中佼佼者才能使用的法術。”

霍德華解釋。

“那你們還楞在這裏幹嘛？”

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莉可本能地覺察到他們語氣的嚴重性，忍不住在一旁焦急地催促。

死神手中的龍淵劍隱隱閃著血紅色的光芒，黑色的碎片一片片從劍身上落下，露出這把劍原本冷肅森寒的面目。

死神在等待著。

但不是現在。

少女輕快的話語在他耳邊一遍遍回響。

“蓋亞告訴我，掌握神火的力量即便對於神而言都是一條漫長曲折的道路，決明劍被這個世界接納，代價也是封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神火的力量。”

“而最好的歷練手段，就是將自己置身於九死一生的絕境。”

“這是每位神明都曾走過的路。”

死神眼睫顫抖地閉了閉眼。

踩著死靈的屍骨一步步走來，死神從不曾感到片刻的害怕，即使死亡世界充滿黑暗、血腥與狡詐的陰謀。

他也並不畏懼死亡，因為他就是死亡本身。

可現在他現在卻在害怕。

青年手背上青色的筋絡因為他的力道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牢牢追隨著少女，想著——

如果小姐出現什麽意外，那將整個世界拉來一起陪葬好了。

反正——

這裏將不再有什麽有趣的東西。

不，不對，他差點忘記了他們同享生命。

這樣看來，最壞的結果似乎也沒那麽糟糕。

死神松了一口氣。

而在風聲都靜止的這一刻，他突然想起死亡世界裏情人坡夜晚骨花隨風敲打出的歌聲。

那歌聲在夜裏顯得如此悠長、曠遠，甚至帶著一絲死神無法理解的聒噪，而如今再想來，原來那是亡魂在思念著遠方不知何處的愛人。

在冰冷無情的死亡世界，流淌著鮮血的骨花叢裏，那是一首滿是祈願，祝福愛人的歌。

而死神如今才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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