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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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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和好

自那日起,衡皎再未到福寧殿去。今上也刻意在寧華殿周遭轉悠,時常邂逅,卻都不置一詞。他時常在最毗鄰寧華的濰安水榭俯瞰寧華,看著內人走動,奉著瓜果漿水,有條不紊地走著。她鮮少笑,除卻對著三個稚子,其餘的時候一水的謹肅。尤其對著他的時候,恨不得端莊賢淑像菩薩真人。嫻靜溫柔,叫人挑不出差錯,又疏離冷漠。聽岳遷瑛說,她近來喜愛到松鶴臺去沐風,時而就是大半日。或寫飛帛、或奏琵琶、或爇雅香、或制漿水。時而輾轉反側,就去陪三個哥兒,推著搖籃,時而就是整夜。

就這樣一月過去。她終踏足了福寧,有內人頑鬧,恰逢她來,就一頭撞到她手臂上。岳遷瑛正想喝斥,她卻猛地吵嚷起來,“你是哪個閣裏的?赤眉白眼的亂闖!官家近日煩躁,我奉勸你別去討嫌!”她不理睬,撿了一旁的黃漆木食盒就要繼續向前,不意那內人愈發跋扈,“餵!你是聾啞了?沒聽哪家娘子或哪閣的內人是殘疾的,我好心好意勸你,你怎麽不聽?你到底是誰?”衡皎擡眸,“你招惹不起的人。”說著摒開她,攬了攬左臂的鶴氅。

才跟韓從蔚寒暄客套幾句,方要入內殿,聽著有人哭哭啼啼,“真是逾禮,在福寧都這樣放誕無禮,真不知是誰訓誡出的……”今上聽得雲山霧繞,才想傳人來稟告究竟,接下來卻有人替他解答了疑惑,“沖撞旁人,擅自毀謗,這就是福寧殿的規矩嗎?”他立時三刻起身,見她摟著昨兒的鶴氅,岳遷瑛替她拎著食盒,“婷婷。你來了。”她要施禮,他覆攙扶住,“是有要緊事?”

她乜斜著內人,見她心虛地要命,才笑著說:“來還官家東西。”說著,將鶴氅疊放好。“物歸原主。”他攬她身腰,語調特地溫和下來,“近日身子可康健?有沒有哪裏不舒適?”她下意識地瞥著內人,“新撥來的?這一舉一動,真像是官家曾經的梳頭夫人。就連跋扈的做派亦如出一轍。難不成官家便喜好下人拿喬、攀高踩低?”他不耐的眄向湛沛,“她沖撞你了?”

衡皎挽開雲袖,“她與內人推搡,撞到我身上。恰身上累贅的戴著些甚麽穗子,你瞧。”她膚白皙,一塊淤青便尤為顯著。齊湛沛忙拜倒請罪,“娘子饒命。奴不是有意的。”衡皎哂笑道:“今日在官家殿裏,我才曉得何為前倨後恭。方才就是這位女史,好一番提點我,說您近日心緒煩躁,一定不想見我。我不理睬,她便懷疑我聾了、啞了。真是好規矩、好教養啊。妾妄自揣測,想她是您近身侍奉。竟是受了您的言傳身教,這樣想來,真是好生離奇啊。”

她能同他敘叨,他便十足慰藉。即使是冷嘲熱諷。他仍噙著笑,“那婷婷說怎麽處置?”她瞧見齊氏的失落,尤在替她轉圜,“妾瞧著這內人樣貌好、身段好,一對丹鳳眼尤其溢目。為了我,官家倒舍得?”他拿了藥膏,正謹小慎微地替她擦著淤青,不疊扇著風,“你想哪兒去了?她這樣莽撞,尤其是傷及你,福寧是留不得了。”說著就喚韓從蔚,“拖去宮正司,杖三十。逐出宮去。”

兩個內侍粗暴的捂了她的嘴,拖死人一般的離開。她惋惜地瞥去,“唉,我猜啊,她定要怨您不懂憐香惜玉。”他指尖輕擦她的鼻子,“促狹鬼兒!這張櫻桃口好生刻薄。”她向後避了避,長舒一口氣,“官家還是不打算遣我去西郊麽?”他擦藥的手一頓,引得她一激靈。他便費心吹著風,“旁的事,凡我能力所能及的,你盡管提。只這個,我沒法答應。”她便挑開了話鋒,“我今兒制饌,總覺得不好。好容易蜜煎有了點心得,想著給官家送一道來。被她一撞,一盞也撒了大半,真是可惜了。”他按她肩頭,“你坐。”

