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煙火大會的全權讚助商, 霍德華理所當然地擁有在最佳視野觀賞煙火的權利。

他帶著阮卿、傑瑞、亨利還有娜塔莉四人穿過人聲鼎沸的沙灘，順著一條長滿灌木的羊腸小道蜿蜒向上。

觀景臺建在一個小山丘的山頂。

娜塔莉明顯不適應過多陌生人的場合，她低著頭, 仔細註意著長長的、不宜與行走的裙擺，以免它被突然橫斜出來的枝杈掛破。

這是阮卿大人送給她的裙子。

阮卿體貼地將步調和娜塔莉保持一致。

“別緊張, 霍德華人挺好的。”

她湊到娜塔莉耳邊小聲說道。

娜塔莉小小地應了一聲，她鼓起勇氣擡起頭，就看到少女盈滿笑意的金色眼睛。

真漂亮。

娜塔莉連忙低下頭，兩頰浮起一絲紅暈。

[神]果然就應該像阮卿大人一樣。

而霍德華此刻也跟著傑瑞他們走在兩位少女的身後。

“你們為什麽也來了。”

霍德華咬著牙問道。

“沒辦法呀, 大哥今天晚上才通知我們的。”

傑瑞兩手一攤：“我給你發了消息你沒回我。”

哦謔。

霍德華今天晚上完全沈浸在見心上人的喜悅之中, 幻想著一整晚都可以和幸運女神單獨度過, 哪裏還會去管通訊器的消息。

除了他的特別關心——阮卿。

“沒關系。”

傑瑞同情地拍了拍霍德華的肩膀, 壓低聲音說道：“等會我就和亨利找個時間悄悄溜走，絕對給你們制造機會。”

可是另一個礙眼的女人呢。

霍德華看了前面的娜塔莉一眼。

她左邊潔白的手臂被卿卿緊緊挽在懷裏，因為輕聲交談而側過的半面臉頰布滿羞澀的紅暈, 就連耳朵都紅透了。

等等。

霍德華抓住了關鍵。

紅暈？

可惡，這就是同性的優勢嗎！？

生平第一次，風暴神恨自己沒有投一個女兒胎。

……

山丘頂上的刮來的海風帶著淡淡的鹹味。

這是一個大大的圓形平臺, 視野開闊, 平臺中央有著一個四角的涼亭, 掛著白色的簾幕，在海風的吹拂下翻卷著小小的浪花。

“要喝茶嗎？”

阮卿遞來一杯熱茶，問道。

“謝謝。”

娜塔莉接過那杯微熱的紅茶, 輕輕抿了一口。

霍德華和傑瑞還有亨利在涼亭外透氣, 所以涼亭內是獨屬於兩個姑娘的天地。

“其實你不要覺得有壓力。”

阮卿撐著手肘看著娜塔莉：“雖然霍德華他們都是S級的學生, 但是腦瓜子完全沒有你聰明, 特別是傑瑞, 整個人都咋咋呼呼的，一點都沒有架子。”

娜塔莉喝茶的動作一頓。

“我只是……”

她斟酌著用詞，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嗯？”

阮卿微笑著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娜塔莉擡起頭，瞄了少女一眼，見她神情中沒有任何輕蔑和譏笑，這才悄悄松了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我、我怕拖累了你們。”

在幾乎全是A級以上的光系咒術課當中，娜塔莉已經感受到了力不從心。

“完全沒有。”

阮卿一把將娜塔莉的肩膀摟了過來，笑瞇瞇地說道：“你看傑瑞不也是一條老躺狗，他跟著我有多混，就有多驕傲自己是一條合格的躺狗。”

“你不比他強多了？”

少女的馨香將她整個人包裹住。

娜塔莉屏住呼吸。

和[神]在一起的感覺完全一模一樣。

那一瞬間，她腦子裏突然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她就是[神]嗎？

“你真的很棒，西斯爾小姐的課程布置的大部分都是假設求證的開放式作業，對於你來說，因為精神力的限制很難做到實踐，但是有些你在課堂上做出的猜想真的很有意思。”

