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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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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瞬間,秦觀月心中生出一種渺茫的期冀。

像將要溺斃之人抓住了塊浮板,她將滿腔釀成眼中的乞憐,望向殿上那被月色籠罩之人,虔誠地盼望他能救她於水火。

顧珩端坐在那兒,溫情的燭光照著他的側臉,映出了一張矜貴傲然的面孔。他淡淡地掃了秦觀月一眼,目光落在了秦觀月耳垂的綠松石墜上。

翠的像是秦國公府後院的竹。

她就是在那片竹林中與秦小世子舉止親昵,又對他滿口謊言,虛榮算計。

一個全無大智,空餘美艷皮囊、卑劣心機的假貍貓,偏要裝作幼承庭訓,規行矩步的真小姐。

他不是佛聖,不該渡她。

顧珩看著秦觀月垂眼站在那兒,像只將被惡狼撲食的鸝鳥,弱小而又無助,令人無限憐惜。

救她其實不難,只要他願意開口,哪怕只是皺皺眉頭,她就能得救。

可惜,他是覆霜載雪的高潔青松,不會為人間淺薄的春光而動搖絲毫。

淑妃坐不住了,走上前拉住秦觀月的手:“貴妃娘娘,妾身帶您去後殿更衣。”

殿上的顧珩移開了目光,秦觀月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她決然地轉過身,昂首邁下玉階,勉強在眾人面前維持著最後的體面。

驪臺後殿,秦觀月憤憤取下那對綠松石墜,隨手扔在一旁。而後褪下宮裙,換上舞裳,

滿腔怒火熊熊灼燒著她的心,不甘與懊惱叫囂著要破土而出。

顧珩與秦家小姐不是舊相識嗎?如今“秦家小姐”有難,他怎能如此心安理得。更何況,秦觀月與顧珩也有過一面之緣,於情於理,他都該出手相助才是。

顧珩果真和她想象的一樣,是道貌岸然的假君子。

窗外夜風拂動,樹影婆娑,驪臺隱有飄揚弦樂聲起。

在眾人或調笑或期待的目光中,秦觀月身著一襲鸞紋正紅舞裳,外罩一層繡金蓮的薄煙紗,迤地的裙尾劃過玉階,金蓮熠熠而綻。這舞裳仿似為她量身而制,包裹著她曼妙有致的玉體,行動間,有輕雲流風之態。

燕帝推開了身邊餵酒的美人,直起身來,將灼灼的眼神黏在了貴妃的身上。

鳳燈之下,襯得秦觀月容貌更艷,肌膚宛如盛冬新落的雪,蘭靨之上,黛蛾彎彎,紅唇嬌潤。

顧珩的眼中飛閃過一絲別樣的情緒,但很快又沈寂如初,依舊端著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伴著樂曲聲,秦觀月纖腰輕折,步下生香,長袖輕軟若流雲,翩裙流曳似輕風。那雪白纖細的玉臂,由袖中緩緩展出,蔥指輕撚,如水中清蓮綻於綠波。

淑妃氣惱地握著酒盞,恨不能將其捏碎。

她本以為這位新貴妃身為國公嫡女,定會受不了這樣的羞辱,在陛下和眾臣面前失了分寸,引得燕帝大怒。

卻不想秦觀月不僅沒有半句怨辭,反倒是像是將所有的不滿都化作了熱情,隨著樂曲激進而扭轉腰肢,活像一尾靈動的妖蛇,吸引了所有人的心魄。

秦觀月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一團火,點燃了殿內男子的所有欲念,他們像是饑餓的野獸,眼神中的欲望□□而又直白。

甚至更有甚者借著酒勁高聲叫喊,滿面通紅地說起汙言穢語。

隨著激烈的動作,秦觀月白嫩的肌膚下薄染了一層誘人的紅暈,雪脯如浪潮般微微顫動起伏。她用那雙橫渡秋波的眼,勾魂攝魄地望向顧珩。

不知為何,顧珩想起那日秦觀月湊近他時,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幽香。

顧珩自寬袖下伸出手,握住了膝旁的拂塵,清臒的骨節下似乎藏著一股隱忍的力量。

一種前所未有的莫名煩躁在他的身體裏橫沖直撞,他緊了緊手中的拂塵。

那些調笑的聲音落入顧珩耳中,很刺耳,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好了。”顧珩突然沈聲開口,殿中樂曲戛然而止,正在興頭上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殿上眉目疏冷之人。

