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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瓣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可愛。

呂川用銀筷子夾了一片仔細嘗過,再換了一雙筷子,將玉盤呈到了案上。

皇帝默不作聲瞅了糕點片刻,在眾人都有些忐忑的時候,才拿起銀筷夾了一塊。

白瑜見他吃了,心裏松了口氣。還來不及開心,就聽到他淡淡道:“回去告訴你家娘娘,別一天到晚想那麽多,仔細晚上又睡不好。朕說過的話都記得,不用她巴巴地來提醒。”

這話聽著像是關切,口氣卻有些不好。白瑜心又提了起來,想說句什麽,皇帝卻已吩咐道:“行了,東西朕收到了,你退下吧。”

她出去之後,皇帝維持那個姿勢坐了一會兒,這才輕輕舒了口氣。

景馥姝她,大抵是有些著急了吧。

擡起頭,正好看到鎏金大鼎還在裊裊散發出白煙,那香味彌漫在書房中,讓他又想念起那個用著這味熏香的女子。

“去,傳顧娘子過來。”

半個時辰後,顧雲羨沒有奉召來到大正宮,皇帝反而去了長信殿。與此同時,太後病情忽然加重的消息傳遍六宮。

聽完太醫的回稟,他沈默地立在那裏,右手握拳,仿佛要攥進自己的皮肉裏。

“太後原本便久病纏身,難以挽回。最近突然出現好轉,不過是個假象,靠的是她的一口心氣。如今病情加重,乃是心力耗損之故……臣恐怕……”

他聽見自己冷如寒冰的聲音:“前些日子的好轉,不過靠著一口心氣?這樣的事情你們都看不出來,是怎麽當這個太醫的?”

他口中斥責著太醫,心中更恨的卻是自己。若不是他對雲娘重新起了興趣,給了母後希望,她何至於為覆立之事損耗心神?又或者他沒有一味想著朝堂之事,多多留神母後的身體狀況,又豈會被她的一時好轉給迷惑,以致釀成今日大禍?

聽見他的口氣,數名太醫噤若寒蟬,連連告罪:“臣等無能,死罪,死罪!”

“是死罪。”他忽的輕笑出聲,“太後若有什麽差池,你們便以命贖罪吧。”

他口氣淡淡,但話中的冷絕嚇得所有人渾身一顫。

轉過身,他看向那個跪在東殿外,石像一般僵住的身影。從他進入長信殿,她便跪在那裏,從頭至尾不曾動過一下。

他走到她身邊:“雲娘。”

她擡頭,眼中盡是迷茫,仿佛陷入可怕的夢魘。他心中本煩悶到極點,看到她這神情,心卻猛地一痛。

“表哥……”她攥住他的袍擺,低聲喚道。她的手是那麽的用力,骨節都微微發白,似乎不如此無法稍稍穩住那顆無所依靠的心。

“三妹妹。”不自覺地,他順著她換了稱呼,“別擔心,母後不會有事的。”

她神情木然,一滴淚卻倏地落下。

一個時辰前,她本來陪在太後身邊,輕聲細語地給她念著佛經。可是突如其來的,她就在她面前倒下,怎麽也喚不醒。

接著太醫來了,告訴她太後是因為用心過度、心力交瘁,才至於此。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上一世的噩夢重演。

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如果不是為了她,太後不會費盡心神,也就不會突然病重!她已經害死了她一次,兜兜轉轉,她竟還要害第二次!

她不該來到她身邊的,是她錯了!

看著這個面無表情卻淚如雨下的女子,他慢慢蹲下來,將她擁入懷中。她靠在他胸口,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覺得摧心摧肝的悲傷。

他緊緊地摟著她,任由她在自己肩上無聲的哭泣。四周的宮人跪了一地,沒有人敢擡頭多看他們一眼。他看著遠處的晚霞,忽然間清楚的明白,在這個宮中,甚至全天下,也只有懷中的這個女人和他一樣,全心全意為他們的母親擔憂。

這一刻,只有他們的心思是相通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發出來的時候,我正在考場上!概率論!不是人!菇涼們幫我祈禱吧!(┳_┳)...