她接過碗,攪和一番。他笑的很諂媚,“這是要餵我?”她砰一聲將碗砸到案頭。他委屈地不得了,先盛了一匙餵她,“那還是我餵娘子。”四目相接,她的心揪緊,竟像是特意停滯了一刻。她鬼使神差的張了口,吞咽下去。他原在替她擦抹丹唇旁剩餘的一厘,撫著醇厚的唇,忽而起心動念,裹了上去。她始料未及,忙來抵他的胸膛。但耐不住他多番糾纏,最終還是得了手。她微微喘著,胸脯震蕩,他雙臂箍住她,“婷婷,我很想你。”

不知打哪兒琢磨出的,他擎趕著三五更,她就了寢的時辰去探看。昨兒她推著無疾的搖籃,不會兒就枕著手臂睡去,他怕她吃了寒起高熱,就拿了鶴氅給她蓋著。天色漸晚,宮門就要下鑰,她撫著褶皺,“我要回去了。”

他十指緊扣,“這樣晚,今兒就歇在福寧罷?”她顧首,拍著胸口說:“我最近不大舒坦,不方便。”他笑得赧然,“我不動你。”說著,她竟真取了絹子掩口幹嘔,他取了清水給她漱口,“官家殿裏熏了香?怪嗆人的,我嗅著不舒爽,長了就惡心。能不能熄了?”

他將一碗茶水概澆在熏爐內,將窗牖開了透氣。她又猛灌兩口水,喃喃自語道:“這癥狀倒是很像頭兩次……”他沒聽清,湊近了問她:“什麽?”她忙擺著手解釋,“沒什麽。只是想著近日不曾貪酸辣,前兒吃貢梨就嘔了半夜。尋卞禦醫瞧了,說是我近日脾胃虛寒,多有不調。藥也按時按例的服用了,怎麽不見好?要麽我再踅摸其他的醫官診診?”

他替她攬背順氣,“藥性緩慢也是有的。”她偏眼,“不僅是惡心,還有……”他好奇,“那速遣卞春暉給你重新診治?”她還是作罷了,“算了。我不懂醫術,或許是我感覺錯了。”

夜裏,他從後攬著她,手有意無意地在她腹上滑。“婷婷。你轉過來,我想瞧著你睡。”他很執拗,不達索求不罷休。她最終只好就範,“官家是小孩兒?要摟著樣東西才能睡?要這樣,還不比最興來呢。”他義憤填膺,“怎麽拿我和他比?”她費力睜眼,“不能比麽?”

他十分誠摯地說:“我能給娘子做茶、調香、敷藥、揉背,他可只會哭哭啼啼。”誰家郎主和兒子攀比?她推推他,“別摟我,天可熱了,你這麽地要長痱子。”他卻不理睬,仍舊圈著她,“你穿的單薄,這綢緞被子也薄,我怕你遭了風寒。”她無可奈何,“抱著可以。但我當真不太舒坦,你別動我就成。”

她為甚不舒坦,他還不清楚麽?睡到五更天,她忽而哽咽起來,他雙臂環她,輕拍著她的脊背,聽她嘟囔著,“意仁……”他欸了聲,摩挲她的鬘發,“我在這裏。”看她淚盈於睫,他擦掉她蝶睫的淚滴,起身替她重蓋實了背,才放心歇下。

翌日,他見她似是醒了,吻吻她額頭。“昨夜夢魘了?”她向他懷裏靠了靠,“我……說了甚麽,吵醒你了?”他搖了搖頭,“只是哭的很傷心。”她慨嘆一息,“意仁。你說夢境會不會成真?”他堅實的臂膀摟緊了她,“有我,你和孩子不會有事。”她闔眸,“但願罷。”

他視朝畢,見她正向瑞腦熏爐裏添香,見他便盥了手,擱了香盒。“那兩件事,可有結果了?”他沈默,握她的手,“皇城司的人在京都搜捕,至今無果。閻文應畏罪自裁,給張氏制饌的內人也命斷家中,此事……很難水落石出了。”她悵惘地覷著案頭,“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她處心積慮,究竟為了什麽呢……能夠鉗制內侍省的副都知,滅口內人,大抵是內外構聯。”

他摩挲她的手,“別想了。這些糟亂的事宜,都交由我來處置罷。你只要好生將養身子就好。”她尤心事重重,突發奇想道:“官家,禁中可有哪位娘子與畢氏沾親?”他納罕,旋即遣了韓從蔚問,他回稟道:“平原郡君。屬河東畢氏,兩家同族。”是張皇後舉薦的,她極清楚。但一個默默無聞的郡君,能夠牽制閻文應?她左右考量,在今上身前暫不提起了。

但晌午他去賜對,她與岳遷瑛說:“去查。瞧瞧李家的畢娘子跟禁中哪一閣還有來往。”岳遷瑛猶豫,“您是忘了上次……”她卻十分鎮定,“正是因我記憶猶新,才要勘察清楚。”果不其然,岳遷瑛真有了些收獲,“朱婉容與她兩家是世交。兩人又是閨中密友,交情深厚。待等畢氏低嫁入了李家府邸,仍互相贈禮。”

