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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晉江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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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晉江獨發

都令府衙的大牢陰暗潮濕,僅有的一口氣窗照出一寸方地,單薄得叫人心驚。

獄卒開始放飯,大勺敲擊木桶的聲音從那頭響到這頭,一陣潮水般的窸窣動靜後,整個牢房再次歸於平靜。

殷千千坐在草席上,手上的血跡早已幹涸,可那股子血腥味像是刻在了骨子裏,叫她渾身的骨骼血脈都寸寸冷下。

她蜷著腿一動不動,商麗歌來時,她也依舊保持著這個姿勢。

“有酒,喝嗎?”

商麗歌索性在門邊坐下,將酒囊遞去。裏頭灌的是雪寂,此時囊塞一開,清冽酒香登時撲鼻,在這充斥著異味的牢房中硬生生殺出一條道來。

殷千千這才偏過頭,似是略略彎了下唇:“暴殄天物。”

“喝是不喝?”

殷千千頓了頓,終是緩緩起身,同商麗歌一般靠坐在門邊,舉過酒囊便悶了一口。

熟悉的清甜辛辣淌過喉口,一瞬之間,似是全身的血液重新奔流,四肢都透出一股子麻意。

“他如何了?”

商麗歌也跟著灌了一口,道:“聽早上的傳話,人還未醒,但性命無憂。”

“那便好。”殷千千低眉,又要去拿酒囊,卻被商麗歌先一步按住了手腕。

“當時屋中情形究竟如何?”

四處昏暗,商麗歌看著殷千千,卻捕捉不到她的眼神。

“你同宋二都不是沖動之人,即便當時情況緊急,那支發釵可以紮到他背上、手上、腿上,卻獨獨不該是取他性命的頸間。”

可在殷千千的供詞裏,卻是她主動握了發釵,給了趙鄺致命一刺。

殷千千似是輕笑了一聲:“你還不知道我麽,既瞧上了宋二,自要當他是我的人。當時我見宋二滿頭是血,只以為他活不成了,自然想殺了那畜生替他報仇。”

商麗歌呼吸一重,沈默幾息後才緩緩松開了殷千千的手腕:“很好。”

這一聲帶了諸多覆雜的情緒,殷千千眼睫微顫,忍不住擡眸看去,卻猝不及防撞入商麗歌眼中,那其中的神色忽叫殷千千心頭一絞,她只得又灌了幾口酒,將所有起伏的心緒盡數吞回。

殷千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無異常:“我的東西都分給樓裏姐妹吧,就是院子裏還埋了兩壇雪寂,替我……替我帶給宋二。”

她頓了頓,又道:“算了,還是別給他了,什麽東西都不留下,或許他會將我忘得快些。日後他娶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女,有了幾個乖巧懂事的孩子,這一生也會過得平安順遂。”

就把她當做他生命中的過客,醉一場哭一場後,便忘了罷。

商麗歌微微抿唇:“你把一切都打算好了,可是殷千千,你又憑何替宋二做決定?”

殷千千一怔。

“我看過趙鄺的屍體,那支發釵幾乎整根沒入他頸間,刺得這樣深,要麽是握釵的人爆發出了蠻力,刺得又準又狠,要麽是借用了外力。”

“可我查看過廂房,香爐裏還有燃了一半的催情香。”

殷千千渾身一顫,險些握不住酒囊。

“殷千千,那時的你根本沒有力氣殺人。”商麗歌沈聲道,“殺趙鄺的人,是宋二!”

殷千千閉了閉眼,渾身都好似脫力了般。

當時她的確連發釵都舉不起來了,用酒壇砸向趙鄺已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所以當後來宋遠時同趙鄺扭打在一處時,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看著櫃上的花瓶落下,恰好砸在宋遠時頭上,看著趙鄺步步逼近,要當著宋遠時的面侮辱她,甚至看著宋遠時頂著一頭的血踉蹌撲來,撿了她的發釵威脅趙鄺,卻與趙鄺雙雙倒地。

那枚發釵就這樣插入了趙鄺的喉管。

但她寧願是她殺了趙鄺,這場禍事因她而起,便也由她結束。此難過後,宋遠時依舊可以是那個簪纓玉帶的宋家二郎,而不是為了一個樂人背上謀殺世子之名的罪人。

商麗歌看著殷千千的神色便知她在想些什麽,一時氣得咬牙:“你可有想過,待宋二醒來,發現他心愛的人為了替他頂罪而死,你覺得他會如何?你要讓他一輩子活在自責歉疚中,還是讓他一了百了,同你一道殉情去?”

殷千千口中泛苦:“所以需要你去斷了他的念想,他便不會……”

“我會。”

商麗歌和殷千千同時一頓,轉頭看去。

宋遠時就站在走道盡頭,他半身沐浴在昏黃的油燈下,頭上還纏著紗布,隱隱可見其上血色,然他未要一旁的小廝攙扶,獨自撐著墻垣,一步步走來。

小廝勸不住,宋家也無人再勸。自他掙紮從床上滾下,爬也要爬到都令府衙時,宋家便已然放棄了他。

宋遠時又道了遍:“千千,我會。”

商麗歌起身,讓他近前。宋遠時在牢門前蹲下,咧嘴笑道:“我可是你挑中的人,幾句話便想讓我忘了你,你是在小看我,還是在小看你自己?”

