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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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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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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呼一聲, 簡直跟老鼠似的,司瀅往謝枝山身後身後躲去。

時川急忙上前查看,借著點月光定晴一看,好歹是松了口氣。

他彎腰撿起來:“郎君, 是半截子麻繩。”

謝枝山唔了一聲, 輕描淡寫地應了, 轉身去看司瀅。

見她還怵著,不由擡起一側眉峰,再看了看橫在自己腰間的那兩條賊手。

受了暗示, 司瀅嗖地把手收回。

再看被時川拎在手裏的麻繩,咬牙瞪了謝枝山一眼。

什麽意思, 給她下馬威麽?

她氣透了,伸手就在他肩上捶了一把,捶出沈悶又厚實的聲響來, 足以見得力氣有多大。

謝枝山倒沒什麽反應, 扯了扯被她抓皺的衣料,像是打鼻腔裏哼了一聲, 幾步拐進前頭的禪房。

方丈親自接待,豎掌便道了聲佛號:“阿彌陀佛,辛苦大人冒夜跑這一趟。”

謝枝山亦攏了掌道:“辛苦方丈,久侯多時。”

寒暄過後,進入正事。

案上一摞帳冊,按謝枝山的話,司瀅在燈油下翻看起來。

帳記得很清,一筆一筆的, 分門別類。記帳的人字也好, 不像有些人寫狂草, 比捉鬼的符還難認。

案頭旁邊,謝枝山與那位方丈正相談正歡。

不論公務,也不談雅事,而是討論佛法,談什麽十惡業與十善業。

一個修道的,跟佛門中人探討經文,司瀅在旁邊聽著,不知該說他博學還是虛偽。

不過最重要的,是謝枝山那把著了風的嗓子。

按他原來的聲音,本該是娓娓道來的,但眼下這費勁的程度,好比一個耄耋老翁在吃力地推著風箱,怎麽聽怎麽詼諧。

帳冊一本又一本,司瀅看得很快,但大夏夜的她頭上戴個帷帽,這禪房裏也沒個冰鑒,更沒有人打扇。

慢慢地,她額上起了一層細汗,鼻尖也發癢,不由伸手進去抹了把汗。

同時謝枝山起身,與那位方丈走到窗邊談論起這寺裏的景色,說話間,把槅扇推開。

夜風漏進來,涼意挑動罩紗,司瀅的心也漸漸靜了下來。

半個多時辰,帳本子全看完,剛好謝枝山也坐回來了。

他沒問什麽,倒是那位方丈笑呵呵道:“便是大理寺來查,也得兩位府吏一道查上半日,不知這位姑娘是何等要人,竟有此奇能?”

這話,實打實的誇張了。

大理寺有大理寺的章程,必定帶著筆墨與冊案,邊看邊記邊討論,哪像她這樣快眼過目?

很顯然,這位方丈是有意擡舉。

一個出家人,倒把些奉承話說得極其順溜,司瀅是頭回見。

謝枝山呢,則把這誇獎替司瀅全盤收下,亦讚許地看了司瀅一眼,再回答道:“不瞞方丈,這位是靖仁皇後的胞妹。”

靖仁皇後,便是剛去世的大行皇後。

方丈的笑僵了下,連忙合起掌來:“阿彌陀佛,原來是靖仁皇後胞妹,請恕貧僧眼拙,眼拙了……”

這句後,司瀅便眼睜睜看著謝枝山當她的面胡扯,直到出了那間禪房,老方丈還對她畢恭畢敬,就差沒趴下了。

路經大雄寶殿,謝枝山忽然停住,問司瀅:“姑娘不去拜一拜?”

被他唆使著,司瀅只得進去參拜一回。

老方丈極其殷勤,替她遞香引火不說,末了,還送一枚開過光的玉佩給她。

等離開寺廟回到馬車上,大概是方才在寺廟裏頭話說太多,謝枝山連灌兩杯水。

喝完水後,他遞來一本帳冊:“你看看這本,跟方才的有哪裏不同?”

