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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晉江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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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晉江獨發

明燭傾倒在床幃,一觸即燃。

猙獰的火苗竄上房梁,焦苦的煙味裹挾著熱意,幾息之間就讓人宛若置身火海。

因著薛蘭音的吩咐,未有宮人留在門外,待濃煙溢出,裏頭的火勢已是一發不可收拾。

薛蘭音蜷著身子,未聽聞也不在意外頭究竟亂成了何等模樣,緊鎖的門窗似將一切紛雜都隔絕在外,她只定定看著火苗瘋狂卷噬,猶如看著自己怒而蒸騰的恨意。

原來娘娘臨死之前,是這種感覺啊。

灼熱、窒息、痛苦……還有快意。

薛蘭音未曾有一刻忘記,害死娘娘的,是韓氏,更是那個高高在上,卻自私多疑的九五之尊!

她心甘情願服下絕子藥,完美成就了一場精心安排的邂逅,她入了宮,每日忍著惡心同那人親近,都只有一個目的。

她一步一步加深著那人對先皇後的印象,讓那個人將他僅有的歉疚盡數轉嫁到她的身上,再伺機給他致命一擊!

這是一場盛大的,充斥著恨意的覆仇。

她一直在想,要怎麽樣,才能給這場覆仇劃上最後一筆濃墨重彩。如今,她想到了,便也毫不猶豫地做了。

當趙冉嘗盡失而覆得的滋味,卻又眼睜睜看著歷史重演,看著他寄托了所有情感的替代品以同樣的方式毀在他面前,該是何等錐心之痛?

可惜,她終究不能親眼所見。

薛蘭音閉上眼,身上的痛楚似都離她而去,恍惚間,她好似聽到了娘娘的聲音。

“你叫什麽名字?”

清晨的暖陽中,這世上最為端莊華貴的人朝著她款步而來,陽光折在鳳釵之上,奪目得分外刺眼。可薛蘭音卻覺得,她是天山上的皚皚白雪,幹凈得不染一絲塵埃。

薛蘭音不由自主地仰起臉,宛若仰望雪夜皎月。

“奴婢蘭葉,見過皇後娘娘。”

娘娘還說了什麽,薛蘭音已然聽不見了,只記得自己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

那一瞬間,薛蘭音便已然決定,自己要一輩子忠於她,追隨她。

***

“娘娘,娘娘……”

耳邊不斷有人呼喊,眼前的一切都是亂糟糟的,猛然聽到一聲“母妃”,莊貴妃心下整個一沈,陡然驚醒。

身邊的嬤嬤立時扶住她:“娘娘可是累了?”

莊貴妃這才驚覺,自己不過歪在小幾上片刻,竟睡了過去。這一日一夜的確折騰得她身心俱疲,莊貴妃揉了揉眉心,回過神來又立時坐直了身子:“逸兒呢,如何了?”

嬤嬤神色緊張,按下溢到嘴邊的嘆息,語速極快道:“剛聽底下的人回稟……不太好。”

莊貴妃愈發覺得額角抽疼,站起身道:“本宮去看看。”

趙逸被安置在偏殿,他已封親王,住在後宮本不合規矩,但如今宮中一片混亂,大小宮妃都忙著打探聖上的消息,莊貴妃卻沒湊上前去,她本就協理六宮,自能將自己的地盤守得密不透風。

甚至於,能在安王入宮的檔口,便將他強壓到她這來,不讓他再與長信宮有半分瓜葛。

偏殿外一直有太監守著,此時推門讓莊貴妃入內,這才洩出幾分裏面的光景。

莊貴妃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快步上前:“怎麽傷成這樣?”

莊貴妃轉頭就要吩咐請太醫,卻又猛然想起,太醫署的太醫們如今都圍在龍床前,是半步也離不開的。

長信宮一場沖天大火,幾乎燒沒了聖上的氣血。同多年前的那場大火一樣,趙冉趕到時,已是什麽都晚了。

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的錐心之痛,不,甚至比第一次更甚。

那些他自欺欺人以為再次抓住的,在這場大火裏,徹徹底底燒了個幹凈。

那時候在場的幾乎人人所見,聖上躬下身子,驀然嘔出口濃血,面若金紙。然這還不是最糟的,不過一夜,趙冉兩鬢便生了華發,可謂一夜白頭。

然莊貴妃眼下暫時顧不上這些,那麽多太醫圍著,又說聖上渡過了危險期需要靜養,莊貴妃便也沒同那些後宮的鶯鶯燕燕一般,跪在殿外作秀抹淚。

她如今滿心憂慮的,是她這個不知何時動了妄念的兒子。

趙逸被太監用布條捆住,動手的人知曉輕重,萬不敢用麻繩一類的物什傷了他,只叫他無法掙脫便是。然趙逸的手腕、脖頸還是磨出了條條紅痕,可見掙紮得有多厲害。

屋子裏一切能砸的利器一早便被清理了出去,趙逸無物什可用,就用自己的身子,自己的頭,不要命地往門窗上撞。外頭的太監怕安王出什麽好歹,只得開了門,一邊留人拉住安王,另一邊叫人去給貴妃娘娘報信。

幾個太監的反應已是很快了,然莊貴妃趕至,看到坐在地上頭破血流的趙逸,一時更是悲怒交加:“人已然去了,你這是要折騰死自己,同她一道去嗎?”