原本舞樂升平的驪臺沈寂下來,觀月也停下了舞步,靜靜瞧著他。

顧珩慢條斯理地撫平袍上褶皺:“陛下龍體初愈,該回去服丹藥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是一塊沈石壓下,寂靜的驪臺,只能聽見眾人淺靜的呼吸聲。

沒有人敢說話。

“咣當”一聲,燕帝手中的青銅酒盞掉落在地,濺開一片濃酒。

他張了張嘴,好一會才從酒勁裏回過神來,尷尬地笑了幾聲。“時候尚早,貴妃這舞不是還沒跳完嗎?不如……”

“臣陪陛下回宮。”顧珩不置可否地站起身,走到燕帝身旁。

燕帝顫巍巍地扶住顧珩的胳膊,二人將要離席,殿下卻傳來一聲尖銳的喊叫——

“顧珩!你沒聽見陛下還不想回去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表面裝得清高無暇,實則就是一個弄權擅政的小人!”

秦觀月不禁嘶了聲冷氣,側目向那名醉臣望去。

觀月認得出,他就是那個要將自己封為“第一舞姬”的文臣,真是酒壯人膽,連燕帝都對顧珩事事順從,他怎敢如此放肆。

可想到這人適才的狂悖之言,她竟湧生出幾分餘慶欣喜,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顧珩將會如何發作。

殿內其餘人等心中戚戚,大氣都不敢喘,紛紛離那名大臣站遠了些。

燕帝這時清醒了,卻也不敢多話。這大臣往日貫會討燕帝歡心,民間的奇珍異寶、舞姬民婦,大多由他奉給燕帝,新奇不斷。

可他得罪誰不好,偏要得罪顧珩。他燕帝的巍巍江山,都還要倚仗著顧珩呢。

燕帝擡手扶額,眉頭緊蹙:“朕方才飲酒過量,此時覺著有些頭疼。今夜就到這吧,各位散了罷!”

“陛下。”顧珩語氣緩慢,“高大人像是喝多了。”

“顧卿所言正是。王忠,還不快將遣人高卿好生送回府中。”燕帝頻頻向王內侍使眼色,王內侍會意,忙派小太監去將那酒後失言的大臣趕緊帶走,以免生事。

顧珩向前一步,攔住了小太監的去路。

“陛下,臣聽聞高大人一向敬重夫人,若就這樣醉醺醺的回去,似乎不妥。”

“依顧卿看,該如何是好?”燕帝舉袖拭去額角細汗。

顧珩冷眼掠過臺下眾人,一字一句道:“賀風,帶高大人去殿外醒酒。”

賀風領命,面無表情地走下臺階,輕易將高氏牽制住。

高氏如臨大敵,先前的醉意一驅而散,神情慌亂,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但眾人面前,他不願失了面子。

“顧珩!你——你好大的膽子,我泱泱大燕,難道現是你一個臣子說了算麽!”

啪地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了高氏臉上。

賀風收了手,低聲警告:“高大人,慎言。”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高氏便被拖出了殿外。寂靜的夜裏,傳來大殿外清晰而響亮的耳光聲和高氏的咒罵聲。

一聲一聲,在沈默的夜裏顯得格外駭人,聽得秦觀月心中突突地跳。

原來,顧珩所謂的醒酒,是這樣的。

秦觀月站在殿下,擡眼看著面色淡然的顧珩,只覺得一種無端的恐懼自貼著背脊攀了上來。

她被顧珩莊重端方的形貌騙了,差點忘了顧珩不僅是天下文人墨客的圭臬與信仰,更是一位手握生殺之權的丞相。

顧珩,究竟是什麽樣的?

若說他是風光霽月的絕艷驚才,潑墨即成名譽天下之篇,可他似乎又是攪弄權海,近乎喪失私欲的惡人。

若說他殘酷無情,可無論是那日竹林外,還是今日驪臺宴,他又的確對她伸出手,在她墜入水火之際拉了她一把。

秦觀月看不明白他的底色,他像一團迷霧般的神秘,明知道很難掌握他的蹤跡,卻總是讓人想要陷入其中,一探究竟。

殿外,高氏的咒罵聲漸漸低去,最終融入了無垠緘默的夜色中,那清脆的耳光聲響了一百餘下,終於也停了。

此時燕帝早已臉色慘白地癱坐在椅上,汗水濕透了他的裏衣。

顧珩看了他一眼,燕帝會意後連忙發聲:“王內侍,扶、扶朕回宮歇息。”

一場君臣共樂的歡愉宴,在燕帝顫顫的離去中宣告收場。

眾人亦如飛鳥散去,秦觀月在原地楞了一會,也扶著墨隱的手向殿外走去。

此時,一道喜怒無辨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貴妃娘娘,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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