曾青色封皮,與雲平寺裏那堆一模一樣。

記憶還新著,司瀅翻開頭一頁,大致想起是哪本。

她逐頁地看,慢慢有光移過來,是謝枝山在替她掌燈。

馬車走得不快,車廂內不怎麽晃蕩,司瀅快速翻完,指著其中的一處:“簽押人變了,雲平寺裏的,這裏寫著慧豐和尚,不是慧安。”

謝枝山點點頭,揪著喉嚨咳了兩聲:“假的,終歸是假的。仿得出字跡,仿得了每一筆花銷與進項,可錯漏總在細微處,比如一筆寫順手了,加上一時眼花,就能出這樣張冠李戴的錯。”

聽著並不意外,司瀅楞了下:“你早就知道?”

既然早知道,那還叫她來做什麽?

大概嗓子很不適,謝枝山皺著眉吞了道口水:“叫你來確認一遍,順便裝樣子,嚇嚇老和尚。”

司瀅替他倒了杯茶,推過去問:“那位方丈,有問題?”

“問題大了。勾連奸佞暗害國母,謀算龍嗣,亦誣害忠臣,哪一件都能誅他九族。”

“和尚也有九族麽?”剛說完,司瀅就縮了縮舌頭。

人有來處,和尚也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肯定有父母有親戚。

她訕訕地紅著臉:“當我沒說。”

謝枝山不僅沒取笑她,反而揣起袖來徐徐道:“他不僅有九族,還有妻有妾,有兒有女,有屋有宅。”

司瀅驚訝地瞠大了眼。

那位方丈看著壽眉佛相,原來是民間所唾棄的火宅僧人麽?

身在沙門,又放不下紅塵,著實令人不知說什麽好。

車廂裏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司瀅琢磨完那方丈的事,起眼去瞄謝枝山。

他坐得不直,右手撐在幾案之上,屈起的食指滑過唇鋒,最終按住鼻梁,人在晦明之中沈默。

這幅深沈模樣,好似在謀劃著什麽。眼簾之下的目光許是銳利,許是漫不經心,總之叫人有些心怯。

錯眼之間,不防他突然掀了眼皮子問:“菩薩長什麽樣,可看清了?”

司瀅被他嚇得心裏打突,攥緊手道:“看清了,一個鼻子兩只眼,和表兄長得一樣。”

“……”這是在成心氣他,謝枝山暗自冷笑,清了清嗓:“你可知,那雲平寺和靖仁皇後有何淵源?”

司瀅搖頭,這才想起來問:“表兄方才怎麽當著菩薩的面撒謊,說我是先皇後的妹妹?不怕將來露餡麽?”

“一個已經不在世上的人,怎麽露餡?”謝枝山付之一笑,又道:“忘跟你說了,靖仁皇後,便崩於那雲平寺。”

在他好心的告知中,司瀅不僅得知靖仁皇後崩於雲平寺,還得知那位先皇後是先在大雄寶殿進香時,被倒塌的梁柱壓傷,爾後送到那間禪房施救。

可惜的是,醫官還沒趕到,她就咽氣了。

換而言之,大雄寶殿和那間禪房,都是死過人的。

就這樣,他還特意叫她去拜,所以今天哪裏止嚇老和尚?分明也是嚇她!

這人蔫壞!

司瀅額角出汗,眼球飛快地顫著。

剛好馬車停穩,她惡向膽邊生,全力朝謝枝山鞋面狠踩一腳,接著抓開簾子就跑了出去。

苗九和時川在外頭愕然著,片晌謝枝山也下來了,帶著鞋面那團明顯的腳印。

“郎君,這……怎麽辦?”

“怎麽辦,我去踩回來?”謝枝山牽起唇角一哂,背著手,大步朝府裏走去。

望著那翩然身影,苗九和時川轉了轉腳尖,相顧無言。

分明等同於挨了頓揍,怎麽感覺他們郎君還挺受用?

所以……郎君和表姑娘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就不知這兩個人,到底是誰降誰了。

那頭司瀅急跑一通,半路驟然停下,兩眼瞪住後面:“你跟著我做什麽?”

