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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晉江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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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晉江獨發

一日前的這個時辰,秦閣老在家中沐浴更衣,換上了緋紅官服,花白的鬢發梳得一絲不茍,雖是年邁之軀,看起來卻依舊精神矍鑠。

他將寫好的折子收進袖中,戴上官帽便入宮去。

到勤政殿的路都不許乘攆,秦閣老在宮門前下了馬車,緩步而行,然剛過崇懷門就碰上了聖上身邊的德三公公,領了一隊人擡著轎攆迎上前來。

“陛下聽聞閣老進了宮立時便派了奴才過來,陛下說了,您老身子骨要緊,不必在意這些虛禮。”

秦閣老謝過,轎子一路擡到勤政殿前,德三扶著人下來送到殿內,隨後同胡為光一道留在了殿中,眼觀鼻鼻觀心,存在感低得還不如殿中的一樣擺件。

趙冉沒讓秦閣老行完跪拜大禮,親自扶了人起來,又賜座賜茶:“愛卿入宮,可是為了近日朝中之事?”

韓氏幾人剛剛被捕,涉及此等謀逆大罪,必當株連九族。然韓氏黨羽遍布朝野,如今只是先關了貶了,若是論罪盡數斬殺,怕是要令朝廷動蕩,百官不安。

“臣聽聞,陛下已命人羈押承王入都。”

韓氏舉兵,借的是承王名義,為聖上“清君側”,然事發之時承王依舊遠在封地,只這韓氏之謀無論他知是不知,都必然牽涉其中。

“不知聖上,打算如何處置承王?”

趙冉看了眼秦閣老:“愛卿以為呢,承王可是無辜?”

秦閣老道:“承王有無逆反之心,還需等他入都細審之後方有定論。不過依老臣看,韓氏未必在這倉促之間就將密謀之事告知了承王,畢竟是這等抄家滅族的大罪,若是途中走漏了半點消息,他們便全無勝算。承王畢竟是天家血脈,聖上之子,想來也不會這般糊塗,由著韓氏行這等悖逆之事。”

趙冉勾了勾唇:“這倒未必。”

眼下是韓氏敗了,若是真讓韓氏得了逞,為堵天下悠悠眾口,韓氏必定會迎承王繼位,而以他那個兒子的心性,皇位唾手可得,他還真舍得推出去不成?

秦閣老心下微沈,聽著聖上的意思,此事已然成了他心中一根無法拔除的尖刺。

只怕聖上,是對承王動了殺心。

還無證據,只因疑心便叫聖上起了殺念,若叫聖上知道那位的身份……秦閣老垂眸,也難怪公子要步步為營,虎毒尚不食子,聖上的有些做法,的確叫人齒冷。

趙冉沒再多言承王,話鋒一轉又回到了朝中大臣的身上。比起處置他的兒子,還是解決朝中動蕩更為迫在眉睫。

“聖上雷霆手段,但世家大族沈屙積弊已久,韓氏舊黨若是負隅頑抗,官官相護兔死狐悲,情況只怕不妙。”

這也是趙冉眼下最為頭疼之事,他恨不能將韓氏連根拔起,可即便繞開了那幾個世族,朝上也會空出一片,剩下的世族宗親更是要爭得頭破血流,到時再出一個韓氏,皇位之下便是要反了天了。

秦閣老起身,將袖中的奏折遞去:“臣有一計,望能為陛下分憂。”

胡為光立時上前將折子轉遞給聖上,德三這才略略擡眼,見聖上翻了折子,龍顏倏然一變。

“你要推行考學?”

“正是。”

秦閣老道:“韓氏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幾年間便壯大成如今這般,說到底還是因著這推舉制。如今朝中靠著保舉舞弊者眾,一人為官便能為家族大開方便之門,培植親族勢力,結黨營私,黨同伐異,可謂禍患深遠。”

“臣以為,眼下正是改革的大好機會。對於韓氏黨羽,聖上或可不必趕盡殺絕,趁勢推行考學制,既能恩威並施,又能為朝廷重新選拔人才,正是一舉兩得。”

趙冉沈吟,秦閣老說得不錯,眼下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時機,可舉薦為官的制度從前朝伊始,已綿延百年,也不是說改便能改的。

秦閣老躬身道:“啟稟聖上,關於考學制度的推行,臣想向陛下舉薦一人,正是此人提出的考學改革,臣也與之細談過,雖還有許多細節仍待商榷,但大體的方向已成熟清晰。臣以為,或可一試。”

秦閣老是朝中元老,趙冉初登帝位時諸事煩雜,對他多有倚重,倒也還是頭一次見秦閣老對某人頗為推崇,不由也生了幾分興趣:“不知是哪位大學,竟能入了愛卿的眼。”

秦閣老笑道:“聖上定也是聽聞過此人之名的。”

“哦?”趙冉笑,“莫不是哪位老先生?”