雲娘!等著接下來的挑戰吧!(╯‵□′)╯︵┻━┻

註釋:

1帖經、墨義:所謂帖經,就是將經書任揭一頁,將左右兩邊蒙上,中間只開一行,再用紙帖蓋三字,令試者填充。墨義是對經文的字句作簡單的筆試。

2子虛賦:西漢辭賦家司馬相如早期客游梁孝王時所作。

25太後

雖然皇帝撂下了那樣的話,然而人力終究有所難及,太後的病一日比一日更重,到最後只能用參湯吊住一口氣。

皇帝暴怒之下,杖責了兩名太醫,再給太醫院下了最後通牒,救不活太後通通殉葬。

顧雲羨自打那天哭了一回,之後倒是鎮定了。長樂宮人心惶惶,她主動挑起所有的擔子,大事小事一力操持,憂懼勞累之下,不過幾天人就瘦了一圈。

皇帝除了必要的朝事,也整日待在長樂宮。顧雲羨煎藥時他就陪著煎藥,顧雲羨給昏睡的太後讀經時他就在一旁聽著,有一次她因為太累睡著了,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長信殿西殿的床上,阿瓷告訴她:“是陛下抱你過來的。”

她呆坐片刻,便又起身去看太後。

她不知道後宮嬪妃們知道太後病重是什麽心情,估計有許多人在暗地裏偷樂吧。但至少表面上,每個人都是悲戚擔憂,沈淑儀、姜充儀、朱貴姬和貞婕妤這幾位一宮主位都帶頭去甘露殿跪了一天一夜,誦經祈福,而後各宮嬪禦都去了,一時間甘露殿熱鬧非凡。

後宮一片愁雲慘淡,前朝卻又生出新的事來。

因為太後一病不起,原本親附太後的朝臣們心存觀望,不再大力支持覆立,局勢立刻被對手掌控。

三月二十九,三位官員聯名上疏,指責廢後顧氏不祥,沖撞太後,宜打入冷宮,永不赦出。

帝置之不理。

三月三十,事態繼續擴大,上疏的官員變成五名,仍要求陛下將其打入冷宮。

帝斥其無稽。

四月初一,太史局1上稟陛下,稱“近日夜觀天相,有小星沖月,請陛下及時清除太後身側之威脅”。同一日,十名官員上疏,奏請賜死廢後顧氏。

事態終於不可收拾。

外面的天翻地覆顧雲羨仿佛不知道。她只是一如既往地給太後熬藥,哪怕如今已很難再餵她喝下一口。

長樂宮的宮人看她的眼神都帶著憐憫同情。她知道他們怎麽想的,不久之前,她還是炙手可熱的皇後人選,連沈淑儀都要費心討好。可是一轉眼,最大的倚靠太後病重,她被朝臣彈劾,也許連命都保不住。

真真是世事無常。

和顧雲羨態度不謀而合,皇帝也從不在長樂宮提起這事。每回過來,都如常地與顧雲羨談話,一起用膳。顧雲羨逐漸發現,他雖然對不上心的人漠視到一種程度,但當他記掛上你之後,卻是個十分細致體貼的男人。

即使在如今這樣的情況下,他也照顧了她的感受。見她食不知味,便吩咐禦膳房多準備一些她愛吃的菜,好歹能讓她多吃一些;擔心她整日守在太後床邊身子撐不住,便每日給她呈上不同的湯,滋補身子。

她知道,她應該趁著他對自己興趣還在,想辦法從目前的險境中逃出,可看著命懸一線的太後,卻又沒有一絲動力。

如果不是為了幫她當上皇後,太後也不會這樣了。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

太後在某個晚上醒轉過來,當時顧雲羨和皇帝都守在她榻邊,相對無言。

“阿洵……”

微弱的聲音,卻讓皇帝猛地回頭。

“母後,”他看著她,聲音發緊,“您醒了?”

太後微微一笑。

“太後,您怎麽樣?”顧雲羨連聲問道,語帶哽咽,“您好點了嗎?”