幾步開外,謝枝山輕俏瞥她:“怕你走丟。”

“誰會在自己家裏走丟啊?”司瀅嘀咕一句,抿了抿嘴:“我如今認路了,不勞你跟著。”

聾了似的,謝枝山站著不動。

和他僵持幾息,司瀅沒得法子,只能擰身走自己的。

一前一後,倆人就這麽沈默地走著。

偶爾經過掛著燈燭的地方,影子被抻長了,時有交錯,疊在一起,親密得不像話。

等看見蕉月苑了,司瀅站定。

謝枝山金雞獨立,擡起右腳拍了兩下,接著說道:“那廟裏都做過法事了,請的是有名的得道高僧,什麽冤魂都被度盡了,用不著怕。”

以不平不仄的語氣說完,他終於轉身離開。

只是人瘸了拐了似的,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那身影每矮一下,都在控訴司瀅方才的暴行。

分明有意這樣的,司瀅氣得發笑,可他逐漸走遠了,在她的視線裏伶仃起來,形影相吊,煢煢地,像個寂寥的游魂。

鼻子莫名發酸,司瀅壓了壓心跳。

一擡手,袖袋裏的東西動了動,是方才在那寺廟裏頭,老和尚給的玉佩。

她把東西掏出來。

玉佩是拿紅布袋包著的,當時沒細看,這會兒倒出來一瞧,竟然是枚送子觀音。

像被鼓槌猛敲兩下,司瀅暈著臉暗啐一聲,果然不是什麽正經和尚。

……

又氣又笑的一夜過後,終於到了最熱鬧的這天。

老太太壽辰,既是謝府每年的要事,亦是謝枝山出獄後,這府裏的頭一樁喜事。

民間向來有借喜沖憂的習俗,謝府雖沒有憂,但府裏熱鬧一場,人氣旺了,運勢自然也步步登高。

當然這樣盛大的操辦裏頭也有名堂,比如對外表明,謝府雖遇過不順,但今時今日更盛以往。

譬如謝枝山不僅死裏脫生,還愈加受到萬歲的重用,據說今年考滿過後,便會派往六部擔任實職。

太後娘家沒什麽人,最親近的妹妹嫁在謝府,唯一的外甥又這樣給她掙臉,那各式各樣的賀禮,一大早就像流水似的往謝府送,直看得人眼都發紅。

花團錦簇,入耳盡是恭賀與阿諛之聲,賓客如蓋,簡直要踏破謝府的門檻。

人一多,司瀅也被分派了任務,讓她和沈家二嫂嫂,再加個袁逐玉,三人負責招待各府的閨秀們。

沈家二嫂不用說,是個臉生的,司瀅也比她好不到哪裏去,雖然到侯府露過一回面,但認得的人有限。所以要盡好主家的招待之宜,還得靠袁逐玉。

袁逐玉呢,剛開始還能好聲好氣,笑容融融地與人接洽,可有些人看她今天好說話,大抵以為性子轉變了,於是再沒那麽顧忌,拿她的婚事打趣幾句後,又竊竊地提起謝枝山來。

話說袁逐玉這張嘴是真個厲害,初初見閨秀們笑得東倒西歪,她且還能忍,直到有人問她,能不能想法子讓謝枝山來一趟,跟她們見個禮也好。

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的,然而袁逐玉連連點頭,臉上堆笑道:“行,怎麽不行呢?我親自去,拽也把我大表兄拽過來,讓他挨個跟你們作揖,你們說好不好?”

眾人都笑起來,有位姓杜的姑娘笑得最為歡實:“你別光說不練,騙人可是要爛臉的。咱們也沒別的想頭,就是本朝沒了探花的風俗,鼎甲們光騎馬游個街,路上人泱泱的,那些百姓臭都臭死了,給我們擋個嚴嚴實實,都沒好好看過狀元郎,總覺得遺憾……”

“遺憾什麽?”袁逐玉木著聲音問。

杜姑娘還未察覺這位變了臉,她拿扇子擋住臉,吃羞道:“自然是遺憾……沒能好好看看上一屆的狀元郎。”

袁逐玉哦了一聲:“那上上屆,乃至本朝開國時的狀元郎,你都沒好好看過吧?不然也把他們叫上來,讓你好好瞧瞧?”

