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答應。

瞥見清弦那一刻, 她不禁有一瞬恍惚。

腦海中晃過一絲念頭：好像哪裏都有他。

而當天帝問完那句話後，清弦臉上展露的失落和苦澀讓她下意識便將應許之言脫口而出。

反應過來後，她卻也並不想拒絕了。

許是清弦此刻眸中的驚喜和歡喜太過於耀眼, 又許是神界的酒水過於醉人, 讓她有些恍惚。

順水推舟般的，她此時便已經和清弦一同走在神界仙氣繚繞的蜿蜒回廊之間。

“你們神族確實不一樣, 比我們魔城好看許多。”蘇融笑道。

這倒也不是誇張，神界四季如春，景色宜人, 放眼可見花團錦簇，鳥語花香。

而魔族位於群山之中，常年不見天日，這也是魔族熱衷於戰鬥的願因之一。

生活無聊, 矛盾就容易起。

最開始魔族沒有法制, 沒有君主，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戰鬥。

勝者為王。

如今魔族雖已秩序井然, 不再會通過武力解決問題，可崇武的風尚已經融入魔族的血肉之中, 難以剔除。

就像萬年前滅絕的食人族一般, 即使受到教化, 仍忍不住想要食人血，啖人肉，最後被人族聯合神族將其壓制在無極之巔。

最後因沒有食物而逐漸消逝……

清弦正想回答, 卻瞥見沿途朝這邊搖曳著走來的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是神界有名的小仙男，也是他安排勾引魔尊的男神。

他用餘光瞄一眼蘇融, 見她沒有看向那邊, 小心翼翼地用身子擋住她的視線。

面色間也帶上幾分異樣。

“清弦？”蘇融見他神色有些奇怪, 隨口問道：“身子不適？”

清弦臉微紅，尷尬得不知該說什麽。

“沒有，只是想告訴你那邊更好看。”他伸手指向百花仙子對面。

“是嗎？”蘇融盯著他通紅的臉，就望見他身後急切想引起自己註意的某個神仙。

她眉梢微挑，又問一遍：“是嗎？”

清弦自然點頭，他剛剛下意識擋住蘇融的視線，動作熟練得仿佛回到從前在凡間時，擋住其他男子投向她的目光。

雖然蘇融對男子好像一直沒什麽興趣，他也不願意讓她被其他男子覬覦。

當然蘇融對什麽有興趣，他也不知道。

想到這裏，清弦羽睫輕合，帶著微不可察的黯然。

“想什麽呢？”蘇融笑道，習慣性地捏了一把他的臉。

而後輕輕皺眉，臉上的肉怎麽少了這麽多？

下意識的，蘇融想，以後得把他的肉養起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才驚覺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謬。

清弦作為神界太子，哪裏輪得到她養。

想到這，她揚唇道：“倒是沒想到，你竟然是神界太子。”

清弦眼神一緊，解釋道：“我不是故意隱瞞的……”

“解釋什麽，我不也沒告訴你我的身份嗎？”蘇融笑得瀟灑，“況且男子在外有點戒備心是好事兒。”

她神色坦然，沒有半點說謊或者介懷的模樣。

清弦垂眸，她總是這樣。

灑脫又淡然，清冷又溫柔，引得他不住地沈陷其中，卻發現她仍立於岸上，平靜地看著他在湖底掙紮。

這一次，他不要再被騙了。清弦想。

蘇融忽然望向一處，偏頭對他道：“那處有人。”

