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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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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帳香

難得是一宿好眠。她心事多重,如今朱氏之事了結,也算斷了些憂慮。翌日晨起,衡皎只執著戥子稱量金銀的錁子,預備起諸外命婦的贈禮。有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筆錠如意的、八寶聯春的,鑄成吉祥的式子,有美好的寓意,不過供貴人家裏玩賞。內人憂心忡忡,報道延壽縣君來謁見。岳遷瑛狠蹙了眉頭,“她來做甚?怕沒安好心,奴去遣了她!”

衡皎卻擺了手,“請縣君入內。遷瑛,去端一盞渴水來。”她應言去拿,與延壽擦肩而過。見她著淥波色的褙子,挽著縷鹿髻,似是刻意地混淆內、外命婦的差異。衡皎自也體察,賜了座後笑吟吟道:“吳娘子怎麽得空?”吳邸偏眼,旋即答非所問:“這瓷碗裏盛的是什麽好茶?不見香呢。”衡皎略頷首,“因我醉茶,縱使拿飲子來宴客。茶也備得,我命她們去撤換就是了。”吳邸嗳了聲,“文人墨客無茶不度,尤其是夏日采露、冬日蠲雪,風雅得很。陽春白雪、下裏巴人,差了一成總是彌補不來。”衡皎倒特地嘗了嘗,“看來娘子很貴身份。只是生在哪一家戶,是天做主,而非人做主。我甚不解有何好歡喜的。”

吳邸低呵了聲,“雲泥有別。屋檐下的雨燕見識淺薄,焉能效雄鷹翺翔長空?”衡皎向後靠,撫著隆起的小腹,“吳娘子真會設喻。”吳邸這才轉入正題,“說來妾貿然來謁,是要獻一味香給娘子。昔娘子做混香,得官家金口賜名冠群芳。妾則是據典,照著前人的方子制了一味。”說著,她揭開香盒,“娘子可要當下品鑒?”衡皎婉拒,“娘子事先已然言明,我是靠著無名混香誤打誤撞地奪了魁,實則在燃香上無有造詣。我便端著學徒的心,向你請教這香的制法。”

吳邸解釋道:“普濟方有載,以榅桲實初熟時,置衣笥中,其氣芬馥。沈香末一兩,檀香末一錢,鵝梨十枚,將鵝梨刻去穰核如甕子狀,入香末,仍將梨頂簽蓋,蒸三溜。去梨皮,研和令勻,久窨可爇。凝神舒心,最好不過了。”衡皎琢磨了一番,玩笑道:“若我沒記錯,這是江南李主帳中香,相傳為女英所制。娘子孀居未久,卻已在研磨此類香料,可是婚事既定?娘子也瞧的分明,我有著孕事,還獻暖香與我,這是有失分寸了。”

吳邸也不錯讓,“是了。您有妊,原該行滕禦之義,勸諫官家禦幸別閣。但您非但不獻養女,反倒行專房霸攬之事,到底是誰在失分寸?”衡皎笑了,“原是如此。吳娘子好定斷啊。直言賈禍,一貫有理。我身側並沒哪個可供,吳娘子又要我薦誰去?孀居的你?”吳邸有了起伏,“衡娘子敏/慧,也該一早得知我是官家娘娘的養女,從前已與官家暗生情愫。”

衡皎疑惑,“當真?官家掌天下,你又脫離了婆家,正是恰逢其時。他不造勢冊封,又要娘子阿兄入京,這難道是不作數的?”吳邸低首半晌,“官家在乎清譽。他不能強冊臣妻為嬪禦,這並不名正言順。若能有人順水推舟地做人情,收我做養女,那便最好。”

衡皎倚靠著軟枕,不經心的聽著,倒露了哂笑,“這便有意思了。凡嬪禦收養女之例,要麽是自幼養在禁中、要麽是世家所贈、要麽沾親,卻不曾有哪個是二嫁。國朝給女子出路,不必一輩子持節守寡。吳娘子卻做起黃粱夢了?”吳邸惱羞成怒,“先帝拆散我與官家,若娘子肯幫扶,我與官家都感激你。娘子有出,然而色衰而愛馳,終究有失勢敗落的一日。你不諫人頂缺,斷的是自己的榮華。”

衡皎狀若罔聞,“你既這樣通透,早該逾越了我,今日也不會登門。官家倘有意,定會替你謀劃,不會令你難堪。舊事塵封,暧愫破散,這才是你前來的緣由。我今日無養女,這輩子也不收。他青睞也好,冷落也罷,總與旁人不相幹。假使他緣他人之故而施舍,我亦不受。話不投機,渴水已盡,遷瑛,替我送吳娘子。”她慢騰騰的起身,“寧與交好,不與交惡。時候還長,你等著瞧。”

衡皎不耐煩地揮手,“兩廂厭惡,何必自討沒趣?你不請自來,已是失禮。尊卑有序,我念及你官人新喪,不願與你追究。你卻動輒口出惡言,拿起架子來了!”林初衍在旁肅立,拱手聽命。“將她拖出去掌摑二十。也叫內人們瞧瞧,少辦些有失體統的事!”按說女子最貴容止,平日愛重貌色。她從前是舞娘,也甚明白。不等她叫囂,林初衍已塞了麻絹子,喚黃門拖出殿去。