滿園立靜。

那位杜姑娘窒住,很快咬起牙來,險些氣得撅過去。

袁逐玉嗤聲:“今天是來吃席的,不是來發春的,日頭還在天上掛著呢,做什麽夢!”

“你、”

“我什麽我?”

“你橫什麽啊?”杜姑娘摔開攔她的手,氣沖沖站起來:“在這府裏賴這麽久,哪個爺們看上你了?哦,你瞧中的是萬歲爺對吧,可上回選妃有你的份嗎?連個名字都沒被點上!”

被戳中痛腳,袁逐玉的臉瞬間陰下來:“我給你個膽子,你再說一遍?”

眼看要起風波,勸也勸不停,司瀅眼風一掃,揚聲喊了句:“泉書公主!”

眾人目光跟過去,確見個細高身影走了過來。

司瀅上前給她行禮:“見過貴主。”

泉書一個呵欠吞下喉嚨,茫茫地看了看司瀅,接著故作高深地沈吟了下:“你認得我?”

“有幸見過一回,不過我在人叢中,貴主應當沒留意我。”司瀅微微笑道。

泉書偏頭想了一陣,再朝周圍掃視:“你們在幹嘛,要打架?”

語氣莫名透著一股興奮,司瀅趕忙搖頭:“方才飛過一只罕見的鳥兒,尾羽不止七色,大家都看得稀奇,聚在一處磨叨了幾句,讓貴主見笑了。”

泉書哦一聲,興致消了下去。

等閨秀們三三兩兩來給她行過禮後,這位公主扽住司瀅的袖子:“你是這府裏的人嗎?”

聽司瀅說是,泉書眨著兩只鹿一樣大的眼睛問:“有沒有睡覺的地方?”

“睡覺?”司瀅怔住。

泉書點點頭:“就是可以讓我躺一下的地方,唔……補個覺。”

司瀅看了眼天時,不禁懷疑起這位公主昨夜是睜著眼睛等天明的,不然還不到午時,怎麽就困了?

然而客人不好慢怠,只能親自將人帶往廂房。

泉書公主困得不行,一路呵欠連連,人也懶懶的,連開口說話都沒什麽力氣。

廂房早就收拾好了,專供客人小憩或是換衣,男女分開不同的院子。

等到地方,司瀅還有些猶豫,然而這位貴主卻並沒有挑剔,見到小榻翻身就躺了上去,四肢攤垂,接著抱被子閉起眼,連要幫忙打扇的侍女都給揮退了。

離開廂房,司瀅去了戲臺邊。

戲已開場,三面的看臺都有人落坐。司瀅端了壺茶過去,替幾位長輩添了回茶,順便把泉書公主在廂房歇息的事給說了。

謝母迷惑地看日頭:“聽過春困的,還沒聽過夏困,太陽才起來多久?”

沈夫人招司瀅過來坐,笑著讚許她:“做得好。泉書公主不是一般人,像她這樣客人的去向得幾下裏通稟,府裏知道的多了,也都會長個心眼留意,免得出什麽岔子。”

又囑咐道:“有拿不定主意的,別怕麻煩,多問兩遍總沒錯。”

司瀅點點頭:“謝幹娘教誨,我記住了。”

“今兒人多,別累著,招呼不動的時候歇一歇,等吃完正席就好了。”說著,沈夫人拉起司瀅的手,壓聲說:“看見沒,這些朝咱們笑的,都是盯著你呢。好孩子,要有合適的,幹娘替你留意著。”

假借看戲,司瀅擡了擡眼,果然好幾股視線都打在她臉上。

沈夫人拍了拍司瀅的手,笑得越發從容了:“由古至今,向來只有男怕娶不到婦,還沒有女愁尋不著夫的。咱們不能一顆樹上吊死,多尋幾個比著看著……你放心,萬事有我周全著。”

司瀅略頓。

聽起來是在說沈家長嫂介紹的那位娘家兄弟,可總覺得長輩話裏有話,藏著別的深意。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便是這位幹娘,當真全為了她著想。

