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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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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顧珩猜想的那般,秦觀月也的確有在刻意避著他。

就連之前匆匆搬離清平觀,也不僅是因為燕帝病愈,更重要的是,她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便如驚兔般立刻想要逃離。

當初她費盡心思接近顧珩,是因為顧珩位極人臣,手握天下權柄,能給予她庇佑。而今顧珩先後被去職削權,秦觀月既便不谙朝事,也知曉這不是什麽祥兆。

她那日走的急,是怕若一直在清平觀住著,萬一哪天顧珩真到了身陷囹圄之境,連她也不能幸免。

在這險境橫生的燕宮之中,秦觀月就像漂浮汪洋之上的一葉孤舟,她沒有試錯的機會,因此只能謹小慎微。

月影浮動,秦觀月斂著略顯累贅的長裙行走長階,因步履太過匆忙,險些被絆了一跤。

直到驪臺華燈披落在身上,她才真正舒了口氣。

不巧,顧珩的位子正巧在秦觀月的對面。

燕帝懶倚在上殿,面色略顯蒼白,難得這次他的身邊沒有美人相伴。

見秦觀月與顧珩先後落座,燕帝緩緩擡手,舞樂聲齊停。

“顧卿與貴妃既來了,便開筵吧。”

站在他身後的王內侍應了一聲,高唱“迎使臣”三字,不消會兒,漠察使臣緩緩步入殿中。

秦觀月不自覺將目光投向殿門處,想要看看漠察人的模樣與燕人有何不同。

領首的是一名年青男子,連鬢的胡子襯的他較同伴更為沈穩些,高聳的眉骨下隱著一雙鷹一般的眸子,與中原男子的溫潤不同,他好似天生就有一種蠻放之美。

墨隱此時在秦觀月耳側沈聲道:“聽魏恪說,這漠察王膝下並無王子,僅有一個器重的侄兒罕赤闊,想必此人便是。”

秦觀月微微頷首,隨著漠察隊伍的行進,秦觀月的目光落在儀仗正中被簇擁著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身上竟有著同那男子相仿的氣質,他們毫不避諱與眾人的目光交鋒,而是在掠奪、索取。

只見她不做時興蛾眉,而采自身眉眼之形,雖不做林下風致,但異域裝束則令其別有仙姿。

不知為何,秦觀月的眼波轉向顧珩,似乎害怕他望見那顆光彩耀眼的草原明珠。

而顧珩的眼底如往常般晦暗,他坐在席間,靜靜地看著秦觀月。

秦觀月自知心虛,慌忙移開了視線,只覺口渴,隨手取了案上的酒盞,一飲而盡。

那酒聞著清甜,入腹卻頓覺火辣灼燒,秦觀月不善飲酒,一杯酒下肚,登時玉頸通紅。

她未察覺到的是,在臣工席間,城陽王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幾名漠察使臣擡起右手放在左肩,微微俯首一禮。

“燕國陛下萬安。”

漠察每年都會進京朝拜,但其心不忠,慣愛在布帛與金銀之上向朝廷索拿,現汗王即位之前,更有割要城池之說。

燕帝雖愚,但也深知此部兇悍,只作一笑:“來人,上酒,為使臣洗塵。”

為首的罕赤闊照例一飲而下,不帶絲毫猶疑,擡手拭幹了唇角的酒漬這才開口。

“陛下,此次汗王遣派我等前來,除牛羊奇珍外,還為陛下帶來了幾個女人,幾人均是我部部主的女兒,皆是懂得規矩、說得了中原話的女人,還請陛下笑納。”

燕帝嗜色已不是奇聞,但隨年歲愈長,便愈發力不從心起來。此時罕赤闊等人側身一站,幾個姿容絕色的女人便躍然眼前,燕帝難以自持,只得喉頭滾了滾,堪堪發話。

“甚好,甚好。”反覆兩句,燕帝心中亦有疑竇,漠察向來自傲,不知此次進獻之後又有何種妄圖。

燕帝發覺失態,看了看顧珩的神色後便清了清嗓子:“即是漠察貴女,淑貴妃,你著意照看些,待大典後,一同冊封。”

燕帝話音將落,罕赤闊便上前一步朗聲道:“陛下,此次我等進京,除朝見外,還有一事奏請。”

秦觀月此時已有些醉意,便勉強支著頤,虛眼看臺面。

先前那名隱於罕赤闊身後的女子緩步走了出來。

若說先時的漠察女子是掠月之姿,而此時這個女人的出場則足以讓燕帝直身探視。

“竟有如此風姿之女,莫非,這也是——”

“陛下。”罕赤闊一聲近似呵斥的警告打斷了燕帝的浮想,“此女乃是漠察王的獨女,默別。此次進京,正是想奏請陛下,允我兩國聯姻,擇婿入漠察。”

燕帝倒並未露窘色,反是一聲笑:“這有何難,我燕國不缺兒郎漢子,不消三日,朕定為公主擇一門好的親事。”