“我覺得很好。好長時間沒有這麽好過了。”

她和皇帝對視一眼,都有些發僵。

太醫說過,太後的病已是藥石罔醫,如今突然好轉,只能是……

“我想,這大概是回光返照了吧。”太後神態平和,“真好,我還能清醒地看著你們跪在我床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語氣中的恐慌:“太後,您別這麽說……您不會有事的。”

她笑著搖頭:“真是個傻孩子。這一天我早料到了,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她只能拼命忍住,不讓自己落淚。

“這些日子我一直睡著,夢到了許多從前的事情。我十六歲入東宮,服侍先帝。有時候想起來,仿佛還是昨日的事,但居然,已經二十多年了。”她苦笑,眼中帶著淒然,“那時候的故人,大多已經不在。”

她朝皇帝伸出手:“阿洵,我的兒子。”一滴淚落下,“母後這一生,最開心的事就是生下了你。”

皇帝渾身僵硬,握著母親的手,良久才艱難道:“兒子不孝,這麽多年讓母後操心了。”

“你這孩子,打小我就看不明白你的心思。”太後道,“你總有自己的想法。我從前管不了你,以後就更管不著了。”

“母後……”他低著頭,聲音裏終於流露出一絲軟弱,“兒子舍不得您。”

太後看了他一會兒,轉開了視線,看向虛無的半空,再開口時語氣平靜而祥和,“母後讀經,看到過一個故事。故事裏說,佛陀曾游化到居荷羅國,在途中偶遇了一位老婦人。佛陀讓阿難去向她討些水來。誰知那老婦人聽說佛陀要水,竟親自挑著水罐到達佛陀安住的地方,放下水罐,徑直上前擁抱佛陀。阿難正要攔阻,佛陀卻說:‘不要攔阻,這位老婦人,在五百生中,曾做過我的母親,愛子之心尚未窮盡,因此擁抱我。如果被攔擋,熱血會從面孔湧出,而當即命終。’老婦人於是得以擁抱佛陀,親吻佛陀的手足。2”

她唇畔含笑,神情裏有淡淡的撫慰,“所以,即使我們將要分別,也不要難過。佛陀能夠再次見到他曾經的母親,可見眾生的緣分都是註定的。也許下一世,我還能當你的阿母,我們還能相伴一生。”

皇帝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要走了,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雲娘。你是皇帝,沒人能傷到你,可雲娘……”她頓了頓,再開口時已裏帶上了懇求,“你能答應母後麽?無論將來發生了什麽事,都好好待她。”

“姑母……”皇帝沒有開口,顧雲羨卻哭出了聲,“是阿雲的錯,都怪我……”

“您放心。”皇帝一只手按上顧雲羨的肩膀,仿佛安撫,眼睛卻看向太後,“我答應您,會保護好雲娘。”聲音低沈,讓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太後卻仍不放心,“你要記得,君無戲言。”

她轉過視線,看向顧雲羨,對方已經滿眼是淚。她淡淡道:“別哭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與你無關。”伸手為她擦掉眼淚,“我還記得,你十三歲那年,跟著母親一起到長秋宮覲見。當時我坐在上位,遠遠地看著你,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我當年第一次入東宮的事情。也是那麽小小的一個人,跪在人堆裏,緊張地磕頭問安。我喜歡你,因為你真的很像我年輕的時候。我以前一直覺得,讓你跟阿洵在一起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我卻在想,我會不會想錯了?這宮闈深深、陰謀算計,其實根本就不是你待的地方。你這樣美麗、這樣懂事,如果不進宮,也許能過得更好也不一定。”

皇帝只覺得他的心如同漂浮在海上的羽毛,隨著母後的話慢慢下沈。一些他從未考慮過的問題撥開迷霧,出現在他面前。

他的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自己的抱負和計劃上,從未在女人身上費過太多的心思。在他潛意識裏,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只要他願意對哪個女人好,她就會滿心歡喜地接受。可是這一刻,他忽然不確定了。雲娘,被他三媒六聘、風風光光娶過門的雲娘,對他一心一意、卻被他忽視冷落的雲娘,在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之後,還會如從前一樣麽?

她會不會,已經悔了?