司瀅心內感激,不由便露了些小女兒的嬌態,朝沈夫人身邊偎了偎:“總之,多謝幹娘了。”

陪著長輩看會兒戲,聽說祝雪盼到了,司瀅離開戲臺,往府門去接。

走到影壁,正逢謝枝山領著客人往裏走。

倆人都是風塵仆仆,目光短暫相接,片刻便都移開了。

司瀅側耳聽了下,他的聲音雖然還有些沙,但與人交談已自如許多,聽起來沒那麽吃力。

等接到祝雪盼,這姑娘先是道賀,接著苦起張臉靠在她身上:“好煩啊我,我娘說給我安排了一場相看,還就在你們府裏,怎麽這麽不消停!”

抱怨聲中,二人去了水齋。

先到的那批閨秀們散作幾處在賞景,而因為先前鬧的那出,袁逐玉索性不露面了。

她不在,大家還自得其樂些。

沈家二嫂嫂到底是成了婚的人,要穩重好些。這麽一會兒功夫差不多把人給認齊了,撐著臉在幫忙招待。

漸漸又有新來的貴女小姐們來到,人眾熱鬧起來,整體還算歡洽。

大家吵歸吵,總還是顧著體面的。哪怕是賣謝府的面子,誰也不會有意去提那些不快,也沒再開什麽出格的玩笑。

時辰漸次往後,府外仍是人馬簇簇,府內則笑語追歡,賀聲不絕。

戲臺上沒斷過腔,那份熱鬧飛濺到府裏各處,在太後與天子的光降之中,越發喧騰起來。

太後在女眷的場子裏,司瀅跟去見了個禮,得賞一只梁簪。

退下之後,她被祝雪盼拉著,陪去相看。

這樣事情哪個都不好陪到底,只能在附近揀個僻靜地方等著,讓小祝姑娘不心慌,多走幾步就能見著她。相看完了,能有立馬說得上話的,好解一解那份臊。

烈日蓋臉,司瀅拿扇子擋在額頭,向蔭處走去,可左邊鞋面那顆珠子不知怎麽松了,隨著邁腳的動作甩了出去。

珠子被拋出去,又溜溜滾了幾轉,最終被拾起。

一丈開外,那人穿玉色刻絲直綴,頭戴方巾。他人很瘦,袍子空空的,且唇色微微泛白,是氣血不足的那種白。

初時,司瀅還當是哪家勳貴公子,可瞧清跟在他後頭伺候的人,立馬帶著織兒泥首於地:“民女拜見陛下。”

聽他自稱民女,皇帝有些不解,直到楊斯年出聲解釋:“萬歲爺,這位是沈夫人的幹女兒,司姑娘。”

皇帝點點頭,淡淡喊了句平身,再把手裏的珠子倒給楊斯年。

楊斯年點著腰接了,上前還給司瀅:“想是線松了,姑娘好生收著,回去讓人用絨線穿,會牢實些。”

“多謝廠公。”司瀅朝他遞了遞膝。

楊斯年笑著,目光在她臉上稍事逗留,爾後退回皇帝身邊,伺候著皇帝走遠了。

等人影再瞧不清,織兒疊著胸口喘出老長一口氣:“神天佛爺,那位就是陛下啊?好年輕。”

司瀅笑她忘性大:“陛下與謝表兄同樣大,這都不記得?”

“我可能是戲看多了,總覺得垂治天下的主,怎麽都得一把年紀了。”織兒小聲道。

過不久,祝雪盼回來了。

司瀅問相看得怎麽樣,她摸著臉直搖頭:“那人說話結巴,舌頭都捋不直,哪有半點大家公子的氣度?”

聽出嫌棄,司瀅也就沒再繼續問了。

恰好席要開,她讓祝雪盼先去宴廳,自己則打算回去換雙鞋。

經一處跨廊,遠遠地,看見謝枝山在向時川吩咐著什麽。

也是奇怪,隔著這麽些距離呢,她陡然萌生一個念頭,覺得這人指定在憋壞。

走近了,司瀅喊了聲:“表兄。”

謝枝山朝下看:“鞋子壞了?”