“本公主的婚事,還由不到別人插手。”先時一直未曾說話的公主聽得燕帝之詞後便莽直開口,言語之不敬、驕橫,令座下之人後脊一涼。

但她的表兄罕赤闊並未阻攔,而是一揚眉稍,沖燕帝開口:“自然,公主的心上人自然是要自己選的好。”

燕帝忌憚二人背後數萬的兵孥鐵騎,因而硬是忍下二人僭越的作為,只化作一句“合該如此”。

也就是此刻,秦觀月朦朧的視線中出現了令燕國文武官員咋舌的一幕——默別公主於大殿之上公然選夫。

默別的絨靴面上系著一枚小鈴,只輕快邁步,就會發出一陣鈴鳴,所經之處的官員皆低眉緘聲。

“你們大燕的臣子都是這樣的老頭兒嗎,恐是丟到草原上,連一個晚上都活不過。”

默別之聲落下,漠察使團中便炸開了肆無忌憚的笑。

燕帝此時縱有不爽,也只融於一杯烈酒之中。

“你,擡起頭來。”

默別在一處案前停住了腳,那小鈴也滯了令人煩憂的噪聲。

“我說,你擡起頭來。”

眾人循聲看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公主,本王實不敢得公主青眼。”城陽王淡淡得開口,對上了默別一雙褐眸。

“本王,你是什麽王?”

城陽王不願矮人一頭,便起身往高座處作揖:“城陽王,陸起戎。”

誰知默別並不羞臊,竟直直端起城陽王的酒盞在兩指中搖晃,略有意味的開口:“我知道你,你曾在邊界駐守過,只可惜是往來貿易,無法與我們草原上的勇士一較高低。”

默別端起酒盞飲下下去,而後言語輕佻,仿佛是在擇選章臺之人。

“罷了,就你吧。”

在場臣工皆知,漠察此次聯姻絕非甚麽維系邦交,而是掠取天家血胤,以作挾持,只可惜陛下膝下無子,便有了城陽王一出鬧劇。

燕帝此時也有若憨漢,竟全不解此中之意,反而拊掌。

“公主眼光甚毒,城陽王乃是朕最為看中的王室,若有此姻緣,也算他為國盡忠。”

此話既出,秦觀月一悸,她並未衾影無慚的完人,現下若顧珩真有大廈傾頹之勢,再沒了城陽王作為後路,豈非她日後在這燕宮無人倚靠。

好在城陽王後話令她稍稍安心些。

“公主錯愛了,本王聽聞草原之夫婦,皆以一夫一婦為上佳。可惜本王出身皇庭,又最為年長,自有王爵傳承、輔弼大燕之責,因而,就不耽擱公主了。”

城陽王從默別手中抽走了酒盅,反言語含笑:“自然,我的幼弟襄陽王陸起章亦如是。”

見默別被拂了面子,罕赤闊快她一步開口。

“照王爺這麽說,泱泱大燕就無一人可配及公主了?”

“非也。”陸起戎後面一句話,又將秦觀月剛放下的心提了起來。

只見城陽王陸起戎目光掃視一圈,停在一個人身上,緩緩開口:“顧相,極為般配。”

“王爺。”

“阿戎。”

顧珩和燕帝幾乎同時開口,想要斥責陸起戎的口無遮攔,燕帝再愚鈍,倒也知曉此時的大燕不能沒有顧珩。

而顧珩,此時正眼光冷厲地對上城陽王遲滯的眸子。

“本王說笑呢,今日大典儀慶,何故盯著我等這些文生儒臣不放,既是公主要提刀上馬的英雄,改日本王定帶公主看我燕軍雄武,其中必有中意之人。”

陸起戎順勢飲下一杯酒,閉口不提方才之荒謬。

星漢下,眾人回歸樂舞。

這一場筵席,擾得秦觀月心裏七上八下。一會兒是城陽王,一會兒又是顧珩,這漠察的公主似是刻意要與她作對一般,專門挑她的人去。

筵席散時,秦觀月起身欲離,人群如流湧動之際,她的掌心倏地觸及涼意。

秦觀月垂眸一看,才發現掌心被人塞了一枚字條。

待人群稍微散去後,她才找了個僻靜處,將字體小心展開。

秦觀月看了一眼,便慌慌將掌心握緊,生怕別人看見。

她一下子就認出,這張字條是顧珩命人遞給她的,即便那上面的字並不是顧珩的筆跡,但字裏行間,卻透露著與他一般的氣質——

沒有強勢的要求,卻令人不敢拒絕。

字條上潦潦寫了幾個字:到偏殿見我。

墨隱察覺秦觀月的面色不好,低聲探問道:“娘娘,怎麽了?”

