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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金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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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麗歌一瘸一拐跟在公子身後,腳腕上的鈴鐺叮鈴作響。

月輝清淡,拖出的影子也幾分清冷,那滿天星輝似都落在了商麗歌眼中,璀璨得分外熱鬧。

“公子慢些走。”見聞玉回身,商麗歌委屈道,“我腳疼。”

聞玉的側臉沐浴在月光之下,五官若湖光山色,皎潔如玉。他微微揚眉:“見你笑成那般,還以為你這腳傷壓根不算什麽。”

商麗歌小聲:“開心歸開心,腳還是疼的。”

方才結束的年考上,最後一票,公子終究是投給了她。商麗歌一時說不上是怎樣的心情,似乎並不是那麽難以預料,又似乎自己當真松了口氣。

“我不過說是考慮,就值得這般開心?”

商麗歌搖頭,笑道,“我開心是因為發現,我的名字從公子口中念出來,特別好聽。”

聞玉的眸中微微一動。

“花言巧語。”

“我說的可是實話。”商麗歌嗔道,“還有現下腳疼,也是實話。”

“公子可否——”

“要我扶你?”

——可否叫人來擡我……

未出口的後半句被商麗歌咽下,望著公子的眼,商麗歌果斷伸手:“要!”

聞玉看著她不言,就當商麗歌以為公子不過戲謔一問時,他卻當真回走幾步,伸手而來。

穩健的力道托在商麗歌臂下,看著似乎沒用多少力氣,卻叫人莫名安心。

商麗歌慢慢往小重山走,她與公子之間其實並未挨得很近,不過兩截衣袖摩挲。然月輝之下,兩人的影子卻仿若親密無間,夜色之中尤為繾綣。

商麗歌瞧著,不知怎的心頭一跳。

聞玉扶商麗歌回了小重山的屋舍,吩咐人打水。

“腳伸出來,我瞧瞧。”

商麗歌聞言一怔,下意識將雙腳往裙下藏了藏:“一點扭傷,無礙的。”

聞玉擡眸:“是要我來?”

“怎敢勞公子大駕。”商麗歌訕訕伸腳,倒也不是害羞扭捏,只是叫公子那般人物看她的腳丫子,商麗歌覺得折壽。

黑色舞裙下露出一截腳腕,其色瑩白如玉,一枚金色鈴鐺墜在其上,小巧玲瓏。然關節處已是紅腫一片,對比膚色愈發顯得猙獰。

丫鬟這時進來,將水盆放在架上,繳了帕子要給商麗歌敷腳。

聞玉微微蹙眉:“去請大夫過來。”

“那倒不必。”商麗歌道,“這點小傷,我自己擦點跌打藥酒便好。”

聞玉從丫鬟手中接過了帕子,隨後在床邊坐下,隔著裙擺擡了商麗歌的腳擱在自己膝頭,動作自然得仿佛本該如此。

丫鬟楞住,只匆匆瞧了一眼便低頭不敢再看。

商麗歌一時也未反應過來,只見公子解開金鈴鎖扣,鈴鐺從腳腕滑落,被公子接在掌中。

隨即帕子一翻,徑直貼在了傷處。

“嘶——”

入夜的井水甚是寒涼,商麗歌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雙眸之間似攏了一層水霧,擰眉控訴道:“冷!”

聞玉略略揚眉:“原你也是怕冷的。”

商麗歌氣笑:“我又不是雪捏冰鑿的,自然怕冷。”

聞玉看了她一眼,眼中神色不明:“還以為你既能赤足跳舞,便不該畏冷才是。”

“那如何能一樣?”

紅樓的臺上都鋪了絨毯,即便赤足踩上也不會覺得冷。

然公子仿若未聞,只道:“既是畏冷,以後還是將鞋穿上吧。”

商麗歌微微一頓,從善如流道:“聽公子的。”

商麗歌目送公子離開,揭了腳上的帕子,井水的涼意被餘溫覆蓋,卻不知是她留下的,還是公子留下的。

亦或都有。

商麗歌垂了眼,指腹在帕上輕輕劃過。

“可是帕子不涼了?奴婢為姑娘換一塊吧。”

商麗歌擡眸,神色如常,只在唇角抿出一點弧度,媚色惑人:“有勞了。”

丫鬟被這一眼瞧得紅了臉。

不愧是商姑娘,這般容色神態,難怪連公子……

丫鬟被自己的想法驚了驚,忙收斂心神。公子那般人物,可不是她能褻瀆的。

另一廂閣樓之上,小書房軒窗半開,秋涼夜風拂入,吹起公子月白長袍。

案上的書頁跟著嘩啦翻動,不知何時又多了一串金色鈴鐺,不動橫臥,宛若枝頭護花鈴,守得一樹春英,風景正好。

***

新的紅袖榜已出,紅紙金字懸於大廳之中,除素湘之外,上榜者十人。

“聽雪姑娘還是快些搬吧,若讓姑姑過來,姑娘面上怕是不太好看。”

商麗歌養了好幾日的傷,從小重山出來便聽到後院喧鬧。只見一個梳著雙環髻的婢子站在聽雪門前,不卑不亢道:“姑娘若是覺得心有不甘,明年刻苦一些,上了榜再搬回來就是。”

紅袖榜上姑娘們的待遇比一般的姑娘要更好一些,可以住在後院,也有單獨的院落,衣食皆是不凡。但若名次掉到紅袖榜之外,這些額外的優待便也不能享了。

近幾年來,榜上的名次並沒有太大的變動。今年加了個商麗歌,聽雪卻因棄權落榜,這後院的住所便也該騰出來。

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聽雪不願搬去前院,便有了眼下這出。

商麗歌沒避著人,從小重山到紅樓後廚,這處也是必經之地。然落到聽雪眼中,便是不懷好意。

“你來這做什麽,故意看我笑話的是不是?”