就在殿前,隨立的小內人瞪大了眼,是林高品下的罰,真切的二十掌,每一下都足了勁道。她數次身形歪倒,躺地支吾,林初衍遂命黃門將她鉗制,擺正了身再摑。如此,她最終甚是狼狽。釵簪繚亂,象生花也委落在地,淚痕斑駁。林初衍覆命道:“娘子,差事已畢。可要臣拘她回去?”衡皎輕笑著,“不必。就此放她。”林初衍應是,岳遷瑛則擔憂道:“您不怕她到福寧殿去?”衡皎憊懶地擡了擡眸,“她那副鬼樣子,哪怕見了官家,怕也難我見尤憐。反倒是月貌不再,令人唏噓罷了。官家念舊情,卻不是囿於過去的人。”

果真,她怒火攻心,真向了福寧殿去訴冤情。今上卻不撫慰,反而禁了她的足,不容她隨意出閣。午膳時分,他悠哉而來,見她在矮榻上歇神,便自在坐了,“果真要圈了她才周全。她兄長明兒便進京了。”衡皎則半撐了身,“喲……妾還以為您是興師問罪來了。她可自詡與您意篤啊,官家就不心疼?”他手指彈她額頭,見她笑得狡黠,無奈道:“我只會心疼你。你有著雙身,何必跟她置氣呢?”

衡皎瞥了下香盒,“她有意送帳中暖香,還逼我收她為養女。真是駭人聽聞!我當真收下,怕人人都要笑話!”他皺著眉,“她也是瘋魔了,才說了這等渾話。從前娘娘管束她,說她主意太正,執拗而不聽人言。總要孤註一擲、逆水行舟。非得便毀之。”衡皎猶疑半晌,“官家可遣了人看守?如此脾性,發起瘋來……”今上頷首,“已添了一倍的內侍。那香便丟了,放著也是糟心。”衡皎卻不以為然,“她居心不良是真。但這香方才妾請禦醫驗證,確是妥當的。既這麽就擱著罷,或許哪日用得上。”

他唔了聲,“那就命尚造局去拿方子調制。什麽好香?值當你這樣費心?”她意味深長地揚眉,“雖道君王不來宿,帳中長是炷牙香。怎麽不好?”他才幡然醒悟,敲了敲桌案,“青天白日的,你倒想著坐寢宿覺了?”她撥弄著他的衣襟,在他耳畔呵著熱氣,令他酥癢難耐,“孩子一個接一個的,官家倒煩了?”

他湊過去,直截了當的攫取源頭,她嘻笑著躲閃,最後終被他得了逞,銜住了丹唇。耳鬢廝磨一陣,她伏在他懷裏,“意仁。我也會害怕。若年月變遷,我姿貌不如今朝,你會變心嗎?”他略撫著她的背脊,“禁中姿勝的便只你一個?我若要變,早已變了。貪心妄念,往往失真。我不享齊人之福,只盼偕老。只是……”

他的轉折突如其來,“升遷你世父為天章閣待制、吏部流內銓已久,我日前欲遷為宣徽使,至今諫不行。”她訝異,“什麽!官家竟幾度升遷?他最初便瞧不起我與阿娘!如今正該坐冷板凳,命他閉門反省才對!”他則感慨道:“我是君,不能只依靠私心行事。”衡皎則也謹慎回說:“是。妾莽撞,國朝職任乃天下公器,妾一無知婦人,不該貿然提起。”

他則溫和安慰,“我並非責怪你。諫官言用衡氏不宜太遽,頃者郭後之禍起於楊尚。不可不監。”說著他深嘆一聲,“因是外戚,有功尚且不封。朝堂與禁中向來牽連,我要詔冊皇後,要以此支撐。”衡皎想了許久,終於給出答覆,“一個虛名罷了。雖然……妾曾很羨慕聖人同官家比肩而立,一起到慶雲樓觀燈,接受百姓的膜拜和敬仰。也盼望生同衾、葬共棺。但卻使官家不安寢、不甘食,就很不必了。”他則說不是,“諫行,則萬事達。我註重臺、諫兩院,但他們僅是屬臣,只能勸,不能逼。無非是搏一個清名,想流芳百世罷了。你不必管,我來處置。”

果然,諫之風行,無可抵擋。監察禦史唐介上諫:“衡氏以後宮親,非才也,不宜使制國用。”知諫院等人亦書,以這一任命是“失天下之望,誤天下之事”。衡皎以導引術替他通頭,盥了手來坐,“不是說是虛職?怎麽劄子來得這樣兇?”他有些疲憊,“無妨。你晨起說暈眩,可好些了?”她挪了糕餅過來,“聽說官家晚膳也沒怎麽用。速召了禦醫來問,說脈象如常。”他懨懨的,瞧著也吃不下,“你別操心這些,養胎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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