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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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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平靜無事到天明,她們繼續出發。

路程很順利,翻山越嶺的時候不見占山為王的山賊,也沒有黑夜襲擊過路人的豺狼猛獸,丹青跟千枝說起這事的時候,婉轉地讚揚當朝君主英明統治,百姓安居樂業,不受大蟲侵擾之苦。千枝聽懂她的意思,好笑又好氣地戳了她的腦袋,笑說真想打來看裏面裝了什麽東西。

她們身在官道,若官道還能出現問題正好傷及朝廷官員,該段官道所在的州郡縣的官員一個也脫不了幹系,按情節輕重判罪,最重的莫過於連坐。

保證官道一路通順,也就保證了官運亨通。

千枝怎麽知道這麽多?不,後面的話都是官道茶棧的小兒哥多嘴說的。

丹青正聽小二哥說起某某郡守如何嬌妻美妾在懷,還去勾搭花魁娘子,結果花魁娘子獻舞一段,水袖飛揚將郡守捆了個結實掛在南漪坊前讓他家的妻妾領回家。拂雲冷哼一聲,丹青立馬賣乖跟在拂雲身後,回馬車繼續啟程上路。

再然後?她會說,我迫不得已把拂雲帶去的道家入門書籍都倒背如流了嗎!

時間一晃,除夕。

這些天形成生物鐘讓她天未亮就爬起,坐到車頂等待天將亮出現的一絲紫氣。拂雲從出發的第二天就教導她吐納,每天一早拉上親友千枝碧霄,把她從溫暖的被窩抓起來,一臉冷風叫醒自己,讓她去捕捉天亮時分出現的一絲紫氣。

輕微徐緩的吸氣,五息以後長長地呼出濁氣,每逢這時,她隱隱覺得有一股氣流在丹田處運走一周。

昨夜聽拂雲說,明日就到純陽宮山下的城鎮,對於坐了近一個星期的馬車,手腳都僵硬的丹青而言,無疑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出發的時候,丹青特意向拂雲申請坐到車頭看風景,拂雲抽取《道德經》《淮南子》部分章節讓她背,滾瓜爛熟背下來她才得到拂雲的許可。

照顧到丹青小朋友的安全,車夫拍拍馬背,抖動韁繩,小跑的馬踱步般拉著馬車緩緩前行,丹青嘴角抽動,回車廂前讓車夫快到城鎮的時候就喊她一聲,掀開簾子的一瞬剛才拂雲好像笑了。

“丹青姑娘,鎮子快到了。”

“哎,好的。”丹青歡樂地應道,坐到車夫旁邊。

清晨田野凝結的露水順著葉子滾落道路,道路兩旁的稻田泥土濕潤,幾畝田地總有那麽一塊堆了幹燥的禾稭燒成灰,黑乎乎的一堆,堆在田上,等到過後作為土壤的肥料,田上散布幾戶人家,瓦舍升起裊裊炊煙。

清晨薄霧籠罩鄉間,有鳥鳴清脆,田埂引溪水潺潺灌溉,此情此景,物我兩忘,忘卻俗世煩憂。

馬蹄噠噠前行,遠處屋宅多而密集,形成村莊,婦人趕來一群鵝鴨,它們嘎嘎咕咕,撲扇短小的翅膀四處找吃。

又走了一段路,一座牌坊出現在丹青眼前,牌坊兩邊沒掛對聯,正中只有一個字——鎮。

牌坊下的街道鋪上光潔平滑的大石板,路面幹凈,就是街道比一般郡縣的街市的街道較窄,街上販賣各式物事,最多仍是道家的東西,如長生鎖,平安符,聚寶盆,照妖鏡等等,沿著街道走到最後,雲霧繚繞之中,就是他們路程的目的地——純陽宮。

“嗚嗚,我的兒呀……你睜開眼睛看看娘,叫聲娘好不好。”

“真可憐,莫名其妙就沒了兒子。”

“可憐的威娘,聽說她家男人前些日子領了個女人進門?”

“可不是,那眼睛水汪汪,看著就要掉眼淚,身子嬌弱那是能做事的?”