秦閣老搖頭:“是那位紅樓主人,公子聞玉。”

趙冉的眉目微微一斂,這個名字倒是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此人滿腹詩書,卻又不似一般的迂腐學子,眼界很是廣闊,難得還有一副憂國憂民之心。”秦閣老說著又嘆道,“只可惜他無心入朝,否則或更能為陛下分憂。”

趙冉細細看著秦閣老的神色,見他的確目露欣賞卻又深感惋惜,心頭的疑慮稍稍消了些。之前便聽聞秦閣老也去了紅樓的曲文談,想是席上見了幾回,起了些愛才之心,若非如此,能讓一朝元老面聖舉薦,那這位公子的本事未免也太過通天了些。

不過經著秦閣老這遭,趙冉的的確確生了見上此人一面的心思,思來想去,卻未將人召入宮中,而是借著帶蘭妃故地重游的借口,親自去了趟紅樓。

他倒要看看,那位公子是怎樣的七竅玲瓏心,他突然造訪,方能試出幾分。

眼下趙冉微服出宮,看著輕車簡從,一路上暗中護駕的人卻是不少。便是他身在雅室,周圍也已被圈了個密不透風,只不叫人輕易察覺罷了。

早在趙冉出宮之前,德三便已遞了秦閣老面聖的消息出來,聞玉猜到他會走上一遭,故而在趙冉一行踏入紅樓之際,暗衛便已撤了開去,免得叫趙冉的人起疑。

只是趙冉點了商麗歌是他不曾料到的,他原以為,那人會更想見見勾了承王心魂的素湘。

可話說回來,又是商麗歌出面比素湘更好些,素湘與當年之事同樣牽扯甚深,她的性子若是露出一兩分端倪反倒不妙,然聞玉從明姑口中聽到商麗歌的名,腳下便不由自主快了幾分。

他不想讓她參與到這些陰謀詭算中來,更不願置她於危險之中。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聞玉掩下眸中暗色,上前叩門:“草民聞玉,請見貴客。”

裏頭傳來低沈的一聲“進”,聞玉便推門而入。

隔了一道屏風,席上兩人的容顏便有些模糊,聞玉停在商麗歌身側,行了參拜大禮。

屏風後的趙冉同樣只能瞧見一道模糊身影,然那年輕人舉手投足之間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風華氣度,便是跪拜之時也不見卑怯。

趙冉略略傾身道:“公子聞玉,果然叫人見之心折。不過原先朕只聽聞你詩書作得好,倒是不知你還有治世經緯之才。”

薛蘭音在側,趙冉便是不說身份,也能叫人猜個透徹。商麗歌能故作不知,公子卻是不能,如今趙冉自稱為“朕”,所談之事便是無關歌舞禮樂了。

“那考學制,是你在曲文談上所提?”

聽聞玉應下,趙冉又道:“你很關心朝政?”

聞玉道:“聞某一介草民,不過是喜好詩書,創辦曲文談的本意也只是為了以詩文歌舞會友。承蒙一些學子看得起,讓聞某點評詩作,本是他們自己的才學,但入了幾位大人的眼,倒又成了聞某的功勞,聞某覺得,不妥。”

趙冉笑了笑:“公子有才,為朝廷選賢舉能,有何不妥?”

“曲文談上僅論詩書,不涉朝政,詩文作得好的,未必能處理好朝事。且以曲文談一評為準,終是太過草率。故而聞某以為,制定統一卷式,均衡考核,方能真正選舉人才,也更為公平公正些。”

聞玉拱手道:“草民愚見,叫陛下見笑了。”

趙冉朗聲笑道:“哪是愚見,朕看你確然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既也有心為朝廷出力,為何不入仕為官?以你的聲望,想來也會不少大臣願意保舉你,到時再名正言順提出考學制,豈非更好?”