阮卿揉了揉娜塔莉軟乎乎的臉頰。

“他們看不懂，可我知道那些咒術裏面背後的邏輯，不是無序和亂，而是藏著世界運行原本的規則。”

“對於光明，你很有天賦。”

娜塔莉呆呆地看著她。

天地之間突然安靜下來，但在這安靜的片刻，娜塔莉的耳邊驟然響起了砰砰的煙花聲，混雜著遙遙的人聲。

被聲音所吸引，阮卿轉過頭看向涼亭外。

銀白色的、深藍色的、鵝黃色的煙花點亮了夜空和這方小小的涼亭，照亮了眼前擁有著金色瞳孔的少女的半面臉頰。

金色象征著光明，對於娜塔莉而言，也是[神]的顏色。

無數光影重疊在一起，溫暖的氣息，桃花瓣淡淡的清香，混合著她夜夜祈禱的皎白月色，娜塔莉想起了她召喚出[神]的那個晚上。

——你相信我嗎？

——除了神的力量，娜塔莉，你具備著屬於神明的美好品格。

祂的聲音溫柔無比。

“是——”

“是、是您、您嗎。”

娜塔莉突然傾斜身子，抓住了阮卿的手，失態地詢問道。

可惜她微弱的聲音淹沒在這場盛大的煙花之中。

霍德華、傑瑞和亨利走了進來。

註意到娜塔莉的動作，霍德華不悅地瞪了和阮卿對視著的娜塔莉一眼。

“好了，姑娘們的談心時刻結束了。”

“該我了。”

他彎下腰自然地拉起阮卿冰涼的手腕。

“去外面看煙花嗎？”

霍德華低聲詢問道。

“當然可以。”

阮卿含笑著應下。

在臨走之前，她特意對著在一旁叼著草，抱胸倚在涼亭的柱子上看煙花的傑瑞囑咐道：“傑瑞，你陪著娜塔莉坐一會。”

有傑瑞這個社交小能手在，娜塔莉應該不會感到尷尬。

傑瑞看了拘謹地坐在涼亭內的娜塔莉一眼，比了一個OK的手勢。

霍德華紳士地拉開了銀白色的簾幕。

外面的夜色深沈沈靜，遠處灰白色的雲朵映襯著絢爛的煙火和海面上那半輪皓月，山頂下人群熙攘，偶有一聲尖銳的口哨聲遙遙劃破夜空，抵達觀景臺之上。

他們慢悠悠地走到峭壁邊上。

“真美。”

阮卿感嘆道。

“是的。”

霍德華深深吸了一口海邊夜晚微涼的空氣，輕輕側過頭。

月光和夜色親吻著少女的臉頰，就像一幅油畫。

她是霍德華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

“今天晚上你開心嗎？”

阮卿對上了霍德華專註的視線。

在少女認真的目光中，霍德華率先忍不住紅了臉。

“當然很開心。”

他清了清嗓子，表示著衷心：“和幸運女神在一起，怎樣都很開心。”

阮卿笑了笑，蹲下身子，坐在長滿雜草的的沙礫之中。

霍德華也跟著她坐了下來。

山頂的晚風在初時的沁涼之後，尾端塗抹著白日未褪去的溫熱，月色遙遙，落下一縷光在山野之上。

阮卿蜷縮著雙腿，雙手環抱著膝蓋，安靜地看著沙灘上歡呼著用酒、飲料澆灌著彼此的學生們。

“謝謝你。”

她猝不及防地說道。

霍德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道謝給怔住了：“怎麽這麽說。”

“卿卿，你不會這麽見外吧？”

阮卿撲哧一笑：“謝謝你舉辦的這場煙花大會。”

這樣啊——

原來她都知道。

霍德華難得羞澀地摸了摸頭發，小聲說道：“這點小事，不需要卿卿道謝……”

少女的笑聲愈發愉悅。

她理了理耳邊垂落的頭發。

“我們是朋友嗎？”

“當然是朋友。”