“床上身段風流就行了,事兒嘛,男人自會一手包攬。”

“威娘的日子豈不是更加不好過了?兒子沒人,家裏可就不是她說了算。”

“兒呀,你醒醒,你是娘的心肝寶貝,娘的心好痛……”

路上被圍的水洩不通,左鄰右舍的人都聚在醫館門前七嘴八舌討論,勉強聽見從醫館中傳出婦人的嗚咽的聲音,聞者無不感覺到婦女大慟中仍尚存一絲希冀。

馬車無法前進停了下來,丹青轉頭,遇上掀簾的拂雲,“怎麽了?”

“前面好多人,好像出了點事。”

後頭的碧霄叼一根狗尾巴草,“師叔,借丹青師妹一用。”

“你還不起。”拂雲幹脆地說道。

“額……”碧霄轉動腦筋,找歪理想去說服拂雲,拂雲落下簾退回車廂,“你若雇傭丹青協助你,還能考慮。”

雇用!零花!丹青眼睛都亮了,希冀地瞧著碧霄。

碧霄被看毛,“你乖乖地回去背書,我到處走走。”丹青一聽急了,她背悶了這麽多天,好不容易拂雲放話,而且聽其意思還有零花錢,這麽好的機會怎能放過,往碧霄背上一撲,“拂雲,我協助碧霄看看去~”

“餵,丹青師妹,我很窮。”碧霄連忙托住丹青,免得她掉了下去。

“少買窮,我在知道將軍府給你的酬謝不少。”白眼一翻,她才不相信碧霄的說辭。“而且你邀請我進你那個‘定風波’協會,我還沒知道它究竟用來幹嘛的,你是介紹人,你可得跟我好、好、解、釋,不是麽。”

“我怕了你了,走吧。”碧霄背著丹青鉆入人群。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開玩笑,萬一你在這碰著磕著,師叔還不提劍追殺我。”碧霄往上托了托丹青,耳邊都是嘰嘰喳喳的八卦,碧霄千辛萬苦擠進去時,丹青滿腦已經被塞滿了諸如威娘家的狐媚子身段怎樣,手段如何,出身何處之類的信息,在這不過一盞茶的光景,居然把威娘家的另一個女人個人信息全部曝光,而那個生死未知的孩子如何,卻只有零星幾句,很快就沈沒在八卦之海中。

擠進去醫館,撕心裂肺的哭叫已經沒有,唯有低低的抽泣。

丹青循聲看去,人們口中所說的威娘目光呆滯,緊緊地抱著年輕男子的身體不放手,身體壯實,雙手粗糙,掌心有老繭,顯然是長年做慣粗活。她懷裏的年輕男子緊閉雙眼,面色青白,看樣子已經不行了。

威娘身邊有道士在勸,但威娘一句也沒聽進去。

丹青打量這間醫館,和太平郡、餘姚縣的百草堂布置差別不大,高高的藥櫃每一個抽屜都貼上藥名,打理藥堂的是一群身穿青藍道袍的道人們,十來歲跑腿的道童,給夫人閨女把脈的道姑道姐,抓藥結賬、當堂大夫的道長。

“喲,碧霄,你這不著調的肯回來了。”迎面走來一道長,和碧霄年齡相仿,一臉春風笑意,捶了他一拳。

“這久沒見你還是這麽暴力,餵,你還背著小孩子,你悠著點。”

“你和誰家生的娃?”道人偏頭,正對丹青的眼睛,眉清目秀,陽光開朗。

“我的形象就如此的不堪?”碧霄挑眉。

道人後跳一步,掩嘴笑道:“誰不知碧霄道長風流倜儻,滿臉奇思妙想,不入朝廷來修道,實在是純陽宮的福音。”轉眼,又靠近地問,“餵,你拐了別人家的孩子,當心她的父母找你算賬。”

丹青認同地點點頭,“所以碧霄雇傭了我,回頭要給我算工錢的對吧?”

碧霄扯動嘴角。“我們正要回去,路上被人群塞得無法前行,這裏發生什麽事?”