趙逸沒有開口,甚至沒有擡眸。他宛若一尊沒有生氣的石像,連靈魂都被抽離幹凈。

莊貴妃看了又忍不住心疼,拿著帕子蓋上他的傷處。趙逸也不閃不避,好似全然察覺不到痛楚。

“逸兒啊,你這般折騰自己,可知也是在折磨母妃?”莊貴妃不由抱著他哭出聲來,“是,母妃是攔著你,可你去了又能做什麽呢,是救她,還是同她死在一處?你是王爺,是陛下之子,她是蘭妃,是陛下的女人,你們註定不能有任何糾葛,也不該有任何牽扯!”

“你如今這副模樣,可知也是在母妃身上捅刀啊,難道你真的要為了一個這輩子都不能有任何糾葛的女人,殺死你唯一的母妃嗎?”

這話說得委實沈重,趙逸緩緩擡眸,面色慘白。

“孩兒不孝。”

良久,他才輕輕啟唇,雖只有一句,卻也叫莊貴妃將心略略放了放。她就知道,逸兒素來孝順,是不可能為了一個蘭妃,真讓自己嘗到喪子之痛的。

能邁過眼下這檻便好,左右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到時娶妻生子,總會叫他忘了那個女人。

***

非年節之時,紅樓今日卻閉門謝客。

前院的姑娘們都待在房裏,無人出來走動。後院的小重山也是一片寂寂,公子的樓閣更是沈沒在無盡黑暗之中,就連那只紅頂黃毛的鸚鵡也安靜得過分。

這時候,一點細微的動靜都會被無限放大。

只聽“嗤啦”一聲,似是有人劃開了火寸,一點微弱的火苗落到燈芯,幽幽燃起一燈如豆,照亮一寸方地。

商麗歌甩滅火寸,托著油燈擺到了桌案上。

昏黃的光影照出案前的那人來,他捧著琵琶,於黑暗之中一遍一遍擦拭著琴弦。這把琵琶對他來說太過熟悉,毋需睜眼也知道它的每一寸結構,他細細擦著,仿佛在做什麽極為虔誠之事。

商麗歌忍著喉間澀意,心口的痛感卻如針紮一般綿綿密密,無法遏制。她上前,按住了公子擦弦的手。

聞玉動作一頓,緩慢而僵硬地將琵琶放下。

燈芯上的火苗微微一晃,隱隱照出的兩人的影。聞玉垂著眸,聲若金石:“當初她要入宮,是我同意了的。”

商麗歌聞言,心頭似被人狠狠一扯,霎時揪緊。

然公子依舊一字一頓,似是說給她聽,又似說給自己聽:“當初是我允了她步入深淵,如今也是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將自己也一並毀了。”

商麗歌環住公子腰際,整個人都貼在公子背後,似是這樣,才能驅散他周身的冷意,才能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

當年的決定,早已不是誰對誰錯便能一言概之,公子、薛蘭音、明姑……這些知曉內情的人,每個人的心裏都燃了團火。而薛蘭音,她將自己打磨成一柄最鋒利的刀刃,只待時機一到,便將之狠狠插進那人的胸膛。

“公子同我說過,當初欣榮來見你,執意要入韓府為妾,你知她的決心便無法再勸。同理,蘭妃娘娘也是一樣的,她的恨意造就了她一腔孤勇,她想要覆仇,她想為之籌謀,她的心思同公子一般無二,所以她的選擇,也絕非公子之錯。”

商麗歌一點點將手臂收緊,她擁著公子,緩慢而堅定地將暖意傳遞過去。

“出宮前,蘭妃娘娘同我見了最後一面。她唯一掛心的便只有公子,她說,想讓我們兩個好好的,白頭到老,相攜一生。”

“我應下了。”

聞玉動了動,商麗歌稍稍松開他,他便轉過身來,重新將她納入懷中。

帶著清冷松香的懷抱,沈默而雋永。

商麗歌低聲道:“公子,我們好好的。”

這大抵是蘭妃最後的心願,如今,也是她的心願。

聞玉的手驟然收緊。

“我明白。”

木已成舟,伊人已逝,活著的人還需朝前看。薛蘭音給了趙冉一記重錘,可這最後一刀,還得由他親自來執。

聞玉唇角冰冷,取出了那塊葫蘆狀的冰種白玉。

這是當年讓護國寺的主持開過光的玉佩,也是他的母後親手為他戴上的,多年以來,從未離身。

這些時日,趙冉明著暗著來查探他的身份,可即便有再多猜疑,他也沒有實證。

而如今,這塊冰種白玉會被遞到禦前,明明白白地告訴那人,他就是當年的太子趙玨。

他虧欠了十八年的兒子。

長夜未明,可今夜過後,一切便將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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