霍德華很肯定地說道，頓了一下，他奇怪地反問道：“你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阮卿定定地看著他：“因為我們各自都有秘密。”

霍德華扯了扯嘴角，一下子沈默了。

“我很好奇，如果說回憶能夠構成一個個體，那麽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霍德華，還是——”

少女的聲音異常平靜。

她金色的瞳孔仿佛有著看透人心的力量。

“風暴神。”

她直視著霍德華琥珀色的眼睛，咬字清晰地吐出他的名字。

那雙眼睛清透、鋥亮，細碎的流光就像是無垠的星空，每一顆星星的軌跡都含著日月星辰運行的規律。

“是死神告訴你的，是嗎？”

青年的面色冷了下來。

天上的烏雲摩擦著聚攏在一起。

霍德華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此刻的神色，他的臉頰隱沒於陰影之中，連嘴角慣常的笑意都淡去幾分。

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和風暴神說話。

在這個世界停留的時間太久，連風暴神都以為他自己只是一位普通人。

這算是質問嗎。

為了尋找神火，他曾經去過多少世界呢？

風暴神特立獨行，行事乖張，總是將鋒芒掩蓋在不加修飾、頹喪的外表之下，但這都是神明斬斷與普通種族聯系的慣常伎倆。

世人總是畏懼異類，連神明也不例外。

將那層蒙蔽世人的外殼揭去，霍德華——或者說風暴神——一時之間並不知道如何和面前這位少女相處。

即使他很喜歡她。

霍德華捏緊拳頭，瞳孔被銀白色的火焰填滿，就連頭發也開始不斷往上躥著一絲一縷細小的火花。

空氣伴隨著沈悶的雷鳴之聲冷了下來。

“啊。是不是要要下雨了！”

沙灘上有人驚呼。

“天吶，天氣預報裏明明不是這麽說的。”

“天氣預報總是這樣，哎，真是掃興。”

就在霍德華設想著種種的可能性之際，一雙柔軟而冰涼的手落在霍德華的手腕上。

“不會這麽簡單就生氣了吧？”

滿身冰霜的青年被少女擁入懷中。

他在發抖。

少女的手臂環在霍德華的腰肢上，滿身的馨香將青年整個人淹沒，破開四周不斷躁動的元素之力，卻奇異地讓霍德華安靜下來。

霍德華驚訝地瞪大眼睛。

“餵——”

他低聲呢喃著，語調不安。

“別害怕。”

少女撲哧笑了：“這並不能改變些什麽。”

霍德華將頭埋在少女肩上，罕見地沒有接話。

真的不能改變什麽嗎？

敬畏、恐懼……更重要的是……

神的身份並不能帶來愛。

“神明和普通人有什麽不同呢？你還是霍德華，蘭斯學院一名普普通通的學生，沒有人會傷害你，而你也不會傷害其他人，對嗎？”

霍德華擡頭楞楞地看著她。

“我……”

他接近她並不是為了死神。

也並不是別有居心。

只是當少女說出他身份的那一刻，風暴神本能地感到害怕。

害怕失去她，所以那一瞬間——

風暴神下意識想要摧毀她。

阮卿感覺到肩膀傳來一陣濕意。

她抿唇笑了笑。

“我很喜歡你今天晚上的煙火大會，也很喜歡和娜塔莉、傑瑞、亨利他們在一起，所以我希望你能開心。”

霍德華訝異地擡起頭。

還沒等他開口，少女削蔥一樣的玉指就抵在他微張的嘴唇之上。

就像是親吻一片柔軟的雲朵。

霍德華聽見自己擂鼓一樣的心跳聲。

他扣緊了少女腰肢上的手。

那一刻，困擾於嘈雜風暴、常年按捺著躁動不安心境的風暴神，終於聽見他耳邊安靜了。

風暴神慢悠悠地看向布滿雷雨的神殿之外。

他勾起唇角，輕輕嗤笑一聲。

真是個膽大妄為的姑娘。

作者有話說：

我還真的挺喜歡風暴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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