這人眼可真毒。司瀅縮了縮腳:“沒壞,就是掉了個珠子。”

“掉的可找著了?”

“找著了。”

兩相立著,說完這幾句好像也就夠了,可這人跟樽佛似地杵在中間,連讓一下的風度都沒有。

極少見他這樣,司瀅抓著珠子看他一眼,打算繞過去走。

才擦肩,聽到他低聲問:“那天在陶生居,你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司瀅停了下來。

廊裏有風把他們二人襟擺貼到一起,謝枝山也不等她回答,自顧自一句:“那日我便告知齊大人,我心有所屬。”

圓滾滾的珠子在掌心硌得生疼,司瀅心頭一竄:“鞋子壞了,我得回去換鞋了。”

腦袋像勾了芡,司瀅卒卒地走,氣息亂得不像話。

換過鞋後她又抹了把臉,等精神頭稍微能集中了,才趕到宴廳。

也是到這時,才又見著那位泉書公主。

睡這麽久照說該是龍馬精神了,可她面色欠佳,像是剛跟誰發過火似的。

太後納罕地問了一句,泉書公主鼓著腮幫子答:“回太後娘娘的話,我沒事。”

分明就是有事。太後瞧得出異樣,但她既這樣說了,也沒有追問不休,暫且一笑置之。

男女分席,許是因為兩邊都有天字號的人物坐鎮,大家矜持不少,連勸酒都是文雅有禮的,生怕吵著皇帝與太後。

好在這二位應該也知道因為自己的存在,而拘得一大群人不敢放開,所以宴過半程就起駕回宮了,留餘下的人熱鬧。

游園看戲,一天下來感覺耳膜都痛了,等到霞影快暗,才慢慢把客人都送走。

接完外客,晚上這餐,便只有自家人了。

吵上整日,安安靜靜吃餐飯比什麽都舒服。晚飯過後,便該獻賀禮了。

這樣人家都是不缺錢的,自然都緊貴的好看挑,等到司瀅了,她先是送一只鏨花玉的香爐,接著是一對帳鉤。

帳鉤裝在巴掌大的盒子裏,通體繡金蝶撲翼的紋,小巧得趣。

謝母放在手心盤了半晌,虛虛咳了下:“小姑娘家家的東西,算了,也是你的心意,我便收了用吧。”

話裏盡是勉強,實際眼底的留戀昭然若揭,妥妥就是位口嫌體正的主。

末了,又乜一眼謝枝山:“可惜不是石榴紋,不然轉送我兒也不錯。”

石榴寓意多子,暗示已經很是明顯了。

謝枝山端端地坐著,兩手放在膝上,朝司瀅微微仰了仰唇:“那少不得要伸手討一討了。”

極少見他這樣滾刀肉的模樣,挨了長輩的敲打,還厚著面皮順勢接話。

“不過帳鉤而已,出去買到處都有,哪裏論得上個討字?”沈夫人接句嘴。

袁大人不知怎地坐不住了,開口向謝枝山打聽:“賢侄,太後娘娘……一切可好?”

這話問得沒根沒由,司瀅看過去,見謝枝山寥寥勾了下嘴角:“勞姑丈掛念,姨母一切都好。”

許是客來客去,他也乏了,瞧起來沒什麽興致,答得很敷衍。

天暗得很,接完壽禮再說幾句溫情話,謝母精神撐不住,坐起身來,讓各自回院子洗漱歇息去。

司瀅伴著沈家嫂嫂,等走出花廳時,從她那裏聽得一件事,道是今天太後在府裏時曾跟謝枝山說了些什麽,但不知為著哪樣,姨甥兩個好像有過爭執。

怪不得方才袁大人說那樣的話,且透著藏不住的擔憂。

於他們來說,太後便是他們的膽,是他們行走於朝堂,往來於人情間的底氣。倘使惹了鳳怒,對誰都不是一堂好事。

來謝府也有日子了,關於這對姨甥的事,司瀅聽過不少。

在所有的耳聞之中,姨甥二人親若母子,一個慈,一個孝。

謝菩薩是太後看著長大的,更是太後當兒子寵大的,關系甚至比與皇帝的都要好……既然如此,他為了什麽才會與太後娘娘爭執?