對於她已無多印象,岳遷瑛再三強調,“朱婉容比寇充媛入潛邸還要早,她脾性溫和,待人接物和氣,禁中人人褒讚。您要疑她,也要謹慎行事。萬莫打草驚蛇。”

可就是這般的人物,面慈心狠。嘴含蜜,心藏刀。她從前就領教過的。

晚膳時分,她無意間提起,“妾今日瞧見了攬翠閣的朱娘子,她那冠子倒不錯,儉素典重。襦裙勾的紋路別出心裁,我都沒瞧清是哪一種。”岳遷瑛適時提醒,“奴看著像是綠菟葵,襕樣是藍目菊。”他感到奇怪,“你一向不留意襦裳首飾一類的,怎麽今兒倒提起她來?”

衡皎早有預料,莞爾低笑道:“最興來指著讚好,妾能有什麽法子?照搬下來,能哄他高興也值當啊。”他頷了頷首,“他一個小孩兒家,現下就曉得品鑒裳衫了?”她隨手給他盛羹湯,“他平安無虞的就好。眼力啊,品鑒啊,這些都不打緊。”他親手接過來,“聽聞你今兒送他去慈寧殿請安了。”

她的腕子略動,湯匙在碗沿磕出當啷一聲,“是誰這麽耳報神?他去給祖母請安,原也是合屬孝情的事兒。還特特兒稟給您,真是多此一舉。”他四兩撥千斤,舀著豆腐擱到她青釉的瓷碗裏,“是姐姐自己。”她擱了牙箸,用濕潤的絹子擦手,“官家是想訓誡妾,妾明白。”他雙手暖著她的柔荑,“並非如此。我是感激你,心疼你。姐姐原亦是請托我跟你道謝。”

衡皎抿唇,倏爾才感慨說:“妾近日身子欠奉。這脾胃虛寒竟鬧得很厲害,總覺得渾身酸疼,胸口悶悶的。卞禦醫開了兩副藥,我日日喝著,總覺得善一日,虧一日的。今兒晨起還暈眩,想別是風寒的前兆。今兒是十五,原應該去請慈寧的安。但我實在撐不起身,躺了半日,還是覺得倦怠。就等我大好了,再連同請罪和請安一起。”他攬她起來,小心翼翼地扶著,“明兒我再囑咐制些開胃的饌食。”

衡皎卻提不起興趣,“前兒我說要酸杏幹,遷瑛說脾胃虛可吃不得,就作了罷。如今清湯寡水,縱使葷腥不觸,不會發嘔了,但亦是食而無味。瞧著我這陣勢,倒跟前頭妊娠很像。怪的也就在此,單是脾胃,我也不會誤解。偏是連著停經、□□脹痛。好端端的,葵水倒紊亂了。”

他只替她搭了鵝絨軟墊,手臂圈著她靠下來,“興許真是有喜了,月份淺,他們沒能摸出來。”她笑說:“卞禦醫精湛。上次月餘的喜脈都能摸出,這次倒不成?人家都是精益求精,難不成他的岐黃之術走下坡路?”他似調笑,“先不提旁的。倘真有了,你要不要他?”

她顰蹙,“這是哪裏話?既孕了,焉有這一談的?”他卻不以為然,“前陣子你氣憤,惱我惱的狠了。你腹中又是我的骨肉,若因我而遷怒他,我真是百死難贖。”她忙來遮他,“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生啊死的,也就隨口提起的?先不提妊娠,我惱你難道不對?你不曉得我多在意無疾?她無意出的紕漏,原應該立刻傳太醫,卻拖延著,直到病情加重、命懸一線,真當這事是好糊弄的?罷了,此事不提也好。一提難免我又心勞意穰。”

他蜷著身,攬她的胳膊緊了,“我降生便由娘娘撫養,姐姐其實……沒有照顧小兒的心得。”衡皎震驚,“當真的?不是說先帝鐘愛她麽?怎地讓她骨肉分離?”他嘆息道:“爹爹愛她,但更尊重禮法和規矩。庶子出生一概都養在嫡母膝下。”她悻悻道:“那妾應該慶幸,官家沒那麽註重禮法。”

他瞧她又要不高興,立刻勸慰,“我怎舍得?你將孩子們看得比我、比你的性命還要緊,要他們離開你,不就等同於要你的命麽?你為了生他們,鬼門關打轉了三四圈,我為了禮數尊卑就要搶走他們,我還配為人夫婿麽?”

她笑了笑,“這麽看來,官家還是很好的。”他對她的敷衍和揶揄很不滿意,“就這樣啊?”她瞇縫著眼,啄了啄他的唇,“官家真好。這樣總行了罷?”他扶穩她的後腦,深邃的吻著,“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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