聽雪冷笑:“若非你心思歹毒毀我舞衣,我又怎會落到這般境地!”

商麗歌懶懶擡眸:“其一,是你先毀了我的琵琶,心思歹毒的是你非我。其二,是你自己棄的權,與人無尤。”

“舞衣不過錦上添花,你若堅持演完未必守不住名次。落到這般境地,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一個靠著魅惑公子爭名次的人憑何來說我?”聽雪驀然拔高了聲音,面目猙獰,“即便靠著公子踩了覃羽上位,還不是敗給了殷千千?你又得意什麽!”

“聽雪姑娘可莫要拖人下水,敗給商姑娘我心服口服,並無不滿。”

覃羽款步而來,走在她身側的人正是殷千千,這兩人一個孤傲一個端莊,湊在一處竟也是意外地和諧好看。

“二十四轉步生蓮非一日之功,商姑娘的舞雖未得圓滿卻是美不勝收,當晚在座之人皆心如明鏡,公子更是。”

商麗歌朝覃羽一禮,後者回禮後又道:“所以諸如此類的話還請聽雪姑娘以後莫要再提,若是落入姑姑或是公子耳中,只怕就不是搬院子這般簡單了。”

聽雪被婢子半推半請地走,經過商麗歌身旁卻仍是咬牙:“商麗歌,我等著看,等著看你被公子掃地出門,搖尾乞憐的那天——”

“那你可要失望了。”商麗歌嫣然一笑,“只要我還在紅樓一天,此日便無望。”

覃羽忍不住輕笑,聽雪還待折返,她身側的婢子眼疾手快,一把架住她幾乎是拖去了前院。

“你的腳傷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商麗歌行禮,“還要多謝殷姐姐贈藥。”

養傷期間,殷千千的丫鬟曾托人帶藥給商麗歌,同是練舞之人,有個跌打損傷是常有的事。殷千千那兒備了不少藥材,商麗歌用著果然效果極好。

只是不曾想到,殷千千竟是這般面冷心熱之人。

“我只是見你練舞不易。”殷千千知曉商麗歌心中所想,難得多言幾句。

“年考那夜,人人都道你天賦異稟,險些覆刻了二十四轉步生蓮。我卻知你日日在庭中苦練。”殷千千神色認真,“你下的功夫,不比紅袖榜上任何一人少。”

商麗歌微微一楞。

“有天賦的人只是少數,有天賦又肯下苦功夫的人更是少有。”殷千千目光灼灼,“你很好,我想看到你將二十四轉步生蓮完整演繹的那天,甚至,超越它的那一天。”

“到時,你我再一決高下。”

商麗歌揚唇一笑,道:“好。”

***

商麗歌去了紅樓後廚。

公子這些時日免了她的端茶遞水,用藥飲食也皆是優待,商麗歌並非不識好歹之人,如今腳傷好了大半,自也該做些什麽來投桃報李。

然她的繡工委實上不得臺面,公子又一應事物不缺,思來想去,只有親手做些吃食出來方顯誠意。

“沒用的東西,生個火都生不好!是不是偷奸耍滑?是不是是不是!”

還未進廚門便聽罵聲咧咧,後廚眾人皆埋頭疾走,仿若不聞。

商麗歌循聲過去,見一廚子打扮的男子,生得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目中盡是狠戾之色,正握著笤帚狠狠往下抽。

笤帚下的人抱頭縮在角落,看著不過十三四歲,這般抽打之下卻是一聲不吭。

商麗歌目中一冷:“這是做什麽?”

廚子回過身來,雖見著商麗歌眼生,但周身氣度顯見不是一般的姑娘,便擠出絲笑來:“姑娘莫怪,這小子偷懶我正教訓呢,驚擾姑娘了。”

“看你這打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與你有什麽仇怨,要叫你這般洩憤。”

商麗歌上前,見那少年卷起的袖口下新舊傷交疊縱橫,顯然不是頭次挨打了,目色愈冷:“若真是偷奸耍滑屢教不改之徒,我這便稟了姑姑趕出樓去,也省得你這般費力。”

廚子心下一個咯噔,這小子剛送進來時還有人交代過要照看一二,然他見小子身上全無油水,交代的人之後也未再露面,便生了輕視之心。

且這小子廢物一個,處處給他找麻煩,他心情不順時索性抽他一頓出氣,反正他也叫不出來,一個啞巴能同誰說去。

然這事要是捅到明姑那邊,他必然討不了好。廚子忙道:“我也是隨手管教,他年紀小玩性大,這等小事姑娘就不必勞煩姑姑了。”

廚子托詞後廚有事便匆匆離開,商麗歌蹲下身,翻過少年的手腕。

少年猛地擡眸,他的一張臉滿是鍋灰,唯獨一雙眼清秀得驚人。商麗歌觸到他時便覺他渾身緊繃,對她亦滿是敵意戒備。

商麗歌並未松手,只道:“我看看你的傷。”

只見那小臂之上,除了笤帚留下的抽痕淤青,還有一道三寸長的傷疤,恰好就在腕下,切口整齊,看得出是自己下了狠手。

“若是我能帶你離開這裏,你可願意?”

少年望著她,目中閃爍,似在權衡。

“罷了。”商麗歌笑著起身,然將將邁步便覺裙擺一重。

那少年伸手攥住了她衣裙一角,眸中神色亮得驚人。

他沒說話,只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寫:

我同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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