“姑母,姑母您別說了。”顧雲羨泣不成聲,“阿雲做的一切都是甘心的。我一直沒有告訴過您,早在您安排我與表哥見面之前,阿雲就一直愛慕著他。只是那時候阿雲卑微,不敢妄想。您問我願不願意嫁給表哥那一刻,是我此生最開心的一刻……”

“是嗎?”太後輕聲道,“這樣真好,我沒有害了你。”

太後說完那番話就又沈睡過去,顧雲羨和皇帝守在榻前,寸步不離。六宮嬪禦都得了消息,在東殿外跪成一片,卻無一人敢發出聲音。

當夜亥時三刻,太後再次醒來,這回她已經發不出聲音,攥著皇帝的手,看了他許久,終於慢慢閉上了眼睛。

“太後……”長信殿內哭聲四起,悲痛入骨。

皇帝一直沈默地跪在那裏,雙手捧住太後的手,一動不動。許久,他慢慢把自己的額頭貼上她的手,眼淚順著滑落,一滴一滴落在玉色的被褥上。

他的哭聲傳出來那一刻,苦撐多日的顧雲羨終於無力支持,眼前一花,厥了過去。

太後久病纏身,身後之事早已有了準備。皇帝握著她的手跪了大半夜,終於慢慢起身。他跪了太久,腳步有些踉蹌,呂川想要扶他,卻被他揮手拒絕。最後再看一眼床榻上的母親,他啞著嗓子道:“讓那些人進來吧。”

他一步一步走出長信殿,與此同時,宮人魚貫而入,他知道,那些人是去收斂她的遺體。

旭日初升,柔和的陽光照射在他身上,卻去不掉他渾身的冷。

從今而後,他們便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長信殿外,宮嬪們都是一夜未眠,每個人臉色都有些憔悴。然而比起皇帝來,她們已經算是容光煥發了。

本有宮嬪打算趁陛下心中悲痛這個機會,上去悉心安慰,結果等看清楚他的神情,都不敢上前了。貞婕妤似乎有心想過去,躊躇了一下還是忍住了。

他覺得這樣很好,他現在不想理睬任何人。

他在長信殿外立了兩個時辰,腦中亂哄哄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長樂宮人來人往,忙成一團。他目光無意識在人群中搜尋,等反應過來才發覺自己竟是在找她。那個前些日子操持著一切的人。

垂下眼眸,他慢慢道:“雲娘怎麽樣了?”

呂川回道:“顧娘子這些日子勞累過度,全靠心力支撐著才沒倒下。今日太後……她悲痛欲絕,故而暈倒。太醫適才已經去看過了,沒什麽大礙,好好歇息一陣便好。”

又是全靠心力支撐。她與母後當真是如出一轍的倔強。

皇帝沈默片刻:“朕去瞧瞧她。”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晨風如許”菇涼扔的地雷!mua! (*╯3╰)

註釋:

1太史局:唐初官署名,類似於欽天監。掌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歷法。

2出自《雜寶藏經》,原文如下:佛時游行,到居荷羅國,便於中路一樹下坐。有一老母,名迦旦遮羅,系屬於人,井上汲水。佛語阿難:“往索水來。”阿難承佛敕已,即往索水。

爾時老母,聞佛索水,自擔鑵往,既到佛所,放鑵著地,直往抱佛。阿難欲遮,佛言:“莫遮。此老母者,五百生中,曾為我母,愛心未盡,是以抱我。若當遮者,沸血從面門出,而即命終。”既得抱佛,嗚其手足,在一面立。

太後領盒飯了麽麽噠!雲娘即將面臨新的挑戰!

25懷疑

顧雲羨暈厥之後,便被送回了長安殿。皇帝進去的時候,她仍在沈睡著,眉頭微蹙,眼角隱有淚痕。

他在榻邊坐下,定定地看著她的睡顏,有些恍惚。

記憶中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子的時候,他十八歲。

是仲夏時節,他被母後留在椒房殿用茶,聊到一半,母後狀似無意地提起,“對了,你外祖家的那位表妹,入宮也有些日子了,你要不要見見?”

他放下茶盞,“今日麽?”

他是知道的,顧氏有一支遠得可以的親戚,一年前找上了顧氏在煜都的本家,今年正月被安排入宮覲見。聽說其中有個小娘子十分得母後的心意,就留在長秋宮客居,如今也有四個月了。

不過他們雖說是表兄妹,到底隔著男女大防,怎麽會突然要引見他們倆?

