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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晉江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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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

韓貴妃脫下華服,卸去滿頭珠翠,一身素衣跪在了勤政殿前。

“請聖上開恩,饒太子識人不清、督察不利之罪!”

韓貴妃俯首,深深下拜。

前朝傳來消息,聖上派了安王前往濂州細察,安王雖然不喜政事,然既接了差事便也不敢怠慢,且他與朝中各方勢力均無什麽牽連,查到什麽便是什麽,不會有偏私之嫌。

故而濂州官員利用職務之便替換木材,以次充好之事便被揭到了明面上。

事態嚴重,即便韓氏已全力補救,但因涉案銀兩眾多,所做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韓氏門下黨羽被牽了不少人進去,其中還包括韓相的門生工部尚書,濂州一案從上到下可謂蠹蟲累累。

聖上震怒,涉事官員貶的貶,斬的斬,就連工部尚書也丟了烏紗帽。此事既由太子全權負責,即便未拿到太子吃紅利的證據,一個督察不利之罪也是免不了了。

韓貴妃得到消息後,立時便脫簪請罪,跪在了勤政殿外。中宮無主,她身為六宮之首協理後宮事宜多年,如今卻也顧不上什麽臉面,保住太子之位才是最緊要的。

胡為光來報的時候,薛蘭音正在一旁研墨,聖上聞言只冷哼一聲:“讓她跪著去,太子這般不成器,還不是她一手慣出來的,她要代太子受過,便由她受著。”

胡為光聞言便也不敢再多言,倒是薛蘭音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緩聲道:“眼下都已入冬了,風寒料峭,姐姐素來要強,聖上不開口她定然不會回去,若是因此傷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聖上看她一眼:“你平日裏與她也不親厚,如今怎為她求起情來了?”

薛蘭音神色不變,只擱下墨硯凈手,將一盞清茶奉到趙冉跟前:“嬪妾倒也不是為她求情,只是心疼聖上,姐姐若是真有個萬一,聖上當真不會心疼麽?”

趙冉望著眼前之人清淡的眸色,似與記憶中的那人緩緩重疊,只是那人斷然不會為他思慮至此。

趙冉呼吸一滯,薛蘭音見他出神,便自請退下。

趙冉望著她的背影,飲了一口手中的茶,卻忽而覺得回味微苦,叫人心口發澀。

薛蘭音自勤政殿而出,一眼就看到了跪在下頭的身影。

千鈺上前道:“娘娘,我們還是快回吧,看這天像是要落雨了。”

薛蘭音走至韓貴妃跟前,命千鈺將傘留下,婉言相勸:“娘娘再怎麽心疼太子,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韓貴妃扔了她的傘,冷道:“蘭嬪未有子嗣,自然不懂為母之心,本宮的事,就不勞蘭嬪操心了。”

薛蘭音淡淡一笑,未再多言。倒是千鈺忿忿,離了勤政殿後方道:“貴妃定然不會領我們的情,娘娘又何必白白將傘留下。”

“本來也不是留給她的。”薛蘭音目中疏冷,不過是留給旁人看的罷了。勤政殿前發生了什麽,自然會有人一五一十地報給聖上。

只要知道這點,便足夠了。

千鈺所料不錯,不過一會兒天空便落了雨,原先還只是零星幾點,到後來越下越大。雨水夾雜著初冬的寒氣,滲透衣衫肌理,寒入骨髓。

韓貴妃不過撐了半刻,便暈倒在勤政殿前。

聖上終究心軟,命人將貴妃送回了未央宮,又召了太醫診治。韓貴妃留聖上在未央宮陪了她一宿,聖上的氣消了大半,午時方到芷蘭宮中用膳。

薛蘭音對此並不意外,韓貴妃寵冠後宮多年,聖上對她到底是有幾分真心。如今韓氏勢大,又何曾不是聖上一舉捧起來的,只不過原先一直無人敢提,聖上亦甘心裝聾作啞,近幾年漸漸回過味來,滿朝文武卻近半已是韓氏黨羽。

“聽說你昨日從勤政殿回來也淋了些雨,怎麽不召太醫?”

“嬪妾無礙。”薛蘭音道,“倒是貴妃娘娘,貴體可安?”

“她那是心病。”趙冉按了按眉心,看著薛蘭音的眼,似是隨口問了一句,“太子這事,你怎麽看?”

薛蘭音依舊神色淡淡:“前朝之事嬪妾不懂,只是看貴妃姐姐這般模樣,想到父母之愛子。韓相老來得女,若是看到姐姐這樣,也定是要心疼的。”

趙冉執箸的手一頓,薛蘭音仿若不見,只為他盛了碗羹湯,貴妃之事亦不再多提半句。

趙冉回到勤政殿後,今日的奏折已推了滿滿一桌,隨意翻看幾本竟都是為太子求情。趙冉冷笑一聲,一拂長袖折子頓時散了一地。

好個韓相,竟比他這個父皇還要心疼太子!