殷千千望著他,張了張口,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宋遠時的面色蒼白如紙,眸中卻亮得驚人:“千千,我說過的,宋遠時是你的人,永遠都是。”

“不只是宋家的二郎,還是你殷千千的二郎。”

殷千千喉間一堵,淚水驟然決堤。

***

都令府衙外,停了一輛不起眼的青簾馬車。

商麗歌從大牢出來,徑直往馬車去。不等她上車,車簾已先一步掀開,從裏頭伸出一只男子的手來,白皙修長的指節,宛若一件上好的玉瓷。

商麗歌將手放入那掌心,彎腰入了車廂。

公子卻未收手,拉著她坐到一側,指間一錯,便將她的手扣在了掌中。

“瞧見宋二了?”

商麗歌點頭,依舊有些沈默。

雖說她之前便擔心過殷姐姐與宋遠時有著身份地位的差距,可又總想著,宋遠時不是王柯,他定然會為殷姐姐爭上一爭,以宋遠時的性子,也未必不會舍棄一切同殷姐姐遠走高飛。

卻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眼下這般。

商麗歌蹙眉:“那個丫鬟的身份,公子可查到了?”

那日看那守門的丫鬟武功不弱,且招式狠辣刀刀要她性命,絕非一般的婢子。懷王趙斐終日醉心山水舞樂,世子趙鄺又是個只知遛狗逗鳥的紈絝,實在不像是能養出這等家衛的。

“你猜得不錯,她的確不是趙鄺的人。”

既不是趙鄺的人,那是誰的人,便一目了然。

可鬧的這一出不輕不重,就算將殷千千折了進去,對於紅樓來說也並不會損傷根基。既如此,唱這一出意義何在?

聞玉的眸中微微一沈,攬過商麗歌道:“這些事交予我,你不必太過操心。”

商麗歌應了一聲,眉心卻依舊擰在一處。

聞玉微微瞇了瞇眼,伸手擡了她的下頜:“還在想什麽?”

商麗歌的眼睫輕輕一顫,卻是沒有擡眸看他。聞玉薄唇微抿,似是想到了什麽,眸中有一點暗色氤氳。

“我在想……那日秦閣老也在場,他是朝中老臣了,見到公子的臉,會不會……”

“本也是時候透露給他。”聞玉的眸光依舊鎖在商麗歌眉眼,話音剛落,果見她的眉心又緊了些。

商麗歌沈吟,也就是說,公子的身份很快就不會是秘密。他謀劃了這麽多年,終於到了收網的時候。

可除了韓氏,龍椅上的那位呢?那個位子,公子可曾……

商麗歌心頭一顫,繼而又忍不住輕扯嘴角。

他本就是太子,便是繼位,也是名正言順。

算算日子,她和公子約定的三月之期也已過半,沒有多少時日了。

商麗歌似是決定了什麽,忽而擡眸:“你的仇,我想同你一起報。”

之前她幫公子,是迫於無奈。可如今,她能理解紅樓的手段,也越來越怕公子會陷於險境。既是他之所願,她也必當竭盡全力替他達成。

然聞玉的眸中更沈幾分,聲色間也愈是難測:“幫我報仇,然後呢?”

“是不是報完仇後,你便要走了?”

商麗歌呼吸一頓。

聞玉一手扣著她的掌心,另一手將她的長發攏到身前,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後頸。

商麗歌一時心亂未覺,只低聲道:“公子說過……不會反悔。”

“嗯。”聞玉應了一聲,眸中卻幽暗如夜,他緩緩俯身,溫熱的鼻息撲在商麗歌頸後,讓她忍不住輕顫了下,然不等她後退,那如蝴蝶振翅般的輕吻便已落了下來,明明一觸即離,卻如火烙,燙得商麗歌心口一縮。

公子的聲音就在耳側:“答應你的事,我絕不食言。”

商麗歌一時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心頭又沈悶幾分。

然不等她再度開口,卻又聽公子道:“歌兒是不是擔心,我會得到那坐擁天下的權勢,然後將你牢牢鎖起,藏於懷中,從此你會猶如折了羽翼的鳥,一輩子都困在金絲籠裏?”

聞玉的指尖貼在她後頸,方才他吻落下的地方。

他似是輕輕一笑,低嘆道:“歌兒想錯了,不是我將你藏於懷中,而是你將我囿於掌心,這輩子,我都逃脫不掉。”

商麗歌倏爾一怔。

聞玉張口,這一次不是吻,而是咬了上去,可齒頰之間卻又不輕不重,像是想在上面留下他的氣息痕跡,卻又不舍破壞那無瑕雪膚半分。

聞玉沈著眼,語氣卻愈發幽軟:

“我逃脫不掉,只因我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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