“是啊,正好她最近在學習茶藝,今日還可以為你烹一回茶。”

他想了想,“那便見見吧。”

母後微微一笑,“去請三小姐過來。”

他等了一會兒,身後的珠簾被挑起,他聽到一個婉轉溫柔的聲音,“阿雲參見姑母,參見太子殿下。”

他回頭,十三歲的顧雲羨一身白衣,跪在玉色的地衣上,如白蓮亭亭凈植於湖面。

“都是自家人,雲娘你何必這麽多禮?快起來。”母後笑道,“這是你表哥。”

她起身,緩步走到他面前,盈盈一福,“阿雲見過表哥。”

他笑著起身,回了一揖,“表妹有禮了。”

她似是沒料到他會回禮,有些驚訝地擡眸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那時候,她的眼中隱隱帶著期待。

仿佛,希望他能說些什麽。

他當然不知。

那一日,她跪坐在他面前,專註地為他烹了一回茶。最後,當她將那杯“紫筍”奉到他面前時,他凝神細看她瑩白如玉的臉頰,笑著接過,“有勞妹妹了。”

聲音有些輕佻,讓她的臉在一瞬間發紅。

……

一晃六年,當初那個被他一句話便逗紅了臉的少女,如今成了被他廢棄的皇後。

他失去母親,她失去姑母。他們是這宮裏唯一的同病相憐。

顧雲羨一直在做夢。

夢中的整個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寂靜得仿佛死掉了一般。她立在空曠的梅園中,入目皆是紅得刺眼的梅花,如枝頭染血。

詭異的是,她不像一般困於夢魘的人那麽糊塗,反而十分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做夢,甚至清楚地記得昏倒前發生了什麽事情。

太後去了。

那個庇護了她這麽多年的太後離開了。

從此以後,她在這宮中再沒有一個親人。

這個認知讓她心如刀絞,一瞬間只想永遠留在夢境中,不要出去算了。

“邢妹妹,你幫我摘一下那邊的梅花可好?”

她如被雷擊,猛地回頭,卻見原本空無一人的梅園忽然出現了一大撥女子。早已死去的薄瑾柔唇畔含笑,指著某處的梅花對邢綰笑道。

而另一個自己就站在邢綰身後,默然無語。

“不要去……停下……”

她不自覺地喊道,可聲音散入風中,立刻被吹散,沒有一個人聽到。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邢綰朝薄瑾柔指的方向走去,看著薄瑾柔輕描淡寫地伸手,看著另一個自己撲在邢綰身上,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摔倒在地。

邢綰雪白的襦裙被鮮血染紅,觸目驚心。

她無力地閉上眼睛。

這是,上一世的事情。

那一回,她便是這樣被薄瑾柔陷害,殺死了邢綰的孩子。

四周忽然狂風大作,她被吹得搖搖欲墜,等再次睜眼時,卻發現她已離開梅園,置身於貞婕妤的成安殿。

“我讓你把顧氏謀害邢柔華腹中骨肉的事透漏給太後知道,你辦得如何了?”是景馥姝柔如清風的聲音。

“臣妾已安排好了,想來再過半個時辰,那邊就該知道了。”葉苓道,頓了頓又問,“可是臣妾有些不懂,我們即使讓太後知曉此事,又能如何呢?太後是顧氏的姑母,難道不會護著她麽?”

景馥姝唇畔帶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你當陛下為何費盡心思瞞著太後此事?還不是怕她知道,她的寶貝侄女又害死了她的孫子,會忍不住急怒攻心,損傷鳳體。”

葉苓眼睛睜大,似乎猜到了什麽,但不敢相信,“所以……”

“所以我們偏要讓她知道。”景馥姝微笑道,“顧雲羨接連犯下這樣的大罪,即使太後有心,也不能包庇她了。更何況,太後早就對她失望。陛下顧及舊情,一直不忍下殺手。但如果,太後因為顧雲羨的過錯而有什麽差池,你說陛下還忍得了麽?”

葉苓倒抽一口冷氣,“娘娘,您的意思是……”

“本宮沒什麽意思。”景馥姝淡淡道,“後面的事情與我們都沒有關系。你只需要好好看著便是。”

葉苓默然,許久低聲道,“臣妾明白了。”

顧雲羨的心仿佛墜入冰窖,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透出寒意。

是這樣!居然是這樣!