胡為光駭得伏在了地上,明明聖上都去看了韓貴妃,按理應該不會再重責太子了,可眼下這情狀,竟似又生了大怒。胡為光不敢再過多揣測,只令德三收拾折子。

德三垂著頭,將地上的折子一一拾起,重新摞在了桌案。

***

商麗歌與紅樓裏其他姑娘一道等在大堂之中。

素湘此次出行,雖是替公子打點濂州事宜,但在明面上只說是演樂游學,順道拜訪了涇南一帶的大家行首。此次回來,不僅帶了些涇南當地獨有的樂器,還將其中一位行首周沐楠周大家請了回來。

聽說是想在紅樓中擇一位天賦上佳的收作關門弟子。

周大家年少成名,一曲七弦琴曾令不通樂理的蕭人落淚,孔雀臺上一舞更是艷冠涇南,就連澧都之中亦有所耳聞,若能拜她為師,舞樂上的造詣定能更上一層。

故而商麗歌聽說周大家來了,特地求了公子讓她也跟來看看。雖說她已認庚娘為師,不可再拜,但若有幸得大家指點一二,對她日後的禮樂司考核定有助益。

“來了來了。”

眾人伸首望去,只見明姑領了一人進來,那人一身寬袍盈袖,背上背了琴袋,長發只用墨簪束起一半,五官寫意,看起來分外閑適,不似一般的行首整裝肅然。

“怎麽……是個男的?”

周大家的傳聞眾人聽過許多,卻從未見過真人,不想這樣一個舞樂雙絕之人,竟是個男子。

商麗歌亦是驚訝,卻並非因為其性別,而是此人竟是那日在庚娘院中所見的那人,似與庚娘有舊。

庚娘就是曾經的大家江茹,祖籍亦在涇南一帶,如此看來,與這位周大家相識,倒也並非不可能。

“我聽聞紅樓年考那日,有人險些覆刻了二十四轉步生蓮,不知是哪位姑娘,可否一見?”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而來,商麗歌神色不變,上前行禮。

周沐楠的目光在商麗歌身上頓了頓:“是你。”

他深看了商麗歌一眼,未再多提。

“想必你們都已聽說了,我年事漸高,這一身技藝放著也是浪費,便想擇個弟子傳授。然苦覓多年,未有合心意之人,此次得素湘姑娘相邀,便也想來這紅樓裏瞧瞧,若是能遂我這心願,便是極好。”

周沐楠解下背上琴袋,抽出一把古樸光鑒的七弦琴,他席地而坐,以膝為案,甚至不曾焚香,便指尖輕撥,似是隨手一彈便已成調。

七弦琴音色略沈,顯得尤為曠然大氣,多用來演奏古曲,或是戰曲,然由周沐楠彈來,這音色幽幽,竟顯得分外纏綿悱惻,一時若瀑布飛流奔而不止,一時又如枝頭孤葉,與滄木難舍難離。

一曲畢時,眾人方覺眼角濕潤,竟是情難自已。

原來蕭人落淚的傳聞,竟是真的。

“這曲小調便是我給各位的見面禮,亦是一道題。”周沐楠抱琴起身,“若有意願成我門下之徒者皆可一試,不限歌舞,不限曲樂,任何樂器皆通。”

“十日之後,我再過來。”

這一曲七弦小調,宛若繞梁三日。

商麗歌亦是深受震撼,忍不住反覆琢磨。不知為何,她雖然覺得這首小調堪稱完美,卻又總覺得似是少了些什麽,然具體是什麽,又說不上來。

她試了多種樂器,然每一樣都好似彈不出那樣的韻味,也應和不上七弦琴的沈音。

商麗歌又去了趟庚娘的院子,她記得庚娘自己做過一樣樂器,然做到一半的時候不知為何又要毀了。當時商麗歌覺得可惜,硬是攔了下來,庚娘便索性將那半成品贈與了她。

庚娘故去後,商麗歌將之又放回到她院中,就在庚娘的床板之下。

商麗歌掀開床板,果見還在,便想試著將之完成。若天下間還有什麽樂器能應和得上這曲小調的,恐怕也唯有這樣了。

“你想出門?”

商麗歌點頭,制那樂器還需要不少材料,需得上街采購。

聞玉微微揚了揚眉:“看不出來,你還會制琴。”

“之前庚娘教過一些,她也制了大半我方能補全,若是讓我自己重頭來過,怕是不行的。”

“還需哪些東西?”

商麗歌報了幾樣,聽公子道:“芳雅琴行裏有些,其餘的怕是難尋。”

一聽芳雅琴行,商麗歌的眸中亮了亮:“若真尋不到,我再試試用旁的材料替代,只是既然芳雅琴行裏有些,可否讓掌櫃的打個折?”

商麗歌小聲道:“公子你也知道我手頭緊。”

聞玉勾了勾唇,解了碧玉絳上的一塊玉佩:“拿這個過去。”

商麗歌喜笑顏開:“能打幾折?”

聞玉一頓,唇邊的弧度更深了些:“八折。”

八折也好,能省一些是一些。

商麗歌謝過公子,將玉佩妥善收好,離去前卻聽公子又道:“記得戴幕籬。”

他擡眸望來,眸光在她眉眼間停了停。

“如今你也是紅袖榜上之人,這張臉不能叫人隨意看了去。”

商麗歌微微一楞,點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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