秦觀月搖了搖頭:“你先回去等我。”

秦觀月為何要搬出清平觀,墨隱心知肚明。

但墨隱也知曉,丞相與娘娘之間的事,不是她能夠輕易插手的。

但秦觀月今夜飲了酒,此刻面上還透著微紅,墨隱放心不下,還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娘娘身子既不舒服,還是讓奴跟著娘娘吧。”

“不必”二字就在嘴邊,秦觀月又想到上次葡萄架下的事,心有餘悸,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墨隱攙著秦觀月走出驪臺,夜風拂在面上,未能吹散她心底的燥熱。

甚至她現在腦中昏昏沈沈,眼前也逐漸迷糊起來,連腳下的步子都有些虛浮。

若是她早猜到顧珩會在筵席之後尋她的麻煩,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在筵上飲下那杯酒。

一路走來,她如踩在雲端上腳步浮軟,好容易來到後偏殿,她已倦得想要躺下。

後偏殿處寂靜無人,檐下有盞風燈搖曳光縷。

光縷披落在偏殿門口的青袍男子身上,朦朧之間,秦觀月只記得顧珩是最愛穿蒼青色的袍子。

即便酒氣襲身,面對顧珩,她也尚存一分理智。

她隱約還記得,要讓顧珩看不出她這幾日是在刻意疏遠,以免顧珩生疑。

她走近了些,裙擺似雪浪般在夜空翻舞。

直到看清那青袍男子手中的白玉拂塵,她才踉蹌著向前,像一片落花般,隨著夜風落進了那人懷中。

“珩郎。”

一聲情意綿長的喚,聽得賀風與墨隱皆紅了臉。

此處到底是驪臺後殿,墨隱小心地看了看周遭,生怕有不慎走來此處的宮妃貴臣看見。

賀風低聲道:“墨隱姑娘,這附近都有專人看守,不必擔心。”

聞見秦觀月身上的酒氣,顧珩微皺了眉頭。

他轉身要帶秦觀月進屋,墨隱在身後不放心地補了一句:“娘娘今日筵上飲多了酒,若是不慎沖撞了丞相,還請丞相不要計較。”

顧珩垂眼掠過秦觀月潔白下透著微紅的玉頸,聲音聽不出喜怒。

“無妨,我有的是讓她醒酒的法子。”

這句話落在秦觀月耳裏,讓她陡然清醒了三分。

即便她如今與顧珩有過肌膚之親,甚至幾日前還在同榻而寢,但她仍然記得,在她剛入宮的那場驪臺宴上,顧珩是怎樣讓那位口吐狂言的高大人醒酒的。

雖然那時顧珩此舉,的確為她出了口惡氣,但似乎那高顯也不過是酒後失言,不至於落得下場。

那清脆的耳光聲,和高顯狼狽的哭喊聲,好像又隱約響蕩在今夜的夜風中。

她在顧珩懷中微微掙紮了幾下,正想分辨幾句,就聽見身後的菱花門吱呀闔上的聲音。

她不敢再隨意亂動,靜靜地被顧珩抱著。寒意卻像一條小蛇,順著背脊攀了上來。

“珩郎……”

一雙微涼的手扣住了她的腰,將她抱上了身後的案臺。

屋內只有一盞豆燈,微風從窗縫溜入室內,吹得那燭火鬼魅般搖動,投映在顧珩的眼中,泛起明晦不定的陰惻。

“今晚為何躲我?”

秦觀月心裏一驚,纖指抓緊了桌沿,硬扯出一抹嬌笑:“我沒有躲著珩郎。”

“沒有嗎?”

不帶起伏的一句反問,令秦觀月心頭發緊,想都沒想便應了。

“沒有。”她搖了搖頭,乖覺地低下眸子。

酒氣上湧,她只覺渾身泛熱不適,想早些離開此處,回毓秀宮安睡。

秦觀月的臉頰一直紅到了耳朵根,不由得令人遐想到她往日婉轉的模樣。

算起來,他已有些日子沒見過秦觀月了。他想溫柔待之,但一想到這兩日秦觀月的刻意躲避,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報覆她的念頭。

顧珩的眸色暗了下去,似乎是在想如何將這麗景摧碎。

秦觀月尚在酒氣朦朧之間,顧珩的指腹便撫上了她的唇,動作極其溫柔,但眼底卻藏著幽深的神色。

這樣幽深駭人的眼神,自從秦觀月搬到清平觀之後便沒再看過。

若說起上一次,那還是在葡萄架下。

秦觀月不禁一顫,下意識地向後挪了挪,想要離這危險的風暴口遠一些,停留在她唇上的手指卻猛地松開,轉而扣住了她的後頸。

“月娘。”

秦觀月像只斷了翅的幼鶯,嬌憐地擡起眼,眸帶濕潤地望著他,似是乞憐,卻絲毫沒能動搖這座冰山。

“不要騙我。”

顧珩靠近她的耳邊,上前一步,另一只手壓住了她微微顫抖的肩膀。

他松開了扣在秦觀月玉頸的手,從懷中掏出一枚緬鈴,目光落在秦觀月僵直驚恐的面上。

“月娘。”

他聲音沈得讓她害怕,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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