原來,這才是她們全部的計劃。除掉邢綰的孩子,栽贓她謀害皇裔,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後面的部分才是關鍵。

上一世,太後到底是怎麽死的?她被關在靜生閣,看守她的人告訴她,太後得知她害得邢柔華小產而急怒攻心,於是便以為她是被她氣死的。

但如果,太後是被人暗中謀害……而所有人都對此一無所知,前後聯系下來,只會如她一般以為,太後是因氣極而病情加重,就此不治。

她也許,錯誤地怪罪了自己那麽久。

她想走過去抓住那兩個女人的領口質問她們,想和她們拼命。太炙熱的恨意讓她忘記了這不過是個夢,忘記了她們根本看不到她。

四周的景物越來越淡,她只覺得有一股力量在把她往後扯,不容抗拒……

她猛地睜開眼睛。

頭頂是雪青色床幃,上面繡著祥雲紋絡,一個鎏金熏球懸在上方,裊裊地散發出白煙。

一只手擱上她的額頭,微微的涼,“醒了?”

她轉頭,皇帝神色平靜地看著她。

她與那雙黑沈沈的眼睛對視了一會兒,“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皇帝道,“朕吩咐廚下煮了粥,醒了就起來用一點吧。接下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是啊,太後駕崩,需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

但那些都不要緊,她現在只想做一件事。

那個想法在腦中越來越清晰:如果上一次太後是被人害死的,那麽這一次,會不會也是?

所有人都知道,太後是她最大的靠山,如果太後死了,她也就失去憑依。那些支持覆立的朝臣是聽從太後的吩咐,如今太後不在,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去驅策他們,他們也未必肯在自己這個前途叵測的廢後身上押寶。

難怪太後一病倒,彈劾她不祥的折子就遞上來了。根本就是早有預謀。

“陛下,太後是被人害死的。”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不是她以為的憤怒,反而冷靜得可怕。

他看向她,眸子裏沒有她以為的震驚,反而是淡淡的悲傷和憐惜。修長的手指撫摸她的鬢發,“朕知道你自責,可母後的事情,其實不能怪你。

“是朕……由著性子寵幸你,才讓母後起了覆立你的心思。如果有錯,也是朕的錯。”

她搖頭,想說不是這樣的,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是那些人的錯。可是曾經那種百口莫辯的無力感再次襲擊了她,她忽然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證據。

漫說她如今不過是個廢後,就算她仍是大權在握的皇後,也不可能憑著幾句話便扳倒一個深受聖寵的婕妤。

如果她不曾有著兩世的記憶,不曾做這個莫名其妙的夢,也絕不會想到景馥姝竟有膽量謀害太後。

她甚至都不能告訴皇帝,她的懷疑是從何而來。難道說自己是死過一回的人麽?恐怕他立時便要以為她失心瘋了。

皇帝看著顧雲羨呆坐榻上,臉上的表情悲痛而茫然,心頭忽的一軟。

他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你別怕,母後雖然不在了,但朕允諾過她,會保護你。朕說到做到。”

太後賓天,宮中除了顧雲羨和皇帝,還有一個人也是真真切切的傷心。

顧雲羨去看柳尚宮的時候,她正在檢查喪禮所需漆器的清單。昏暗的日光下,她面色蒼白,嘴唇皸裂,看上去十分憔悴。若非顧雲羨熟知她的脾性,大抵要誤會她打算絕食殉主了。

事實上,殉主是沒錯的,方法卻猜錯了。在柳尚宮看來,絕食而死實在是太過拖泥帶水,她不喜歡。如今的她,每日鎮定地操持太後的身後事,除了臉色難看了一些,和周圍的宮娥也沒什麽區別。

但顧雲羨知道,一切平靜都不過是假相。她只是在等,待太後七日大殮之後,便會幹脆利落地隨主而去。

“娘子。”見顧雲羨來了,柳色放下手中的竹簡,平靜道。

“這幾日,尚宮大人可好?”

柳色淡淡道:“奴婢很好。”

這話答得敷衍,顧雲羨卻神情一黯。在柳尚宮心中,自己好不好恐怕都不重要了。反正再過幾日,她便要舍了這塵世的一切,去地下繼續陪伴她追隨了一生的小姐。

“阿雲知道,尚宮大人心中有自己的打算。阿雲感佩大人的忠誠。”她道,“但是阿雲今日前來,乃是懇求大人,放棄你將要做的事情。”

柳色神情不變,“奴婢心意已定,娘子不用勸了。”

顧雲羨定定地看著她,慢慢道:“難道大人不想弄清楚,姑母到底是因何而死?”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您記錯了!你們初見才不是那個時候!你一箭差點射死人家小娘子,轉頭就這樣真的好麽!