“是草民怠惰,心下更偏愛舞樂詩書,望陛下恕罪。”

“那這便是朝廷的損失了。”

趙冉似是遺憾,又隔著屏風看了他一眼:“不過,你既有如此才能也莫要浪費了,考學制既是你提出來的,想必還有許多完善的想法,盡快羅列個條陳出來,讓秦閣老帶給朕,若是能順利推行,朕便給你好好記上一功。”

“你不想入朝,朕也不勉強。好生辦這差事,到時想要什麽賞賜,朕允你便是。”

趙冉說著起身,伸手拉薛蘭音起來,似是才想起來屋裏還有商麗歌在,話鋒一轉示意薛蘭音道:“方才這位商大家的舞你可還喜歡?”

薛蘭音笑道:“許久未曾見到這般精彩的歌舞,自是歡喜的。”

趙冉拍了拍她的手:“那讓商大家去宮裏的禮樂司住上幾日可好?左右是這紅樓裏的人,朕之後忙起來,你也有個人能陪著說說話。”

屏風後,聞玉的眸色霎時一暗,宛若即將迎接疾風驟雨的陰沈天色,只聽薛蘭音柔聲道:“宮裏規矩繁多,商姑娘這般爛漫年紀,拘在宮裏可怎麽行?又不似臣妾,還得陛下掛念。”

趙冉輕笑:“蘭音這是在嫌宮裏沈悶無聊呢,還是在吃人家姑娘的醋?朕可是為了你好,莫要冤枉了朕。”

然不等薛蘭音開口,趙冉又轉眸道:“正好,宮裏的禮樂司也正該編些新鮮歌舞出來了,讓這位商大家過去,也好指點一二。也不是常住宮裏,幾日的功夫罷了,算是朕同公子借個人。”

聞玉一寸寸擡眸,以趙冉的疑心,絕不可能憑著秦閣老的三言兩語便消除幹凈,來之前,他必定已然細細查過他了。

他從未掩飾過商麗歌是他的軟肋,他的人,自該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側,便是趙冉,也休想勉強半分!

商麗歌看了眼公子,他面上未表露分毫,商麗歌卻能感受到他心境的變化。可眼下還不是忤逆趙冉的時候,沒必要為了她,打亂公子的計劃。

商麗歌立時上前半步,在公子開口前福身道:“承蒙陛下、娘娘厚愛,民女景仰娘娘已久,能進宮陪娘娘說說話,是民女的福氣,但求娘娘莫嫌民女愚笨才好。”

商麗歌垂了目光,袖下的手卻朝著公子的方向小幅度擺了擺。

話出口的那瞬,商麗歌便覺身上一冷,想也知道公子定是生氣了,他不願她涉險,她又何嘗不是?

商麗歌垂著眸,看著是守禮乖巧,腦中想的卻是稍後該如何說服公子,怕是要使盡渾身解數才行。

還是薛蘭音先笑道:“你的舞樂已是一絕,又生得這般俊俏乖巧,本宮歡喜還來不及。說來,公子還於本宮有恩,他的人,說什麽本宮也不會虧待了去。”

這話明著暗著都是說與公子聽的,塵埃已定,但有她在,商麗歌進宮是何模樣,出來便是何模樣,薛蘭音是讓公子放心。

趙冉又笑顏了幾句,準備回宮,繞過屏風出來才算真正看清公子身影。

只見眼前的年輕人長身玉立,若松柏修竹。月白素衫穿在他身上,猶如凝聚了月華秋練的皎潔霜色,有種疏離的清冷感,只是一眼,便叫趙冉頓了腳步。

這樣的氣質,莫名叫他想起一個人來,清清冷冷的目光,看著恬淡若菊,卻又有著如火一般的剛烈性子,霎時叫人心頭一緊。

趙冉的目光落在聞玉的半截面具上,一寸一寸,帶著探究的審視。

“朕有些好奇,你為何要一直戴著這面具?”趙冉似笑非笑道,“朕面前,也摘不得麽?”

“多年養成的習慣了,父母給了聞某一副天生的好相貌,外出露面總有些引人註目,索性便遮了起來。”

聞玉迎著趙冉的目光,眸中微閃。他擡手去解面具後的系帶,語氣緩緩,一字一頓道:“陛下面前,是草民失禮了。”

趙冉沒想到是這個緣由,一時朗笑出聲:“那朕倒是更好奇了,該是何等俊顏,竟有如此——”

趙冉的聲音驟然一停,眼前之人已將面具揭下,後面的五官完全暴露在趙冉的視野之中。

果然是俊美無儔的一張臉,好似被刀斧精雕細琢過一般,卻又不帶半分女氣。

尤其是那雙眼,那雙眼……

趙冉心神俱怔,猛地後退半步。

那分明——是重雪的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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