“嗯？”清弦順著她的話轉身，就看見姻緣司的上仙正對著這邊招手。

他到底是接手過不少姻緣的，還特意模仿去姻緣司的男神們，擺出些好看的動作，襯得他愈發身形優美，溫柔小意。

清弦的臉卻青了，這也是他安排的人！

他聽說姻緣司的男神執悟最是招女仙喜歡，和多個女神仙相戀過，最後他和那些女神分手後，她們對他的評價都是頂頂的好，從不說他半句不是。

因為這樣，執悟在一眾環肥燕瘦的備選男神中被清弦選中，還特意安排在離崇明殿近的地方，無論魔尊走哪條路都一定能夠看見他！

可是現在，清弦卻感到有一只小蟲在他心間撕咬，不疼但是膈應。

從兩人從崇明殿出來後，就遇見了好幾個男神仙，每一個還都是直勾勾地盯著蘇融。

一個兩個蘇融可以理解為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魔好奇，可這短短一段路，她都已經遇上不止三個了。

崇明殿門外遇見過的，清弦特意擋住的，裝作不經意路過的，還有這一位格外大膽的……

這……

“怎麽回事？”蘇融問道，嗓音有些低沈，聽不出情緒。

清弦回頭，扯出一抹笑意：“什麽？”

蘇融雙眼有些探究地盯著清弦，仿佛要從他眼中看出什麽來。

蘇融從小生存的環境便是危機四伏，她善於觀察，對一些目光也格外敏銳。

剛剛路過的幾人中，都有些明目張膽想要引起她的註意，而新遇見的這位則是更加明顯。

她懶得猜，幹脆直接問身旁的人。

她覺得他應該知道些什麽。

而清弦的眼神告訴她，他確實知道，甚至可能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人。

清弦在她面前一向不太會掩藏情緒，而此時他眼中郁悶和後悔都快化為實質了。

清清楚楚地暴露在蘇融面前。

“你做的？”蘇融無奈問道。

清弦側過頭，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不想和我聯姻？”

她又問。

“不是！”清弦回道，有些著急的模樣。

“那是想？”蘇融挑眉。

清弦瞪了她一眼，又將頭偏回去。

“明明是你不想和我成親。”他聲音很小，但對於蘇融而言，聽清他的話並不是什麽問題。

她嘆口氣，眉眼嚴肅下來，認真對身旁男子道：“清弦，我們談談。”

清弦擡頭，直視著蘇融的雙眼，第一次從她眼中看到全然的認真與正式，他回道：“好。”

……

清弦將蘇融帶到他的書房，兩人相對而坐，神色皆有些沈重。

蘇融先開口道：“清弦，你……是想要聯姻的嗎？”

清弦低眸看著桌面，沒有回答。

蘇融沒有追問，而是換一個話題道：“你為何答應聯姻？”

清弦手指摩挲著桌面，指甲深深扣入木質桌面的縫隙裏，帶出一絲木屑。

許久，他開口：“我沒有選擇。”

“我是神族太子，她們都想要我聯姻，這是我的責任……”

“不是。”蘇融打斷了他的話。

蘇融的話不快不慢，像是一把小錘重重地敲打在清弦的心間，令他眼眶發熱：“清弦，這不應該是你的責任，你有責任承擔神族的未來，卻沒有責任犧牲你千千萬萬年的光陰在不愛你的人身上。”

“你不愛我嗎？”清弦沙啞著喉嚨問道。

“……”蘇融有些遲疑，她愛他嗎？

應該是不愛的，於她而言，情愛皆是不必要之事。

再說她上萬年都不曾動過心，怎麽會在短短幾月時光裏愛上一個男子。

蘇融沈默，清弦卻已知道答案。

“那，如果我說，盡管這樣我還是想要和你聯姻呢？”

他不知何處升起的勇氣，許是此時的蘇融太過溫柔，此時的陽光也太過溫暖，他忍不住帶著期冀問她。

“清弦，我可以和你聯姻。”蘇融道，語氣認真。

“但是，我也許給不了你想要的。”

清弦垂眸，他想要的，只有對面之人。

即使得不到心，有人也是好的……吧？

他吞下漫上心頭的苦澀，指尖刺入掌心的軟肉中，鮮血淋漓。

他笑道：“沒關系，神族需要一個強大的靠山。”

