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融，你看！”清弦忽然道，眼神震驚地看著鬼物隆起的肚腹，心中有了某種預感。

“這是不是之前那姐妹口中的被女子拋棄後懷了孕自殺的男子？”清弦問道。

蘇融沒有應聲，而是將視線投到那浮在半空的鬼物。

便見它聽到清弦的問話時，眼神瞬間從空洞轉為狠戾，就要朝清弦俯沖而來。

蘇融見狀伸手將清弦扯到自己身旁，縊鬼正好從他身側一擦而過。

清弦被蘇融拉得腳下有些不穩，抱著她的腰才勉強穩住身形。

來不及多想，他就看到那具朝著自己飛過來的縊鬼。

他松開蘇融，拔劍就朝那縊鬼刺去。

可縊鬼脫離那具身體後反而行動更加自如，在半空中飄來蕩去，清弦一時根本碰不到它。

他有些著急，卻忽然被蘇融抱在了懷裏。

隨即他的身體一飛而起，朝著那鬼物追去。

鬼物見狀自然不會等在原地，它穿墻而過，瞬間不見了蹤跡。

清弦看了眼蘇融，厲聲道：“追上去。”

“好，那你準備好。”

“嗯。”

最後兩人在鎮外的一口枯井旁追到了縊鬼，那枯井上方有一顆高大的松樹，樹枝上有一根看不見的白條隨風擺動。

二人對視一眼，明白這就是縊鬼自縊的地方了。

蘇融帶著清弦一躍而上，他即刻拔劍對向縊鬼。

兩人雖是第一次合作，卻也默契十足。

清弦揮舞著長劍對抗縊鬼長舌化作的鬼氣，便聽到蘇融道：“砍它的舌頭。”

沒有問為什麽，手中已經下意識按照蘇融的指示刺向了縊鬼的長舌。

縊鬼身下的舌頭扭曲幾下，眼見著就要長出新的來。

“砍斷它的頭。”蘇融再次道。

清弦聞言飛身上前，一劍落下，縊鬼的頭顱也咕咚落地。

蘇融隨即便帶著清弦落在平地上。

她松開清弦，自己走到縊鬼身旁，手指揮動，不過幾息之間，那鬼便徹底沒了動靜。

“你做了什麽？”清弦問。

“超度。”蘇融隨口回道。

清弦不信，蘇融也沒有解釋。

她一個魔怎麽會超度，不過是信口胡謅罷了。

只是她的所為也不好跟一個凡人過多解釋。

在凡人心中，對著鬼物念幾句經不就是超度嗎，自己這樣應該像模像樣吧。

可清弦並不是凡人，他雖然沒有看清蘇融的動作，卻也知道應是與超度無關的。

只是他畢竟沒接觸過蘇融使用的魔族術法，自然也就沒有認出來那是魔族的搜魂之術。

是的，蘇融對這縊鬼進行了搜魂。

上次的五道廟裏的男鬼她沒放在心上，可再一再二就有些不正常了。

心念一動便對其施了一道搜魂之術。

只是這鬼魂早已死去百年有餘，他的記憶早就模糊。

蘇融根據它零散的記憶大概拼湊出了這縊鬼應該就是那姐妹口中的男子之一了。

除了這件事，更加令她側目的卻是這鬼物記憶中剩下的兩道命令。

其中一道命令它殺人，一道命令它停手。

那殺人的命令是強制執行的，可這停手的命令卻不是。

後者像是隨意發出的消息，遵循與否發號施令者概不負責。

而對於縊鬼這類殺了人後沒了退路的鬼而言，停手遠遠不如去給自己找個替死鬼來得好。

這大概就是這個縊鬼今夜被兩人吸引來的一個重要原因之一。

上頭下了命令，它若是不想飛灰湮滅，那就要給自己找個替死鬼。

而正好鎮子裏就自己和清弦的房間沒有點燭火，它便找上了門。

蘇融最後看了眼身體分為兩半的縊鬼，毫無波瀾地放出一道焰火將其焚燒個幹凈。

“你……”清弦見此一時失語。

腦海中浮出一個念頭，蘇融真的簡單嗎？

蘇融只是平靜轉身，將火焰重新點燃，笑道：“不過是一根火柴罷了。”

“那這把劍呢？”清弦擡手，將那柄長劍置於蘇融身前。

要知道，普通的劍根本砍不到鬼，更不可能殺了一個修行百年的厲鬼！

“行走江湖，誰還沒有幾個壓箱底的寶貝，”蘇融伸手欲要接過長劍，卻發覺清弦握得很緊。

她也不強搶，淡然道：“這不過是我那師父死前送我的門派寶貝，你若是喜歡……”

清弦神色一緊，便聽她接著道：

“卻也是不能送給你的。”

清弦臉頰微微鼓起，有些氣惱她的無賴。

“你若是騙我……”清弦猛地將劍扔給蘇融，沒有將話說完。

他還是舍不得，若是騙就騙吧，至少他願意相信。

蘇融沒有問他為何話說一截，只是擡眼望向遠處，輕聲道：“清弦，天亮了。”

清弦一怔，轉頭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遠處山巒隱在清晨濃濃的霧氣之中，若隱若現，仿佛畫家筆下清淡雋永的山水畫。

又似含羞的山鬼，以霧為紗，以水為鏡。在晨間的山林中整理梳妝。

山林中傳來幾聲清脆的鳴聲，秋日南飛的燕兒帶著剪刀似的尾翼掠過平靜的湖面，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走近了看，還能看到被驚到的魚兒四處飛竄，帶起一陣靈動的長紋。