這個疑問在心裏盤纏來去,簡直快把司瀅包成個繭。

按說這實在不是她該理的,偏偏這幾日二人之間生了些事端,而他白日裏又說過那樣的話,她很難不多想。

可想著想著,時而覺得太拿自己當回事,謝菩薩不可能會為了她而觸怒太後,時而,又為這個念頭揪心不已。

來來去去,鬧得回房後好久也睡不著。

司瀅把臉埋進掌心,想了想,悄悄披衣起床,走了出去。

她心頭亂亂的,在沒理出個頭緒之前,只想先出去透透氣,卻不料在蕉月苑外,看見了謝枝山。

他摘了發冠,只用巾帶繞住頭發,再橫了支木簪,月下看著,很有幾分道骨仙風。

只是這樣孤零零站著,司瀅心間慢慢浮起細碎的酸澀,遞往指尖。

謝枝山大概也沒料想能見到她,原地挺了挺,動身走過去,開口便是一句:“我哪裏不好?”

待了一日的客,他嗓子又開始幹灼,悶沈沈的,嘶而不堅。

司瀅仰著頭。

謝枝山下巴收得很緊,但盡量溫存著聲音:“闌玉那渾小子不過比我年輕幾歲,那不叫好,我這個年紀才正合適……”說完,羞赧地牽住她的衣角,斬切道:“你試過就知了。”

“這是在說什麽……”司瀅覺得好笑,欲要扯回衣角,可謝枝山絞著不放。

他甚至隔袖捏住她的手腕:“既然拿我當……菩薩,那晚上聽說我病了,急成那樣趕過去,又是為了什麽?給我上香麽?”

司瀅嗳了一聲:“有話說話,別動手動腳。”

“你還知道有話說話?”謝枝山脧著她:“我說要談,你出口就跟我撇清關系,你可知我有多難受?”又直接問:“你摸著良心告訴我,當真對我無意?”

司瀅肯定不可能當他的面摸良心,但正好能問一下聽來的消息:“表兄今日,與太後娘娘有爭執麽?”

謝枝山沒想瞞她:“我與太後娘娘並無爭執,那樣消息,不過是我故意放出去的罷了。”說完覺得不對勁:“你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司瀅扭了扭手臂,想把腕子從他手裏滑出來。

謝枝山何等敏銳之人,自兒女情長裏拔個頭出來想一想就猜到了:“你覺得我與太後娘娘爭執,是為了你?”

自作多情被點破,司瀅臊得心跳耳熱,難為情地去掰他的手:“我困了,我要去睡。”

男女力氣天生有大差別,司瀅徒勞地掙了幾下,正想放棄時,謝枝山的手忽然松開。

司瀅往後倒了一步,見他霍然就把張臉給拉了下來。

“你拒絕了我,倘使這樣我還向太後請旨,那不等同於逼迫你,令你不得不跟了我?又或太後不同意,那不又是將你推向風波之中,讓你去當那個眾矢之的?”

謝枝山不錯眼地望著她,沈聲問:“我在你心中到底什麽模樣,讓你這樣想我?”

是從沒料想過的一番話,司瀅重重地楞住。

她看到他清清楚楚的慍怒,費解,甚至是委屈。

所以,全是她自己思慮過於短淺……這才叫無動自容。

見她愕著,謝枝山勉強順了順氣:“不早了,你回去睡罷,有事改日再說。”

聲音冷得像冰棱子,那一轉身,簡直轉出決絕的姿態。

司瀅心下一陷,不及多想,幾步便跑到他跟前,伸手扒住他的肩。

沖力太強,謝枝山險些被撲到地上,才沈著下盤穩了穩,卻見她拿出殺人的氣勢,照他嘴唇親了一下。

啵的一聲,極其響亮。

作者有話說:

為這一吻,我快熬幹了。今天撒潑打滾求評論,月底了打劫營養液,希望我明天也能這麽肥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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