對面男子臉色蒼白，眼中溢滿淚水，薄唇咬得死緊，仿佛在用他全身的力氣說出這段話。

蘇融嘆口氣，提起衣擺起身。

清弦的視線定定地望著書桌邊緣，心中苦澀難堪。

即使這樣還是要被拒絕嗎？她厭倦自己這副模樣，幹脆離開了嗎？他覺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力氣，馬上就要衰竭……

眼前的人走開，陽光失去阻礙直直地刺在他的臉上，他忍不住閉上眼，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洶湧地落下來。

清弦擡手咬住中指和食指關節，抑制住滿腔的嗚咽，就這一次，讓他軟弱一下，最後一次，他保證。

忽然，他被攬入一個溫暖又熟悉的懷抱之中，頭頂傳來蘇融溫柔的輕嘆，他再也忍不住，伸手緊緊環住她的腰身，痛哭出聲。

蘇融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攥緊的布巾，有些悶疼，她將鼻尖抵住他柔軟的細發，溫聲道：

“我起身不是要走，只是想來看看你的手，疼不疼？”

她早就看見了，從他用指甲扣桌子，到用指甲掐自己，這人好像不知疼似的。

尖尖的木屑刺得指尖冒出血絲，還沒好又被他掐得更加嚴重。

她當時只想著起身阻止他，卻未想到他突然哭得撕心裂肺。

小太子哭的時候都不敢出聲，倔強得很。

“疼~”他回道，語氣中夾雜著鼻音，有些軟。

“疼還那麽用力作甚？”

她拉過環在自己腰間的手，細細地為其塗藥。

陽光仿佛格外喜歡她，連落在她身上的細絲都那樣溫柔，他的心也好像被這樣的溫柔軟化成溫暖的流水在體內流淌。

“蘇融，你會和我成親嗎？”他小心翼翼道。

“會。”

她擡頭，細碎的光揉碎在她眼裏，燦爛明媚。

……

蘇融從神界回來，大廳座上有一對中年模樣的夫妻正滿臉怒意地坐在高座上。

老魔尊氣憤地沖自家老伴兒道：“你看看那個死丫頭，她竟然把清靈玉給掰碎，還要去退婚？看我待會兒不把她掰碎！”

“小月你消消氣，你還不了解融融嗎？她最好自由，咱們當時確實做得不對，不應該沒經過她同意就給她把婚定下來。”旁邊男子溫柔哄勸，語氣不急不緩。

“我還不是看著神族那個小太子確實不錯麽？一表人才，比蘇融還小一些呢，做事滴水不漏穩穩當當，別提多討人喜歡。”

“正好那神界老太想要咱們當靠山，我要她寶貝兒子才不虧嘛。”

齊柒有些好笑又無奈地看著自家妻主，也就她這麽想。

他無奈勸道：“此事還是等融融回來和她商議，看看接下來如何辦吧。”

“還商議什麽？她都跑去退婚去了，還有什麽好商議的？真是氣死我了！”

齊柒聽到殿外的聲響，眼前一亮：“融融回來了！”

而老魔尊則是雙眼一瞪，喝道：“你還知道回來，我告訴你你要是真把婚事退了，我跟你沒完！”

蘇融姿態閑適慵懶，半分不受老母親的話語影響。

她隨意找個空位坐下，沒等她魔尊娘的魔氣打過來，慢悠悠道：“可惜讓你失望了，我沒退婚。”

老魔尊手中的魔氣還沒來得及收回，直直朝著蘇融扔了過去。

她側身躲過，身後擺件應聲而碎。

蘇融無奈道：“您老怎麽總是這般沖動？”

“你剛剛說，沒退婚？”老魔尊覺得實在匪夷所思。

她這個女兒一向說到做到，這還是第一次沒達到目的就罷休，實在不尋常。

“嗯，沒退，您重新準備一份信物吧，過幾日送到神界去。”她起身就要走。

走著她忽的腳步一頓，回頭道：“算了，信物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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