27守靈

柳色猛地睜大雙眼,“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顧雲羨面沈如水。適才進來前,她已屏退了眾人,並讓采芷守在了門外,不用擔心她們的談話會被人聽到。

“阿雲懷疑,太後突然駕崩,是被人所害。”

仿佛被什麽刺中,柳色原本便蒼白的臉色直接變成慘白。唇瓣劇烈顫抖,許久,她才慢慢道:“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顧雲羨抿唇,“昨夜,阿雲夢到了姑母。她在夢中握住我的手,哀哀哭泣,讓我為她報仇。”

柳色聞言渾身一顫,“太後托夢於你?”

“是。”顧雲羨頷首。她神情堅毅,讓人不由自主信服。

柳色有好一陣說不出話來,不由深吸了口氣,“那她……可有說,是誰害的她?”

“沒有。”顧雲羨道,“她只是讓我為她報仇,別的什麽都沒說。但,阿雲有懷疑的人。”

“誰?”

顧雲羨沒有說話,只是朝窗外看去。柳色順著她的視線,那是……合襲宮成安殿的方向。

“貞婕妤?”她壓低了聲音。

是了,若這宮中有一個人最希望太後駕崩,那麽絕對是她。可光憑這個,她們怎麽能指控說她謀害太後?

“你可有證據?”

“正是因為沒有,阿雲才來懇求尚宮,看在姑母的份上,且留住自己的性命,幫助阿雲查明真相。”

柳色不語。

顧雲羨正色道:“阿雲如今不過是個廢後,處境危險,後宮和朝堂上都是恨不得置我於死地的仇敵。我連保住自己的性命都困難,遑論查明真相為姑母報仇?尚宮在宮中多年,最是精明強幹,若有尚宮的幫助,此事的勝算也會多幾分。”

見柳色還是沒有答話,顧雲羨忽然起身,斂衽長拜,“請尚宮看在姑母的份上,答允阿雲的懇求!”

柳色被她的舉動嚇住,忙不疊跟著跪下,伸手扶她,“娘子,您快起來!奴婢受不得您如此大禮!”

“有何受不得?”顧雲羨自嘲一笑,“我現今也不是什麽有身份的人。”

“縱然您在後宮沒什麽身份,但奴婢是顧氏的家生子,您是顧氏的小姐,無論在哪裏,您都是奴婢的主人。”柳色眼角含淚,輕聲道。

顧雲羨有些楞,“尚宮,您的意思是……”

“奴婢答應。”柳色淒然一笑,“雖然奴婢對塵世已無眷戀,但若太後真是為人所害,奴婢自然不能不管。不然就算到了地下,也無顏再去服侍她了。”

顧雲羨欣喜地一笑,唇角剛剛上揚,眼淚就順著滑了下來,分不出是悲是喜。

柳色看到她的表情,心中更是傷悲,第一次不顧規矩地握住她的手,試圖給她點安慰。

顧雲羨看到她的眼神,心中愧悔傷痛交加,只得微微側眸,好避開那讓她心虛的目光。

剛才她說的那番話,真假參半。太後自然不曾給她托過什麽夢,她只是不知道怎樣才能勸服柳尚宮,不得已想出了這個法子。

這兩天她考慮了很多。她相信那個夢是真的,也相信自己的猜測沒有錯,但她沒有證據。憑她現在的本事,是絕對除不掉景馥姝的。

她需要幫手。

柳色是太後從顧氏帶出的陪嫁,從東宮到長秋宮再到長樂宮,在這波譎雲詭的宮廷裏已浸淫了二十多年。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後宮的彎彎繞繞,更沒人比她更了解太後生前的日常起居,她想查明真相也好,想扳倒景馥姝也好,都離不開她的幫助。

所以,她不能任由她去死。

所以,她騙了她。

太後的靈柩需在甘露殿停夠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安葬,期間由大慈恩寺的主持帶領上百名僧人,一起為太後念經超度。

頭三天守靈時,宮嬪中為誰能留在甘露殿內而發生了一次爭執。

按皇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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