道人指向不肯動的威娘,“喏,人送來的時候就是這樣,我們檢查過,沒有外傷。”他的臉色有些沈重,聲音壓低,丹青豎起耳朵。“體內有一絲妖氣遺留。”

“你的意思是……”

“有人說,曾經見過‘年’的背影。前不久,鎮東有戶人家的女兒失蹤,找回不到半天就自殺了。”道人繼續說下去,“……”後面的話,丹青是一句也聽不到,道人的嘴唇嗡動,碧霄偶爾點頭,聽了一半沒聽一半的感覺好難受,幾只貓爪子在心上撓阿撓。

丹青的手也學貓爪在碧霄的背上撓,隔著布料,指甲又讓千枝給修齊,碧霄感覺舒服,聳肩指點:“下點,左邊、左邊,右一點過了。”

毛線!丹青怒,一巴掌拍到碧霄上,“嘶!”丹青倒吸一口氣,眼淚不受控制冒出眼眶,掌心紅了,他背是鐵打的嗎?硬邦邦的,碧霄扭頭,丹青扁嘴。

“……”

“……”

“姑奶奶,第一次見你放個火球都沒把你弄哭,你怎麽現在就哭了呢!”碧霄苦笑不得,用袖子在眼眶邊上擦拭。

“惡劣。”道人吐槽。

“哼。”丹青撇頭,傲嬌了。

碧霄撓頭,這種情景他不會應對,只好道:“你乖乖在這等,我過去看看。”

碧霄走近,“大娘……”

威娘突然揮舞雙手,“走開,你走開!不要碰我兒子!”

門外的左鄰右舍還沒散去,見此,又炸起一波議論,碧霄蹙眉,想起拂雲還在外面馬車,遞眼色給道人,道人會意,走到人群面前,作一長揖朗聲道:“各位鄉親先行散去吧,你們家可等著你們開飯吶。”

“碧隱道長真會說笑,我們家那口子要這麽體貼就好了。”

“我們都曉得你的意思,我們再看一下,一會就回家各找各媽。”

人聲起跌,就是不肯走,碧隱抹掉頭上的虛汗,又看向碧霄,意思很明白,鎮上一直平安,突然出了這事,群眾反映激烈也是情有可原。

“讓一讓,請讓一讓。”人群裏擠出一個中年男人,身形精瘦,他牽著一個女子的手,女子踉蹌幾步,站穩安靜待在男人身後。

女子相貌尋常,尖頜薄唇,偏偏生得一條好細腰,不堪一握,讓人移不開眼。威娘聽見自家男人的聲音,含淚擡頭,“相公。”

身姿纖細臉容姣好的女子哭泣,那叫楚楚可憐、梨花帶雨,身材健壯、歷經風霜的婦人哭泣,那是東施效顰。

與威娘不同,男人見到威娘第一眼是驚訝,看到她的淚水厭惡的神色不加遮掩,“你怎麽來這?還不快回去!”瞅到醫館一隅有個安靜看案卷的道姑,連忙跑過去拉住她的袖子,“大夫你來看看我娘子,她早上吐個不停,什麽東西又吐不出來,這些天又沒怎麽吃得下東西。”

“放手。”道姑狠狠盯著他抓住衣袖的手,男人訕訕收回手,“抱歉,大夫您看我娘子是不是有喜?”

威娘還沒從打擊中走出來,又聽自家男人已然一副有了新歡忘了舊愛的樣子,大慟不止悲從心來,竟昏闕過去。

“真亂。”丹青已經想象到待會會發生的事。

碧霄有空去看哪個看似沒了氣息的孩子,碧隱真的不得不黑著臉驅散圍觀的人,關上大門讓其他人先救醒威娘再說,至於那兩夫妻?被晾到一邊去了。

“相公,我沒事,你先看看威娘吧,她痛失愛子,一定很不好過。”女子勸說道。

“薇兒還是你體貼。”

嘖嘖,丹青冷眼看著那對“璧人”,後知後覺想起時間不知不覺過了許久,拂雲還在外面等著!“完了,會不會耽誤了去純陽宮!碧霄!”

“哎。”碧霄回頭應了一聲。“怎麽了?”

“現在都沒什麽事了,我們還是趕緊去純陽宮吧。”

碧霄又看了一下,點頭同意。

“事好了?”拂雲沒有擡頭。

“沒我們事了。”

馬車停在純陽宮前,丹青擡頭看著熟悉的牌匾和宮門。深呼吸一口氣,純陽宮,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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