清弦回頭望向蘇融，漂亮的眼眸中蕩起微波。

比起這山中百景，他更想同身旁之人永遠如同今日一般，守望每一個日升日落。

“蘇融……”他喃喃出聲。

“嗯？”她偏頭望向他，眼中有他，亦有萬千山景。

清弦揚起嘴角，終是道：“沒什麽，我只是想回去了。”

“這麽快？”

“有點困了。”清弦回道。

“那走吧。”蘇融轉身先一步走去。

清弦腳步滯在原地，果然，還是只能看著她的背影。

他搖搖頭，想要搖走自己莫名其妙的悲春傷秋。

只怪秋色太濃，秋景惑人，令他也多愁善感了起來。

回到鎮上時正好與前來找他們的龍翎二人相遇。

龍翎見到清弦，眼前一亮，急忙地朝這邊本來。

清弦笑道：“慢點，這麽急作何？”

龍翎抱怨道：“還說我急，還不是你們走那麽快，讓我和阿棠一頓好找。”

“抱歉。”清弦道。

龍翎聞言忙道：“其實也沒有找很久，不用感到抱歉的。”

龍翎心中惶恐，他頂天了也只是龍族一個不受寵的小王子，哪裏受得起神界太子的歉意。

清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正要回他，就聽到蘇融道，

“林公子，司徒來找你了，我和清弦先走一步。”

說完便拉著清弦朝農家走去。

“司徒小姐來了嗎？”清弦問道，他怎麽沒看見。

“你不是說困？”蘇融反問。

此話沒頭沒尾，卻令清弦心頭一跳。

她這是在關心自己？

他眼中漾起笑意，將被蘇融拉著的手張開握住她的，快走幾步同她並肩。

一回到農家屋舍，兩人就受到了農家妻夫和三姐妹的熱情招待。

他們昨晚也聽到聲響了，今日一早還在兩人房中看到了之前死在鎮子外面的那個男人屍體，心中對於蘇融二人又敬又感恩。

還有一絲絲說不出的畏懼。

蘇融揮手拒絕了他們的熱情招待，只道：“內子需要休息，慶祝便不必了。”

內子？

清弦這下覺得兩人相握的手都燙了起來，甚至是身子都有些發熱。

他不知道作何反應，只會楞楞地跟著蘇融朝裏走，腳下都有些踉蹌。

“熱？”蘇融見他滿臉通紅，問道。

“嗯？”清弦擡頭看她，沒聽清她問什麽，腦海中還是她剛剛喚自己的稱呼——內子。

“你剛剛，叫我什麽？”清弦不知道自己是期待還是畏懼地問出了心中的問題。

只是這一刻，他的心間仿佛住進了一只小鹿，在他的心間左沖右撞。

蘇融卻毫無波瀾，只是道：“這不是之前就定好的角色嗎？”

“吧嗒——”清弦的小鹿死了，他垂下頭道：“哦。”

蘇融看不懂他忽然的情緒變化，只道：“到了，你進去休息吧。”

“等等。”清弦下意識道，沒有放開兩人相握的手。

“怎麽？”

“你能不能陪我？”清弦不敢看蘇融的眼睛，只是道：“我對這人生地不熟，一個人睡有些害怕。”

蘇融定定地看著他，就在清弦以為蘇融不會答應時，便聽見她語氣無奈道：“嘖，走吧。”

“啊？”清弦擡頭，“你同意了？”

“誰讓你是我‘夫郎’呢？”蘇融道，“夫郎”二字說得極重，帶著些調侃的意味，卻令清弦心間一跳。

蘇融索性也沒有松手，牽著他走到床前道：“喏，睡吧。”

“那你就在這，對嗎？”清弦看著她，小聲詢問。

未等蘇融回答他又道：“秋日天寒，若是……若是你冷了，可以……”

“我不冷。”蘇融打斷他，“你管好自己就好。”

“好。”清弦低頭垂眸。

他正要褪下鞋襪，看了眼蘇融後動作微滯，隨即平靜地脫下西鞋襪及外衣躺進被窩，安心睡了過去。

……

“清弦。”

“清弦，醒醒。”

清弦在睡夢中仿佛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睜開眼時，卻瞳孔一縮。

他怎麽回了神界？！

“別害怕，清弦，是我。”

清弦終於聽清了這道聲音，他喃喃道：“父後？”

“嗯。”天凰身披聖光出現在清弦面前，一如從前的尊貴高華。

“天帝說提前讓你回神界。”他道。

清弦聞言一怔，大聲道：“不，時間還未到。”

“傻孩子，你總是這般，讓你回來你便回來便是。”天凰道。

他怎麽能回去，他還有事情沒做，清弦心中滿是抗拒。

同時他也清楚神界兩位尊貴神明的性子，斷不會讓自己忤逆他們的。

他猶豫良久後道：“可否讓我將手中之事處理完？您教導過我的，做事萬不可有始無終。”

天凰嘆了口氣，終是道：“那你去吧，最多再等你在人間待三日。”

這是他求了天帝好些時日才得來讓他早些歸來的恩典，若是耽擱久了，許是要真的在人間待三月了。

清弦還想爭辯，嘴角嚅動聲音微弱，最終成聲的卻是：“好。”

三日，那就將自己的心意告知蘇融再走吧。

畢竟，待他離開之後，他們也許再也沒有再見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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